青豆的心情在蓉蓉指出她的鞋是耐克之后, 跌落到谷底。
青豆小心翼翼问,“耐克是什么?”
蓉蓉想了想,“应该是最贵的球鞋了吧。你二哥给你买的吗?”蓉蓉知道青豆体测两次的事。
青豆摇头, 嘟囔着脸:“是假的啦。”
“我说呢。这鞋除了百货大楼,其他地方应该都是假的。南方沿海那片, 这种牌子假货特别多。”要是假货,倒又说得过去。“这个假货质量挺好, 鞋子拎手上轻飘飘的, 底很轻。”
是啊, 确实很轻。只有一张毛爷爷这么轻的钱。
傍晚, 蚊子闹黄昏, 叮得青豆跳脚。她给东东小脚点上风凉油, 自己两截麻杆没来得及,露在外头叮成凸起的莲蓬头。
小没良心的, 小手挠挠红疙瘩, 还笑话她。
青豆香香他, 跟他闹,正要跟蓉蓉告状, 就见窗边正摞碗进橱的青松, 啄了蓉蓉一口。蓉蓉羞得打他,扫见眼神直勾的青豆,哎呀了一声:“青豆看见了!”
是羞的吗?还是气的?
脸颊绯红、眉眼羞怯真好看。
青松打眼飘来, 还故意了, 又啄了一口:“看见了就看见了!”
蓉蓉疯了, 使劲打青松。青豆倒是难得不羞也不躲。这么温柔的画面,她一眼也不舍得挪。
难怪上次一楼王主任的老婆说,青松和蓉蓉是真恩爱。贫贱夫妻百事哀, 本来以为乡下穷小子和好人家的姑娘过不长久,没想到海南生意没成,两人还蜜里调油,天天拉手,同进同出。
这么多稳定收入的机关双职工家庭,柴米油盐单位发,还要为点碎银子天天拍桌板、大小声,青松和蓉蓉这对儿是真难得。
王主任老婆说完,周围人都附和。当时青豆心不在焉,只当是客套。现在看着蓉蓉青松,鼻头忽而泛酸。
一开始,青豆为“爱情”二字感动,现在为“坚持”二字哽咽。
她都走过为兄嫂的爱情脸红心跳的阶段,兄嫂倒是时不时拉小手,嚯小嘴,挺有新鲜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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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青松炒股上的失误换谁家都要大地震。吴会萍早已麻木,对她来说,子女除了程青豆,没一个省心的,所以青松颓了,她也不意外。这小子从小就闹腾,笤帚都抽断掉好几根。
蓉蓉肯定崩溃。对她来说,家里确实拥挤。她想要换个大房子,也早看中了南城花园。
经济状况好到可以做梦的时候,她和青松甚至坐车去看过一回房。
当然,她并非一生下来就是洋楼里的大小姐,也挨到十岁的穷,父亲生意才有起色,所以,这份苦她能吃。
青松坦白欠钱的时候,眼里布满血丝,蓉蓉也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第二天她才说,以后好好的就行啦。不求你挣大钱,踏踏实实的就行了。
青松很颓废,也很臭,连澡都不洗了,不过脑子再不清醒,也记得她说过,小孩子闻见烟不好,跑到楼下抽。一边坏肺,一边喂蚊子。
蓉蓉强行把他拎去厕所,给他浇水,跟他说:“钱没了没事呀,我们攒攒,总归有的,人要是变坏了,我才觉得是真的完了呢。”要是青松找女人,或者动手打她,只要一次,她就觉得是真完了。
青松总是看扁她,被社会痛打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她抛下。他抱歉,“欠钱了,给不了你好日子了,拖累你了,要不……”
蓉蓉生气,“你就是看不起我,以为我吃不起苦。还有,你以为我嫁给你是以为你会发财吗?你看着像会发财的脸吗?”
嫁给青松之前,那些家里反对的苦,才是蓉蓉吃过的最大的苦。这些年,她跟家中亲戚少有来往,那些请客150桌的婚宴她也吃过,派头摆足,登报庆贺,只是转过脸,还是要做一些为钱计较的丑脸,夫妻间也没见得多恩爱。
她姐姐冯珊珊是按父母之命结合的标准婚姻。走出去是趾高气昂的光鲜贵太,到家见到老公喝酒,连房门都不敢进。要是哪天在他酒头上说错话,问女人的事,肯定要鼻青脸肿。这种人打起人来,根本不管你第二天要不要上街见人,连脸都不避开。巴掌抽完还要砸凳子花瓶,蓉蓉吓得劝她离婚。
但,父母不会同意的。装腔作势要教训女婿,等他低个头认个错,大家又都过去了。
他们更在意表面的光鲜,私底下谁管你恩爱不恩爱。
人活一张脸皮。
蓉蓉不要。
婚前,妈说过,和没文化的穷小子结婚她不会好过的。
说的没错,确实不好过。婆婆比她想得要古怪,青栀比她想得要难带,家里比她想得要窄要小。学校来了新老师,互相自我介绍,她转过身,就知道别人会议论她结了桩多不匹配的亲。
婚姻两年多,没有迎来过一次巨大的幸福,却又有好多小幸福像汽水里的气泡一样,不断升腾,破开,在她心口漾开甜意。
无足为外人道,只能在自己口中泛滥。
青豆说这是爱情。
蓉蓉第一次听,惊得捂嘴。这词多肉麻啊,多电视剧啊,多像只能登在报刊却不能说出口的酸诗歌啊,也就是书呆子青豆才能说得出口。
经此一役,蓉蓉觉得是了,就是爱情。
