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豆知晓吴会萍在傅安洲家做工, 心头怪异。那种怪异叠加一千块钱,变本加厉。
她成了电视剧集里苦命的丫鬟,需要他怜悯救赎。
她终于没忍住, 问了吴会萍,“为什么在傅安洲家做工不跟我讲?”
吴会萍以为瞒她很好,吓了一跳, 问她:“怎么知道的?”又说, “小傅说不想让你觉得不舒服, 再说也没必要说,又不是你去做保姆。”
吴会萍满不在乎, 末了还叹了口气, “反正也做不久了。”
青豆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也没心情听。
噢。青豆那一刻满脑子全是她并不存在的自尊。
她很难受。说不出来的难受。难受到没法入睡。
急于把钱还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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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巷口的第一排民房处,傅安洲和青豆停下,低头拾了堆砖头, 稍稍摞稳, 坐了下来。
他说有话说, 实际坐稳,只是看着青豆。
又疲惫又深情?
青豆不知道那撞进眼里有些压抑的眼神应该解读为什么, 但那一刻, 她下意识躲开了。
傅安洲柔笑, “热吗?”抬表看了眼时间, “坐一会,等会就走。”
青豆问他坐着干吗呀?
他说, 不知道干吗,就挺久没看你了,和你坐一会。
一会过去。
又一会过去。
热流在脚下熊熊滚动, 让人一会也等不了。
人突然焦躁,很多事情在此刻变急。
青豆被盯得不自在,心里又揣着负担,极度想埋个地洞去地下,一秒魂魄没收住,被小人附了体,鬼使神差,她抓上了他的手。
青豆的手不细腻,也不粗糙,是常见的会做活的姑娘的手。掌心质感沙沙的,打人特别疼。傅安洲的手倒是很少爷,没有粗粝的老茧和明显凸起的骨节。
青豆没想到,傅安洲这么冷静的人居然被她这个动作吓到。
他迟疑,顿住回缩的肩头,“豆儿”
青豆挤出酒窝:“喏,那天素素跟我讲的,就是抓上一个人的手测试心跳”她想说,你看,我们都没有心跳加速呢,我们没有那些复杂的关系,我们这不挺简单的吗?
但她忽然有些坐不住了,屁股下的砖头摇晃得厉害。
是她在摇?还是地在摇?她心中懊悔,下次长个记性,得在电风扇前做这种事。室外真是要人命。
傅安洲问:“素素说什么?测试心跳?”他想了想,把她的手指搭在腕侧的脉搏上,“测试心跳在这里测,”又指指左胸,“或者在这里。”
头顶的民房有碾过瓦片的动静。出现一片阴影,有片刻挡住右面的太阳。
青豆盯着地面怔神,须臾,缓缓抬眼,“素素说”说什么来着?她怎么想不起来了?青豆再次垂眼,整理逻辑,“素素说”
傅安洲低笑。
她的不知所言一定很好笑。
青豆欲要挣脱,破罐破摔想,快跑吧,快跑吧,假装热疯了热傻了快跑吧。
可他还握着她的手。
“素素说什么?”他对此非常好奇。
“素素说,”青豆避开对视,“两人握手,若是心跳没有加速,就是朋友。”嗯,这样说很稳妥。
“是吗?这样啊”
“嗯”
傅安洲目光落在虚握的两只手上,停顿片刻,“可是我心跳加速了。”他抬眼,冲青豆笑着压低声音,“跳得很快。”
“那就是热的。”青豆打哈哈。
她迅速收回手,掌心搭在小腹,指尖仍止不住地颤。
他问:“你心跳加速了吗?”
“没有啊。”青豆摇头,佯作无事地漾起酒窝,“我的心跳一向很平稳的。那天,我拉顾弈和虎子的手都试了一遍,就像左手摸右手,很平常。”
“他们也是吗?”傅安洲疑惑。
“是啊,大家都很平静啊。”她实在后悔做这个动作,向后避开他的热息,“哈哈,我就玩玩的。”
傅安洲认真说:“我跳得特别快。”
“那一定是我没有提前说,不好意思,吓着你了!”青豆的声音几乎是挤出来的,但她依然笑得很漂亮。
他不再说话,青豆也迅速沉默。
距离他口中的“一会”又过了一会。
谁能告诉程青豆,一会到底是多久啊?为什么她都混上中国前2的学历水平了,还不能解答这个小学生问题?
