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夜深了,气氛就一下子冷到了极点。·
摄政王再没说话,许笠也只好沉默。
盛玦又成了那个城府深沉,不辨喜怒的摄政王。
他走路带着戾气煞气和杀气,醉酒的眼眸有点发红,像是地府恶鬼要去连夜索命,脚步不停的,威风凛凛地往前走着。
“王爷,您慢着些。”许笠腿脚没前几年那么好,险些没跟上,他落下一截,连忙去赶,“您等等老奴。”
话刚说完,许笠突然就看到前头的王爷狠狠一个趔趄。
许笠冲上去扶住他。
后怕极了。
“何物挡道?”
盛玦怒极,低头瞧去——
地上有一颗兽首一般的石头,正好绊了他脚步。
许笠以为这种情况,他会要叫人除掉这碍眼的石头的,谁想到王爷居然饶有兴趣地蹲下去瞧了一眼,然后仰头对自己说:“许笠,你觉不觉得,这石头像是威风的兽首,很有好兆头。”
许笠:“……”
完了,这不是江姑娘说过的吗?
盛玦不觉得什么,还在说:“就像石中龙虎,平地而起,傲视四方,像和本王很有缘的样子。”
许笠:“……”
他更发愁了,因为这一次,王爷把人家江姑娘的原话一字不落地都背出来了。
许笠憋了许久,蹦出一个字:“像。”
“若不是你特殊,本王就把它铲了。”盛玦和一个石头讨价还价道,“给你半柱香时间,给自己争取一个本王不除掉你的理由。”
许笠:“……”
就知道王爷酒量不行,还喝,还喝,等明日醒了,看您会不会后悔。
同时,许笠还有点害怕,他怕王爷因为酒后的事儿恼羞成怒了,责怪自己没有制止他喝酒的行为,甚至说不定还要来个杀人灭口,把这个丢人事儿给压下去。
唉。
真的太难了。
许笠眼睁睁看着王爷认真等了半柱香,约摸着半柱香时间差不多到了,王爷就继续逼问石头:“想好了吗?”
许笠无奈极了,只能配合着酒醉的王爷演戏:“王爷,刚刚石头告诉老奴说,只要您在这里立个牌子,每次路过就会注意到,而后就不会摔了。”
盛玦却是摇摇头:“主意倒是不错,但是本王以为,还是立个摆柱比较好。”
许笠:“……”
原来王爷还没忘呢?
他一直以为王爷没提,就是早忘记了,谁想到王爷一直在心里憋着不说,其实很想要江姑娘答应给他的摆柱呢。
许笠也是没办法了,因为再不把摆柱取来,王爷他就要在这里和一个石头呆一个晚上了。
只能从库房里取来那山岛青色六角摆柱了。
直到那摆柱正正当当地摆到了此处,闹腾一晚上的摄政王才松了口,满意地回房间睡去了。
许笠想着,等王爷睡着了,自己就再叫人把摆柱搬回到库房。
“谁也不许动它。”盛玦走到门口,用力拍到门槛上,险些震碎窗棂,他回眸,神色阴鹜且固执地依次扫过在场之人的面容,“若是摆柱不见了,就把你们埋那里。”
众人噤若寒蝉。
这下,与是否醉酒都无关了。
此话一出,再无人敢去打动那摆柱了。
谁也不敢赌,明日醒酒的王爷是否还会记得这个话,即使不记得,又会不会有有心之人故意拿此事说事,要挟别人性命。
许笠知道没办法了,只能摆摆手,和大家说:“都别动摆柱了,明日的事儿,我来担责。”
第二日,盛玦醒来后,拿温热的水淋洗了面,而后把绢帕随意往盆里一丢:“本王怎么今日醒来这么难受。”
许笠跪下认罪:“老奴昨日未曾及时劝阻您,不小心让您喝了烈酒。”
盛玦手一顿,回想了一会儿,淡淡问他:“本王没坏什么事儿吧。”
“不会的。”许笠斟词酌句地小心道,“您一直都在府里,没有在酒后做一些出格之事。”
盛玦又问:“本王酒后做什么了?就这样一直睡到天亮?”
许笠想了想,选择性地说了点儿实情:“您说想要走走,老奴便陪您在府里吹了吹风,走累了,您便回去睡了。”
“仅是如此?本王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盛玦似乎是有些不信的,他用那极黑的眸盯上许笠,像是夜猎的兽盯上了目标,“没有骗本王么?”