不然还能是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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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里,青豆望着粘如双生的兄嫂,慢慢嚼出味来。
她乘公车去找了趟素素。她是不是傅安洲的解语花另说,反正素素肯定是她的解语花。
今年上半年,素素搬离职工宿舍,和小海在靠近清南区的西宁区周边,找了一栋老公馆,租下了其中的一间房,一百块钱一个月,公用厨房厕所,不过带一个小阳台。
本来进展也没那么快。
两人只是谈场风花雪月的恋爱,谁晓得激怒了小海妈。当年素素的动机成了恋爱路上的绊脚石。
小海妈大过年上蹿下跳,还找上东门桥于家,让于雨霖给她个说法。于雨霖没憋出屁,支支吾吾真要给解释。
林芬芳挡他跟前,把她骂了出去。她对小海妈说,你儿子找女人的事,找你儿子说去。
小海妈哪有说动小海的本事,一怒之下让他滚。这倒好,把小情侣逼得住到了一块。
九二年新年的第二天,小海外宿。住在素素宿舍。
素素事后跟青豆复述,他们什么也没干。
青豆信了。
小海在素素宿舍一住四天,住到宿舍其他人回来。青豆好奇,“你们都在宿舍干吗呀?脸对脸不无聊吗?你们俩都不爱看书的。”素素白她一眼:“我们长得好看,脸对脸看也不无聊。”
青豆信了。
到他们商量找房子,兴师动众搬家,住在了一块,素素也说,他们什么也没干。
青豆信了。
毕竟一间房,她和二哥也一起睡过好多年。可以睡的。
他们平时上班住宿舍,偶尔工作日住公馆,周末则呆在公馆,过起了夫妻生活。
有次周末放学,青豆跑去素素那儿,看到小海敞着上身,掩在被里,素素穿着很透很露的睡衣。两人躺一张床听广播。青豆这才生出疑惑:“你们怎么睡一张床啊?晚上也是吗?”
素素这才知道,原来程青豆真的以为什么都没干。
这种鬼话都是嘴上骗骗人的。只有她会信吧。
确实,只有在青豆的故事里,才可以整整两年,鱼娘和书生仍在推来拉去,嘴来舌去,半点没有进展。早期催更的天风白衣早没了踪影,青豆若没灵感,三个月不去信,也没个只言片语来。看来是对高开低走的故事颇为失望。
素素见青豆连酒窝都挤出了好奇,不知要怎么说,只告诉她:“这种事,不知道的时候不知道,等知道的时候,一下子就知道了。不急。”
青豆想替素素和小海保密,哪里知道,家属院里,这根本不是新鲜事。
没有人天真无邪。
两人住到一块,一律当做什么都干过了。
同居这个风气在九十年代初就已兴起,明面上贬低不齿,实际好多年轻妈妈婚史不足十月。明目张胆未婚同居的,也有,不在少数,大家都不愿结婚那天才揭头盖,多土啊。只是,少有像小海妈闹得这么厉害。
素素说这叫雅皮士。
青豆不懂。
她距离他们上班族的生活很远。毕竟,她还是要跟家里要生活费的学生呢。
下公车,天已暗。青豆算准末班车的时间,快步往雅舍公馆走去。
青豆进门就委屈:“顾弈不理我。”
素素乐得喷粥,连连咳嗽,鼻孔都呛出了米粒,拿毛巾擤鼻子,缓了好会才有空出声:“那你也别理他!”惯得他!还会甩脸。
“这不是理不理,又不是小孩子。”青豆认为这是很严肃的事。
“就是啊,又不是小孩子了,”素素搡她,“那你就跟他处对象呗。”她附到她耳边悄声说,“这事儿挺有意思的。”
青豆与素素隔开距离:“我问你,要是没有小海哥,你会跟虎子在一起吗?”十五岁的青豆相信素素不知虎子对她有意,但十八的青豆不信。
虎子对素素,天知地知,谁都瞒不了。
素素搁下碗:“你拿顾弈跟虎子比啊?你怎么不直接问我,顾弈要是喜欢我,我跟不跟他处对象得了。”
确实,差距有点大。
虎子作对象,第一个想的甚至都不是我跟他太熟,而是他也太丑了
青豆点头:“你会吗?”
素素挺起腰杆:“我会!”
青豆“咦”了一声。素素翻白眼,“你懂个屁!顾弈这种条件,打灯笼都难找。你不珍惜以后肯定要后悔。”
“我懂我懂!”青豆着急,“我当然懂啊!我认识他第一天就知道他条件好。我十岁就知道了!我只是跟他太熟了,他站在我面前,就像我二哥站在我面前。”
她可以想象二哥搂住蓉蓉嘬一口唇,啄一记颊,却不能接受二哥这样抱住她唔
“啊?你把他当亲戚啊?”
“是啊。虎子也是。”
素素:“不觉得顾弈英俊幽默?”
“觉得啊。也英俊,也幽默。”也气人。但就是朋友啊。
“那你跟他说吧。”素素支招,“你去找他,就说把他当朋友,别自作多情了。”
“这样吗?”
“要么就说清楚。你不说清楚也行,就这么着,等过一阵他找到女朋友就好了。他这样的男孩在大学很紧俏的,要是他能为你守住身心到大学毕业,我觉得你不喜欢他也忍忍,收下他。这等痴心儿郎,世上难寻。”
不过看顾弈也不像。收麦跑运输,年年给自己安排事,一点也没为情所困的样子。倒是青豆才像那个辗转反侧的。
青豆盯着琉璃盏,眼睛都花了,想了好久,才在玻璃碗勺碰撞的清脆叮咚中出声,“怎么说清楚啊?”
素素想也没想,给她支了个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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