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沟通,无非是老袁让方翰民解释一下,他在远期规划中提到的高新技术的作用,方翰民对新药创制中的高通量筛选和大数据应用做了详细介绍,也许是年龄较大,缺乏足够的想象力,或知识老化的缘故,即使方翰民不厌其烦地解释,老袁对这些二十年以后才出现的未来技术,最终也只听得似懂非懂。

    但这并不重要,关键是袁厂长知道这不是方翰民信口开河,随意杜撰,他就放心了。

    通过会务材料中这份未来科技进步的规划,袁厂长认为,这个方翰民太神秘了!以前在二车间的多次工艺改进中,他显露出来的才华就不说了,但这份规划包含的信息量实在太大,方翰民从哪里学到这么超前的高新技术知识?

    袁厂长是老牌大学生,而且有理科背景,虽然这些年身处行政领导岗位,他还是尽量抽时间阅读一些制药科技方面的书籍,老袁印象中,在他所阅读过的书籍杂志上,从未见到高通量筛选和大数据应用这样的名词。

    受好奇心驱使,记得有一次,老袁曾经问过方翰民的知识来自何处,他以自学的解释搪塞过去了。

    袁厂长这么聪明的人,显然不相信方翰民的解释,他认为,即使自学,也需要书籍,但在老袁阅读过的所有书籍中,均没见到方翰民提及的这些技术名词,包括二车间深度技改采用的新工艺。以方翰民的年龄阅历和自身条件,袁厂长不相信方翰民能够接触到的书籍杂志比他更多。

    老袁善解人意,既然方翰民不肯说出自己的秘密,刨根问底既不礼貌,也无济于事,还不如就此打住,不要再向方翰民询问同样的问题......

    会务资料准备齐全以后,离现场会召开还有四五天时间,这几天是方翰民入厂以来难得的空闲,他想在这期间好好考虑一下跟于冬梅的关系,然后给她写封信,把他们两人的性格特点摆出来,让于冬梅正视他们之间的差别。

    方翰民坐在椅子上,正考虑如何婉转地措辞,桌上的电话响起铃声,他顺手接了起来,没等他说话,只听得电话另一端传来一个女士的说话声,“请问是方翰民科长吗?”

    这声音好像在哪儿听过,还能直呼其名,说明对方至少是见过面的熟人,但方翰民不能确定,“请问你是哪位?”

    “真是贵人多忘事,这么快就把我忘了?我是侯雪梅。”

    “哦,侯科长的千金,请问有何贵干?”方翰民当然知道对方的目的,但他还是明知故问。

    “上次我就说过了,我不是什么千金,请你不要这样称呼我!另外,找你聊天,需要理由吗?”侯雪梅这性格,既有几分任性,还有点霸道。

    因为方翰民早就打定主意,根本不想跟对方纠缠,说话态度自然比较生硬,“对不起,我现在正为下月初的现场会准备会务资料,没有时间跟你闲聊。”

    闲聊二字,让侯雪梅体会到方翰民的不耐烦,但现在是工作时间,虽然方翰民态度冷淡,毕竟人家正忙于工作,尽管侯雪梅觉得自己受到了冷遇,也只好把这口气咽下去,“那你先忙吧,有时间我再找你。”

    “对不起,近几年我可能一直都很忙,请你不要再找我了。”

    这叫什么理由?简直就是无情的拒绝!“你......”

    侯雪梅正要发作,方翰民果断挂断了电话。

    本来是一个很体面的女孩子,怎么成狗皮膏药了?如果在前世,方翰民将会马上要求后勤部门给他换个电话号码,立即阻断跟侯雪梅的任何联系,但现在是八十年代中期,办公室有个能转接外线的内部电话就很不容易了,他不可能因为自己的私事向厂里提出额外要求。

    方翰民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现在他最要紧的任务是解决跟于冬梅的问题,他打算在周末之前一定要让于冬梅看见他的信,让她知道他的想法。

    斟酌一番后,方翰民在信纸上写道:

    冬梅你好!虽然咱们是同班同学,但相互正式交往也就是近一年的事,通过这一年多的交往,不仅让咱们对彼此有了更多了解,而且对自身也有了新的认识。

    我原本是个无趣的人,跟你相处这段时间,让我体会到了更多的人生乐趣,学会了怎样规划自己的日常生活。

    冬梅,你是个少有的好姑娘,无论相貌人品都无可挑剔,从你身上看到了积极向上的生活态度,豁达大度的处事之道,慷慨大方的人际交往。说实话,在跟你相处之前,我基本上对人生的乐趣一无所知,是你教会了我享受生活。

    人贵有自知之明。通过彼此了解,我发现自己有很多不足之处,跟你相比,我自惭形秽,从某种意义上说,我觉得自己配不上你,所以,我希望你忘掉咱们之间的这段感情。

    第二天上午,于冬梅正在音乐教研室备课,传达室的工作人员推开教研室的门,“于老师,这里有你的一封信。”

    于冬梅接过来,看见信的落款地址是红星制药厂技术科,她就非常纳闷,方翰民有事通常都是打电话,这回怎么改成写信了?她马上把信拆开,拿出里面的两页信纸,迫不及待地读起来。

    看着信上的内容,于冬梅的情绪由疑惑变成惊愕,最后感到无比愤怒,她把信纸塞进抽屉,起身来到教务处,带着一脸的怒气对办公室的老头冷冷地说:“我打个电话。”

    “于老师,你的脸色不好看,是不是跟谁生气了?”