青豆想问他什么时候走啊,不是说有事吗,却不敢再打破心跳的平衡。
她不吱声,两手老实巴交缩在胸前,等他自己走。
傅安洲似乎还在纠结这件事:“你没有心跳加速吗?”
“没有呢。”
“是嘛”他语气有遗憾。
“是的。”
他在漫长的沉默里理出思路,看向青豆,“豆儿。”
“干吗?”青豆数秒数累了。数不出这该死的心跳有多快。
“豆儿。”他又叫了她一声。
青豆这才抬眼,眼尾一皱:“嗯?”
“不跳就不跳,别不理我。”
傅安洲终于走了。青豆如释重负。
她闭上眼睛,等心头瀑布砸落后的水花慢慢停歇。像经历一场一千米的考试,气也喘不上来,心跳也停不下来,难受得她想剖开心口,给自己放放气。
民房上的瓦片再次格楞起伏。这响动很异常,这日头有阵风都要叩谢,何况是能掀动瓦片的热浪。如果不是风,那就是那些瓦片也嫌晒得烫,自己颠了个身。
青豆垂头未动,耳边有嗖嗖的小阴风刮过。她没理,任那些小石子摔在她耳侧的墙,脑后的门,头顶的锁,脚下的砖。
像没有方向的冰雹,四面八方。不见停止。
终于,没忍住:“小人!”青豆骂道。
“我记得你有十九了吧,不小了,还要问你心不心跳,我心不心跳,高考白考了?”在玩过家家?
青豆脑袋猛地一抬,精准瞄击顾弈趺坐的那片房顶区域:“你多大了!我记得你二十多了吧,拿石子丢女孩子很成熟吗?”
他们一个抬头一个低头,目光同时逮住彼此,愤怒不期而遇爆裂出火星子。
“程青豆?说谎不好吧。你呼吸这么不平稳,像是没有心跳加速?”
“还是你不想暴露自己?”
“你撇清关系干吗?在害怕什么?”
他冷冷牵起一侧唇角,“不会顾忌我吧?我这么重要?”
青豆不说话。她一团浆糊,迷迷蒙蒙,懒得理他。
他仍在继续,“我要有这么重要,就没必要当着我的面还拉上手了吧。这光天化日,男未婚女未嫁,行为亲密,要是碰上个老处男条子,当场把你们抓去抄市民守则。”
“谁是老处男!谁!”青豆被他挑得冒火,“我只看到了你!”
“你!”谁他妈顾弈眼神一凛,八月飘寒,就着手心这颗盘着的小石块砸了下去。
他准星很稳,指哪打哪,刚刚他要砸左砸左,要砸右砸右,现在他失控没作他想,正中青豆印堂。
她正仰头,怒气冲冲,迎面一颗不小的石头径直往眼睛里撞。
青豆以为自己躲了。而实际上,她一动没动,像被点住穴道,正面与那家伙刚了一下。
巨大的一声咚响。像一根铁拐重重往空心地板上一杵,还有嗡嗡余震。
顷刻间,眼前红了。
妈呀,今年太阳也忒大了,把世界烧得血红血红的——这是顾弈从房顶上跳下、向她冲来时,青豆脑子里的想法。
在那颗石子砸中青豆的瞬间,顾弈想也没想,迅速跳下房子。接着,一道血劈开青豆半张脸。她眼神仍愣瞪住他,那架势,下一秒就要翻白眼一命呜呼了。
顾弈着急地捧住她的脸,不敢碰伤口也不敢摇动:“你他妈怎么不躲啊!疼不疼?”
“程青豆!说话!”他急得直呼气,把她温溜溜的三十七度血都烫沸了。
脑门受了刺激,管他疼不疼,总要给你闹点脾气。
眼睛一酸,青豆痛出了两行生理泪。
她非常无语,心想,虎子是不是记错了?顾弈哪里舍不得拿球砸她,拜托,他刚刚可是拿石头亲自砸的她。虎子别是误会了,其实当年,顾弈只是借给她伸张正义的名头,想砸虎子。
这个家伙要没点暴力因子,真干不出这事儿。
尖锐的疼痛渐渐消止,眼泪停了,血也只流了一滴半。
“疼吗?豆儿?”
