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陆酥回到家中后,第一时间就被抱到浴室内沐浴更衣。
她房内的大丫头红绡正在替她擦洗着身子,她这调皮的小人儿坐在浴桶内手脚也不停,掬起一小捧水就往红绡身上泼洒。
红绡低头瞧了眼自己腰上系着的石榴红裙,大半扇裙子都被水打湿了,她往小陆酥脸上轻拧了一把。
“我的小祖宗,这是今早夫人刚赏我的石榴红绫裙子,青书也得了一条,她都不舍得上身,我倒是舍得,才穿第一回就沾了这么多水。”
小陆酥看红绡一脸心疼的模样,攀着她的手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好姐姐,酥酥赔你一条,咱们继续玩,继续闹。”
带大她的奶嬷嬷耿氏站在浴桶旁笑道:“我们酥姐儿是个大方的姑娘,知道疼人。红绡你这丫头太过精明了,不过是裙子上溅了点水儿,也好意思在小姐面前拿来说事。也就小姐护着你们这些鬼丫头……”
红绡转头对耿嬷嬷吐着舌头道:“嬷嬷,我可没向小姐讨,是小姐自己要赏我的。”
小陆酥趴在浴桶边上,手里抓着个白玉雕的空心小鸭子。
“嬷嬷,你不是喜欢手镯吗?贵妃姑姑送了酥酥很多玉料子,可以给嬷嬷做很多很多手镯戴。”
耿嬷嬷轻轻摸着小陆酥腻滑的脸蛋,“我的好姑娘哎,你的孝心嬷嬷心领了。要是你还像今日一样偷偷溜出府去,嬷嬷有再多的手镯子都没有命戴。”
关内侯陆淮中就小陆酥这一个宝贝闺女,平日里当命根子一样宠着爱着。
今日幸亏是被世子爷陆东楼寻回了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二小姐。
要是没找回来,伺候小陆酥的这些丫鬟婆子都得被陆淮中一个一个打死来。
这位关内侯爷,外表看着斯文儒雅,实际上得罪过他的人,是一条活路也没有。
就连朝堂上那些有品级的官老爷,触到了陆淮中的逆鳞,也是死路一条。他们的死法是各式各样的,但肯定看不出来是死在这位心狠手辣的关内侯之手。
耿嬷嬷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件正事,她与浴桶内的小陆酥边说着些玩笑话,边仔细检查着这位金贵小姐身上有没有伤口。
红绡也轻轻扒拉着小陆酥的头发,看她有没有从外面招惹到跳蚤、臭虫到发间。
耿嬷嬷与小陆酥说笑间,穿插着问了几句她今天去了些什么地方?见了哪些人?吃了什么东西没?
小陆酥不敢说今日在府外遇见拐子佬的事情,怕自己阿爹阿娘责骂。
其实,她那淮中爹爹肯定是不舍得骂她的,倒是她的美人娘亲周棠,肯定是要重重数落她几句,还要罚她抄书。
耿嬷嬷确认过小陆酥身上无伤,头发也是干干净净的,就是小陆酥说在外面吃了东西有些难办,得请郎中来号号脉,看有没有吃坏什么。
耿嬷嬷命大丫头青书把小陆酥刚刚说过的话记在纸上,到时候好呈给她的侯爷爹爹看。
另一边,关内侯陆淮中正在书房内问自己大儿子话。
陆东楼是跪着回话的。
“小楼,你说你带回来的那个和酥酥一样大的孩子是谁家的来着?”
“儿让铁毫去查了,证实是锦衣侯府的外室子。”
“外室子?”陆东楼转动着手中的佛珠,他听自己儿子这样说,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其实这小元闲的娘亲沈清,原本是锦衣侯府正正经经的世子夫人。
现在的这位锦衣侯元悟当年还是世子时,有“傅粉元郎”之美名,面如白玉,白到什么程度呢?就像面上擦了女子的霜粉一样。可谓是霞姿月韵,尤其是这元郎醉酒之后,灯下看去是醉玉颓山。
女子美貌太甚,恐是红颜祸水。
男子亦是同理,当时元悟的发妻沈清已有身孕三月有余。
元悟一身锦衣携爱妻去寒山寺拜佛赏雪,恰好遇上出宫礼佛的华国长公主朱裹裹。
这位长公主对元悟一见钟情,回宫后第二日,宫内郑皇后便为爱女发下一道旨意到锦衣侯府。
元悟为了保全自家人,不得不给发妻沈清写下一道和离书。
今日,做了锦衣侯外室的沈清在朱雀河边被人打了整整三百杖,全身筋骨尽断,后又被抛尸于朱雀河面之上,受玉京百姓观瞻其遗容惨状,这全是宫内的郑皇后之令。
郑皇后的怒火不全是因为自家女婿辜负了女儿朱裹裹,更多的是为了消灭玉京这些年来达官贵族们蓄养外室的歪风。