    “我打个电话,愿意听,你就在旁边听着,我也没有什么可避讳的,不愿听,你可以出去!”于冬梅怒气冲冲地说。

    这老头还算知趣,“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不感兴趣。”说完就出去了,还没忘记把门带上。

    于冬梅拨通了方翰民办公室的电话,她冷冷地说:“方翰民,我收到你的来信了,今晚在老地方,咱们见个面。”

    方翰民知道,于冬梅看了他的信一定会生气,他小心翼翼地说:“冬梅,你是说今天晚上见面?可今天不是周末呀!”

    “对,就是今天晚上,老地方,我等着你,不见不散。”说完,于冬梅挂断了电话。

    下班后,方翰民来到他跟于冬梅经常见面的这家餐厅,两个星期没来,餐厅装修了,原来靠两边窗户的散座,被隔成了半封闭式小包间,他找了一圈,在最靠外的小包房里看到了于冬梅,“你早来了吗?”

    于冬梅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微笑,她待答不理地回应,“不早,我也刚到十来分钟。”

    在于冬梅对面坐下后,方翰民把菜单递过去,“你点菜吧。”

    于冬梅把菜单推了回来,“你点菜,今天我结账。”

    一听这话,方翰民很诧异,“你结账?为什么?”

    “不为什么,这一年多,每次见面吃饭,都是你结账,今天让我结一次吧。”

    方翰民知道这话里有话,他没再坚持,随便点了两道菜,把菜单放到于冬梅面前。

    于冬梅看了看面前的菜单,点了两道本店的特色菜,并告诉服务员,“给我们来一瓶度数稍微高点的白酒。”

    “冬梅,高度白酒我喝着都费劲,你喝得了吗?”

    于冬梅不置可否地说:“没什么喝得了喝不了的,大不了就是个醉,一醉解千愁,醉了更好!”

    方翰民当然知道对方在说气话,也知道于冬梅为什么生气,他没有往下接话,免得引出不必要的麻烦。

    不一会儿,菜上齐了,服务员给两人面前的杯子都倒满了酒,于冬梅主动举杯,“翰民,感谢一年来的陪伴,干杯!”

    方翰民觉得这话听着别扭,他把举着的杯子又放回桌上。

    于冬梅看了他一眼,“怎么,突然对我如此反感,连我提议的酒都不愿喝了?”

    “我怎么反感你了?冬梅,你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尽管方翰民知道对方生气的原因,但他还是觉得很诧异。

    一听这话,于冬梅从包里拿出方翰民写的那封信,啪的一声扔在桌上,“为什么?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你要不要看看这个?”

    自己写的信,方翰民当然认得,但他避重就轻地说:“这封信怎么啦?我在信中高度评价你的人品,也提到从你身上学了不少知识,我只是实话实说,有什么问题吗?”

    于冬梅端起杯子,将剩下的大半杯酒一口喝干,然后重重地将空杯顿在桌子上,“即使不算高中阶段对你的暗恋,这一年多对你的情感付出,到头来你就给我这样的结果吗?方翰民,我原以为你是个有担当的正人君子,没想到你也不过如此!”

    “我怎么就没有担当了?”方翰民还在装无辜。

    “你自己说的话也忘了吗?如果忘了,就再看看你写的信!”

    “冬梅,你是不是对信的最后那段话有看法?可我说的也是实话呀!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自己家境贫寒,不善交际,长相平平,总有自卑心理。”方翰民为自己辩解道。

    “开始就算是我主动追求你,但你也没有以这些理由拒绝我的追求呀!跟你正式相处以来,我从未嫌弃过你的任何一方面,相处一年多了,你却突然提出这些理由,还要我忘掉咱们之间的这段感情,方翰民,你究竟安的什么心?”

    借着酒劲,于冬梅连哭带喊的质问,让方翰民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但是,他也清醒认识到,自己跟于冬梅在兴趣爱好方面的巨大差异,是现实存在的,而且他认为,如果现在不正视这种差异,两人一旦稀里糊涂地走到一起,这种兴趣爱好上的差异,将对今后的生活造成不可估量的影响。

    长痛不如短痛,与其将来痛苦,不如现在让双方认识到这种差异对婚姻生活的危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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