顾弈掐她人中,扒她眼球看对光反应,还去地上找那块血石头,探她后脑勺是不是被砸穿了孔。
可青豆始终没有反应。眼珠子都不动一下。
几分钟后,青豆被他利索挂上背,一颠一颠地听他焦急:“你真被砸傻了还是气我?你要是气我就骂我?你不说话什么意思?程青豆!”
青豆没精打采,侧脸枕他肩上装死。切,你上半年都没跟我说过一句话,我这么一会不跟你说话,你就急了?也要让你吃吃苦头。
卫生所的护士也被脑袋开花的程青豆吓了一跳。
等酒精一擦,发现只是磕掉块皮,“哎哟”一声,笑话顾弈进来那架势,像背战死沙场的战友,又急又喘的。
医生也说:“我以为被枪打了。”他说伤口不深,不用缝针,但是之后长好了可能会有一个缺口。
顾弈蹙眉:“一定会留疤吗?这可是脸啊。”
青豆腹诽,你现在知道是脸了!
医生搪塞:“不确定的,养养好,再看看,结痂了不要扣疤。”
青豆能挨疼,消毒刺痛也不说话。顾弈见她不语,担心下手重,砸伤了,要求进一步检查。
医生无奈,随他们:“那就去拍个片子。”
青豆腾地起身:“不要不要,我没事,我不要拍片子!”多贵啊!
明白摆脸已经破功,青豆也不装了,剜他一眼径直往外走。哼!二十岁还要拿石头砸姑娘的阴险小人!
爱而不得就要毁掉。恶毒!歹人!
顾弈叫她,她也不理。
转到百花巷,经过巷口的老刺槐,听见聒噪又清凉的蝉鸣,青豆想起一茬,主动问顾弈:“蝉上树一个月,在树上干吗?”
顾弈正想着怎么道歉,听她忽然问问题,没反应过来:“啊?”
青豆秀眉紧蹙,心头揣着砰砰乱跳的好奇:“虎子给我讲了个故事没讲完。他讲,蝉会在地底下呆好多年。等某一个合适的夏天上树,却只在树上呆一个月就要死掉。那一个月,它们在干吗?”
顾弈心跳大震:“什么?”
“他说是你告诉他的。不是吗?”青豆回头,拿眼审视他。
额上那道血口子十分刺目,又意外有些妖娆。
夏天闷汗容易发炎,所以医生建议伤口敞着。石头准星好,正中眉心,将青豆一双清纯点缀上妩媚。
偏她没有察觉,不知自己动人,仍好奇地歪头追问:“啊?”
顾弈也:“啊?”
青豆又认真重复了一遍:“就是问你,知不知道蝉上树一个月在干吗?”
他问:“你觉得在干吗?”
青豆本来还想继续再问一遍,谢谢这大太阳,让她没有耐心,翻了个白眼及时止损。
头上的伤口随她活动,加上照见太阳,隐隐刺痛越发明显。
印堂这种地方挨了砸,人生是要漏风倒霉的。她越走越气,越气越疼。
一走进录像厅,她就朝虎子告状。
“虎子!”她大叫。
虎子正跟小徐低头说话呢,一抬眼,吓一跳,“你头上怎么了?”深棕色的碘伏将伤口擦得格外怖人。像开了天眼。
青豆委屈扁嘴:“顾弈站在房顶,拿瓦片砸我。”她没有夸张。顾弈拿的就是碎瓦片。
“我擦?真的?”虎子摸上青豆的额侧,左右看看,疑惑地看向顾弈,“你干吗砸她?”
顾弈手抄兜里,无话可说。
青豆吸吸鼻子,一时也哭不出来,但她狠狠地坏了他的名声:“顾弈看见我和傅安洲说话,就拿瓦片砸我。”
虎子:“”牛啊。
顾弈垂下眼,下颌来回活动,竟无可辩驳。好像不是这样的,好像又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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