郑皇后本就善妒,这些年能够受永寿帝宠幸的妃子一只手都数的过来,且都是家世显赫的妃嫔。
陆淮中的胞姐陆贵妃便在其中,这位皇帝宠妃最近还被宫内太医院诊出了喜脉。
陆淮中让儿子起身回话。
“小楼,那孩子现下在哪里”
“在阿娘的晚棠院,阿娘说和那位沈娘子是故交,如今沈娘子遇难,他要儿把元闲日后当亲弟弟一般看待。还说……”
陆东楼停顿了一下,抬眼看着正在喝茶的陆淮中。
“爹,阿娘她说,要把酥酥许给元闲这个臭小子。”
听到这句话,陆淮中正含在嘴里的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全喷在自家儿子陆东楼面上。
他猛的咳嗽了几声,“你阿娘她是昏了头了,这元闲是什么身份,你妹妹是什么身份,山鸡焉能配凤凰?不行,绝对不行,这门婚事我坚决不答应,格老子的,他那爹锦衣侯元悟就是个窝窝囊囊的孬种,生出来的儿子能是什么好种,啊呸,那豆芽菜样的小子他也配……”
陆淮中坐在椅子上骂骂咧咧了小半个时辰。
陆东楼站在自家阿爹面前,刚用衣袖擦干净脸上被喷溅的茶水,又被他阿爹的口水洗礼了一遍。
他自己也在心里把元闲那小白脸骂了千万遍,也不知道自己阿娘看中了元闲什么,除了长得好看之外,要身份没身份,要钱财没钱财,做他妹妹的“外室”还差不多。
陆东楼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小陆酥一直很羡慕话本中那位面首三千的山阴公主。
他这妹妹是个极其看颜的小姑娘,就连房里服侍她的那些丫鬟们都是看着极其赏心悦目的。
而且小陆酥还有一个毛病——极度的喜新厌旧,她只要新认识好看的小郎君,必定把爹娘兄弟全部抛诸脑后。
小小年纪的她,跟着自己阿娘周棠在玉京勋贵世家串门子串了个遍,哪家的娘子郎君长得好看,这小人儿都门清。
她学过画画,画花鸟虫鱼不在行,但人像却画的极其传神生动。
小陆酥最爱画美人,男女“美人”都爱画,简直是无师自通。
最离谱的是,陆东楼有一次和自己在国子监的同窗借了一本《风花雪月集》,那本书上画的是男女房中秘事。
他在自己书案前看完没有收好,被小陆酥翻了出来,这小人儿看画中人“打架”看的津津有味,而且在这方面竟然能够过目不忘,平时让她背首诗就跟“杀猪”一样的难过。
小陆酥觉得《风花雪月集》中有些人物画的很美,自己回到房内用笔在纸上原汁原味的画了出来,可以说是一模一样的生动传神。
这个小人儿把画拿到自家阿爹陆淮中面前显摆,还天真的说道:“爹爹,你看!大佬总是看些很厉害的书,我把大佬书里的画给画出来了。爹爹,我厉不厉害呀?”
陆淮中看着女儿手中那不堪入目的艳画,天花乱坠的夸了小陆酥一顿,和颜悦色的让人把自己宝贝女儿抱回晚棠院内。
接着,陆东楼住的介溪院充斥着“父慈子孝”的声音,陆东楼被他阿爹亲自抽了过百鞭,也就打的勉强剩下一口气了。
所以说,陆淮中是个极其会把握分寸的人,为人臣如此,为人夫如此,为人父亦是如此。
说回到此刻书房内,父子二人四目对接,对于小元闲的去留,二人心照不宣。
“爹,要不明日您去趟锦衣侯府,把元闲这臭小子全须全尾的还给他们家去。”
陆淮中正有此意,元闲是姓元的,和他们姓陆的有什么关系。
“小楼,要是你阿娘不肯怎么办?那沈娘子和你阿娘可是二十多年的手帕交啊!华国长公主虽是玉京有名的贤人,一直无所出,也不见得愿意养这外室子。”
陆东楼附耳在自家阿爹耳边嘀咕了几句,陆淮中直赞自己儿子出的主意“妙”极。
父子二人第一次如此默契的一起去晚棠院,连走路的步伐都一致。
晚棠院内,刚刚洗完澡的小陆酥正和小元闲一起玩泥巴,周棠的育儿理念一直是让小朋友亲近自然。
只是自己那夫君陆淮中实在是太娇宠女儿了,恨不得女儿一辈子不下那拔步床。
可在给小陆酥裹脚一事上,陆淮中和周棠又想到一块去了,女孩子裹脚太伤身体了。
所以,小陆酥成了玉京贵女中为数不多的“大脚”姑娘,虽然有时候她会被其他小贵女们笑话,可这小人儿很会说道。
“你们用那又长又臭的裹脚布缠着足,有我跑的快吗?你们能像我一样爬上高高的树吗?你们阿爹有我阿爹做的官大吗?我家大佬说了,谁官大谁说的对?是我阿爹不让我裹脚的,他说的话肯定比你们阿爹说的对。”
最后几句话对这些笑话小陆酥的姑娘们最有杀伤力,谁让她是关内侯府体面的二小姐呢?