许笠险些被他的威压给压垮脊背。
“王爷,您……或许可以再随老奴走一遭。”许笠觉得八成瞒不下去了,只能硬着头皮说,“您一见了,就知道了。”
盛玦起身,缓缓张开双臂,任由伺候的人帮他整好衣容。
“好,本王随你去看。”
收拾好以后,他再次踏上那条路,看样子,应该也隐约觉出了一点不对。
“你……”盛玦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止步道,“本王昨晚该不会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了吧?”
“是,也不是。”许笠低声,“您走到一般,就折返了。”
盛玦点头,没说什么。
他昨日酒醉一场,积压的情绪发泄之后,喜怒似乎再也不肯外露了。
他再次成了最初那个矜贵端严的摄政王,威仪肃穆,不近人情。
身为摄政王的他,心思都是属下去猜的,不想多说时,下面人也就知道不该继续问了。
他却自己没忍住一样,问:“所以你想让本王去看什么?”
许笠再次跪下请求饶恕:“王爷,老奴有一事相瞒。”
盛玦面容平静,并没有有要和他追究的意思:“说。”
“那山岛青色六角摆柱,江姑娘很早之前就叫人送来了。”许笠语气低缓,诉说着当初发生的事儿,“老奴担心您睹物思人,更被气着了,所以便自作主张地隐瞒了此事,一直将摆柱放在王府府库里,没有搬出来。”
盛玦说,搬出来也好,还能提醒路过的人注意脚下。
他轻描淡写地说完,便开始“漫不经心”地往那地方走。
一直见着了那摆柱,才停住了脚步。
白日下,山岛青色六角摆柱一看就不是凡品,能被岳昌侯成为心爱物事的,也不单单只有好看这一个长处,盛玦伸手摸去,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在那上面,像是珍重地仔细感受摆柱的材质。
明明是冷硬玉石,确并不寒凉,日光一照,摸上去竟然是暖的。
触感细腻,让他想到曾经触摸过的温软肌理。
那是他第一次触碰对方面颊。
也是唯一一次。
盛玦垂眼,把所有情绪掩藏。
他在原地站了许久,瞧够了这摆柱,突然出声吩咐道:“许笠,从府库挑一些奇珍异宝给岳昌侯送去,就说,是本王对他赠礼的答谢。”
许笠恭敬弯腰:“是。”
盛玦突然开口:“顺便……”
许笠洗耳恭听,却见王爷摆摆手,不肯再说了。
·
许笠按照王爷的意思,挑了南地进贡的血色海明珠给岳昌侯送了去。
他亲自去的,却没见侯爷露面。
整个岳昌侯府都气氛很低沉,下人们也不怎么说话,只是来去沉默又匆匆。
出什么事情了?
来接应的仆人收了礼,隐晦地想提醒许笠先行离开,但许笠总是觉得心头不安。
王爷那没说完的半句话,还有侯府怪异的气氛,都让他想再多留一会儿,问问侯爷一些事情——比如江姑娘近来的事儿。
哪怕没什么大事,只是闲散事情,也算是有所收获,回去的时候,万一王爷问起,也能有所答复。
终于他等了很久,等来了神态恹恹的王夫人。
没有话头可起,许笠便从最容易最客套的入手:“不知江姑娘身体可好些了?”