小陆酥喜欢以势压人,但并非事事都是如此,只在她觉得自己有理的地方,才会把自己的首辅阿爹抬出来说话,以增强自己话语中的说服力。
此刻,小陆酥和小元闲各自为对方捏着泥人。
周棠坐在这两个小人儿身旁,她眼里的小元闲是金童,自家女儿小陆酥则是玉女,这样般配的一对小孩,合该现在就把亲事定下来。
周棠觉得小元闲的样貌好,性情更好,自家女儿就是个女中小霸王,对小元闲却肯轻声细语的和人家说话,有时两个小人儿在她面前说着悄悄话,小元闲倒是脸红的不得了,而自家那厚脸皮的小闺女总会指着脸红的小元闲,“阿娘,你看,阿闲哥哥他的脸红的像猴屁股一样,哈哈哈哈……”
小陆酥这豪爽的一笑,让她身旁的小元闲面上更添了几分绯色。
周棠连忙捂住自家闺女的嘴,在她耳边小声说道:“酥酥,你阿闲哥哥面皮薄,你不能在他面前把自己嘴里的牙全露了出来,更不能笑的这样大声,一点女孩子样都没有。”
周棠真怕小陆酥这样笑下去,把自己这未来的小女婿给吓跑了。
陆淮中和陆东楼这大小两只狐狸,此刻正趴在周棠寝房窗外,一人戳了一对窗眼看房内的情形。
陆淮中下巴搁在自己儿子头上,他听着房内的欢声笑语,“啧”了一声,“不妙啊!不妙啊!你阿娘已经叛变,看这情形,你那“花痴”妹妹也沦陷于敌方的“美色”之中。”
陆东楼的额头被自己阿爹的胡茬扎的生疼,但他没有感觉,只一心关注房内的情形,他也“啧”了一声,“难办啊!难办啊!我们俩来晚了一步,耽误了从敌方手中抢回“人质”的最佳时辰。”
这对父子不停地在窗外摇头,摇头的频率和幅度也是惊人的一致。
父“啧”一声,子又“啧”一声,父子二人“啧”地没完没了……
房内的小陆酥看到了窗上趴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头影子,拿起手中的泥巴团成一个结实的球,一手一个往窗外的两个头砸去,“哪里来的贼人,吃我酥酥一球!”
小陆酥年纪虽小,但力气不小,那两个泥球撞破了窗户纸。
窗外的父子二人脸上都是泥污。
房内的周棠掩着嘴笑着,“你们两父子在外面听了那么久,还不进来吗?”
陆淮中和陆东楼父子二人闻声赶紧进到房内,有侍女打了温水给二人洗脸。
小陆酥和小元闲则坐在一张矮桌边,两人手中还在玩着泥巴。
小陆酥脸上时不时的会溅上些泥点,她这机灵鬼儿总是把脸上的泥往小元闲身上的干净衣服上蹭。
这场面落在陆家父子眼里,仿佛是小元闲勾着小陆酥往他身上靠一般。
陆东楼接过侍女手中的擦脸巾,对着小元闲的方向骂了句“小妖精”,这让递手巾的侍女脸上一红,还以为是自家世子爷看上了自己,对着她打情骂俏呢!
陆淮中擦干净了自己的脸,快步走到女儿身旁。
小陆酥正好用泥巴捏了一盘泥点心,她这个年纪,是最喜欢玩过家家的年纪。
小陆酥看自家阿爹向自己走来,端起那盘泥点心举过头顶,“爹爹,我做了点心给你吃。”
陆淮中赶紧收敛了自己面上的“杀”气,蹲下身对女儿竖着大拇指夸赞道:“酥酥做的点心真好看!”然后他用手在那盘泥点心上往自己鼻下扇了扇,做作地深吸了几口气,“酥酥做的点心真香啊!”
小陆酥想知道这泥点心到底能不能吃。
“爹爹,你肯定很饿了吧,那就把这盘点心都吃掉吧!”
陆淮中正要开口告诉女儿这玩意儿不能吃,他一张嘴,“唔……”
小陆酥已经把手中的泥点心全塞到他嘴里,还捂着他的嘴不让他吐出来。
“爹爹,你快尝一尝,是不是真的很好吃?”
小陆酥一脸期待的样子,让爱女如命的陆淮中含泪把嘴里的泥巴都咽了下去。
“爹爹,你怎么哭了呀?是酥酥做的点心不好吃吗?”
陆东楼赶紧上前抢言道:“酥酥,爹爹是被你的孝心……感动……哭了……”
小陆酥又到矮桌上拿起一盘泥点心,举到自己哥哥陆东楼面前,“大佬,爹爹有的大佬也有,大佬吃!”
陆东楼倒吸了一口凉气,躲到在一旁偷笑的娘亲周棠身边。
“酥酥,为人子女,有好东西都要先孝敬长辈,大佬不敢吃,你让爹爹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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