谁料想这一句下去,竟然叫王夫人红了眼。
许笠瞬间冷汗遍布满身:“夫人,江姑娘她……”
·
同一时间,岳昌侯看着一众神医妙手纷纷摇了摇头,掌心瞬间一紧,手背青筋毕显。
“都病这么久了,还不会好吗?”岳昌侯几日没怎么合眼,眼眸里多了好些血丝,声音也在发着抖,“诸位请给个实话,本侯可以接受。”
一众大夫不敢说话,只是叹息。
岳昌侯摆摆手叫他们散去,同时整个人一晃,险些跌后去。
他缓了缓,忍着悲恸去看江洛瑶。
自己女儿身子弱,从摄政王府回来之后就又病了,一直不见好,甚至病情愈发严重,到最后这几日,昏睡时间远远大过清醒时候,让他十分害怕,女儿哪日就这样一直长眠不醒了。
“是爹爹对不起你,不该把你接回来。”岳昌侯独自言语,后悔万分,“若你一直呆在王府,现在应该是平安喜乐的,都怪爹。”
那算命的是有真本事在身上的,算出洛瑶命数殊异,命里有灾,只能靠着戾气深重之人才能从无常手里抢命。
他以为……时候差不多可以了,就能接女儿回家了。
本以为是对她的保护,谁想到居然害了她,叫她一病不起。
更叫岳昌侯后悔的是,自己还把摄政王给得罪了,当初离开王府的时候,对方也撂下了话——接走就再也别回来了。
这一下,前路不见,后路已断,是自己亲手害了女儿啊。
岳昌侯双目赤红,堂堂护国王侯,险些沉痛到落泪。
不行——
“得想办法把洛瑶再送回王府。”岳昌侯终于等不了了,他道,“本侯去求盛玦,求他,他想要什么都行,本侯什么都听他的。”
他抬手,说道——
来人,备马。
而在侯府正房前堂,许笠惊到说不出话。
王夫人垂泪不止,昔日容光焕发的当家主母,倏地在女儿这事儿上失去了鲜明色彩,整个人都像是大病一场,蒙盖上了一层雾蒙蒙的尘灰。
见侯府如此模样,许笠也想起了那日遇到太医之首出宫一事,就连那般圣手都长吁短叹,可见江姑娘病情之危险。
再看王夫人这样一番作态,怕是现在自己回去禀告王爷都得争分夺秒那种了。
许笠连忙起身行礼道别,表示要回去禀告王爷一声。
他慌张出门,正好遇到了岳昌侯翻身上马。
看到是许笠,岳昌侯猛地一拽缰绳,烈马扬蹄长嘶,一声响鼻,前蹄稳稳落在侯府门前。
岳昌侯打马回身,看向许笠的目光宛如在看救命稻草。
许笠连忙说出自己上门是给王爷送谢礼的。
岳昌侯问:“什么谢礼?”
许笠恭恭敬敬:“您给王府送的山岛青色六角摆柱,王爷甚是喜欢,特意叮嘱我找了南地的血色海明珠来登门回礼。”
岳昌侯茫然一瞬,倏地想起这东西了——正是洛瑶随自己回府那日,和自己求去的。
洛瑶那日没有说明目的,居然是要赠与摄政王的吗?
岳昌侯险些喜极而泣,正是因为这个摆柱,摄政王才愿意留个面子,和侯府这边舒缓一下关系。
够了,足够了。
只要王爷没有把面子驳死,侯府这边就有挽回的余地。
他眼眸里看到了希望,连忙下马走近许笠。
“请先生随本侯一同前往王府。”
许笠简直不能更愿意了,他也迫切希望王爷能见到江姑娘,毕竟侯爷好像不是很想让王爷接近江姑娘,现下侯爷松口,一切就都好说了。
希望王爷……能来得及。
等到岳昌侯上门的时候,盛玦正一袭华服端坐在位,等着许笠回来呢。
不曾想居然等到岳昌侯亲自上门,盛玦当即神色一凝,敏锐地品出了一点儿不对。
岳昌侯在敌军压境时,都没露出这么惊惶落魄的神色。
盛玦再也顾不上那些暗地里较的劲了。
他迅速起身走来,迎上了岳昌侯。
本能的政治嗅觉让他觉出了一点儿大事儿的味道,国事当前,所有个人私事都得让步,盛玦迅速调整心绪,想好了万千准备。
可就在这时候,岳昌侯整个人却情绪过烈,颤抖着说不出话。
“莫慌,请您仔细说来。”盛玦警觉拉满,心想到底是南地又叛乱了,还是北地游牧一带又出事儿了,或者……或者再不济,是朝廷管辖处出了叛军什么的。
岳昌侯暂时没说出个所以然,许笠却赶到,嘴快地全说了。
“王爷!江姑娘病情危重,您……”
盛玦猛地抬起凌厉眉眼,难以置信道:“什么?”
许笠慌极了:“您快去侯府,兴许还来得及……”
盛玦听了,也不等岳昌侯再说什么了,他径直丢下岳昌侯,直接出门拽了对方来时备的烈马,扬鞭策马,朝侯府奔逸而去。
摄政王走后,岳昌侯才缓过那口气来,他走到许笠那里,道:“倒也没有那般紧急,洛瑶,只是不见好而已,暂且没有性命垂危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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