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在清园课室上堂时,陆酥的课案位子总是空的,元闲的心也跟着空落落了好几日。

    散学时,定国公府的六公子徐漱石有些课业上的问题,他向元闲请教了一番。

    元闲知道徐漱石的龙凤胎妹妹徐漱玉,是陆酥的手帕交。

    “徐小六,酥酥是不是又去帮你妹妹晒书去了?”

    元闲口中的这位定国公府七小姐徐漱玉,乃玉京第一才女,与镇国公府孙小姐郑温玉并称玉京双姝。

    徐七小姐自开蒙时,便发誓要穷尽毕生精力,读遍天下古今群书,有“书痴”之美名。

    她还写过一篇《曲笔赋》,其中犀利地讽刺了一通史官的吹删编骂,直言史官若弄虚作假,对皇权阿谀奉承,那他们手下的笔墨将肮脏不堪。

    所以,这位徐七小姐还有个远大的志向,成为神熙第一位女史官。

    徐漱石作为玉京第一才女的龙凤胎哥哥,自然是才情横溢,还是这一次即将举办的科举考试的状元热门人选。

    徐漱石与元闲都是才子,二人惺惺相惜,他是为数不多的知道元闲暗自倾慕陆酥多年的人。

    他见自己这好友几日未在课室中见到意中人,早就替他去打听了陆酥的下落。

    “阿闲,你问我就问对人了。我要是告诉了你陆小二的下落,你怎么谢我?”

    元闲对着徐漱石恭敬地作了一揖,“徐兄不是一直在求汤叔雅的真迹吗?闲拿他那幅《霜入千林图》来谢徐兄。”

    徐漱石在元闲这里上了几回当,元闲手上的那些古画都是他给陆酥搜罗的,每一次帮了他的忙,元闲这个鸡贼的人都是用自己画的赝品来糊弄他,次次都能以假乱真。

    还是他妹妹徐漱玉在陆酥那里看到了真迹,徐漱石才知自己又受了元闲的骗。

    徐漱石冷哼了一声,甩了一下自己的衣袖,“我不要古画,我记得你在朱雀河上有十二艘画舫,我要那艘荷花神画舫。”

    “好。”

    这一艘画舫价值千金,徐漱石没想到元闲答应的这么痛快。

    “你倒是舍得为这陆小二一掷千金啊!我早就给你问到了,陆小二这几日都在不夜坊的丽春拳场,她最近好像挺缺钱的样子。”

    元闲听到“不夜坊”三个字,心下一惊,这不夜坊乃玉京百姓口中的黑市,三教九流,鱼龙混杂。

    而不夜坊中的丽春拳场,是黑市里专门打/黑/拳的龙头拳场,也是唯一允许女子打/黑/拳的地方。

    他抓起徐漱石的手问道:“酥酥她去做拳娘子了?”

    徐漱石的手被他抓的很紧,他痛的“嘶”了一声,“这我就不清楚了,但听说今夜丽春拳场要捧新的拳娘子,打的还是生死拳,赢了有一万两黄金,输了就剩一张破草席。”

    元闲万分后悔在陆酥面前装穷,要不她也就不会这么拼命挣钱。

    “徐小六,你有这场的票吗?”

    徐漱石从衣袖里掏出了一张烫金拳票,“当然了,我还在不夜坊的富贵赌场下了重注,买阳位的那位拳娘子赢。你知道我这个人赌啊!就喜欢买大冷门。”

    元闲知自己这位好友,是文运高,赌运差,十赌九输,偏偏还就喜欢跟别人反着赌,输了钱就到他手里打秋风,在他这里立下的借据都有五六十张,没有一张是低于五千两的。

    所以,元闲把那艘荷花神画舫给他没关系,迟早又要被这赌鬼抵押回自己手里。

    入夜后,元闲和徐漱石二人去了不夜坊。

    不夜坊牌坊两侧有一对匾额,上书:不夜灯光,便是极乐世界;通宵月色,无非酒色财气。

    元徐二人手攥拳票进了丽春拳场,他们在一处雅间落座,这房间北面不设墙,是一排围栏,坐在围栏旁,便是全场观拳的最好位置。

    丽春拳场有一百来位拳娘子,她们中或是家道中落,或是贫困潦倒,或是无父无母……总之,都是些身世凄苦的女子。

    她们不肯去达官显贵家卖身为奴,更不想沦落风尘,所以就会来这里做拳娘子。

    丽春拳场的老板玉堂春也是个性情中人,他从不跟这些拳娘子签卖身契,她们打拳打的不好的,玉堂春也会供给她们衣食,只是要她们在拳场打打杂。

    拳场中还有一条针对人的不成文规矩,那就是不能对这些拳娘子有任何逾越之举。

    人对拳娘子说了轻薄的话,就要留下一条舌头,对拳娘子随便动手动脚,那就要留下手脚,以此类推……

    拳娘子们很少打生死拳,这种拳打起来场面血腥,但是彩头是最丰厚的,而且生死拳的赢家会成为拳娘子中的魁首,每月都会得月钱百金之数。

    而今夜的这场生死拳,阳位的那位拳娘子,还是第一次打拳赛。

    阴位的拳娘子则是现时丽春拳场中的拳魁娘子。

    两位拳娘子在人的欢呼声中上到高台,阳位的那位拳娘子因为是第一次出场,必须得戴面具,只有赢了第一场拳赛,才能正式摘下面具在人面前亮相,接受打赏。

    人们管拳娘子们打的拳法叫娘娘拳,每位拳娘子的拳风都不一样。

    就像今夜场上的这两位,那位拳魁娘子以力量取胜,拳拳能将对手的骨肉打得变形。

    另一位第一次上场的拳娘子身形便不够健硕,甚至有些瘦弱,但贵在拳法路数稳重,刚开始二人打起来也没落下风。

    元闲目光追随着场上那位戴面具的拳娘子,只见她脚下是玉女挪莲的步法,一直巧妙地闪避着对手的拳招。

    后来她使出一招龙女拂袖,那位拳魁娘子步法笨重了些,没有躲开。

    她三步将那拳魁娘子逼到角落处,使了一招斜插一枝梅,将拳魁娘子打落了高台。

    雅间内,徐漱石跟着拳场的人们一起鼓掌,这场生死拳没见一滴血,但十分的精彩。

    徐漱石边鼓掌边哭道:“我徐漱石赌了这么多年,终于赌赢了一场,十万两雪花银啊!全是我的了!”

    元闲看场上那位新诞生的拳魁娘子摘下了脸上的面具,却不是陆酥的脸。

    那位拳魁娘子站在高台之上,脚下全是人扔上去的金银珠宝。

    她向台下的人鞠躬致谢道:“小女子名唤吱吱,多谢在座诸位来丽春拳场捧小女子的场,诸位日后都是吱吱的衣食父母,万望多多关照!”

    台下的人一瞬间都沸腾了,“吱吱娘子”“吱吱娘子”的叫唤声一浪高过一浪。

    陆酥走进了元徐二人所在的雅间,“玉堂春说他这里来了两位贵,徐小六你这个赌鬼来拳场我能理解,阿闲,你怎么也跟着徐小六来了。”

    元闲看陆酥脸上全是油彩,“酥酥,我刚刚还以为今夜的这位拳魁娘子是你呢?”

    陆酥用手背蹭了蹭脸上的油彩道:“我是想上去打拳来着,要是赢了,那可是一万两黄金啊!可玉堂春死活不肯,怕我家大佬把他这拳场给砸了。”

    徐漱石泪流满面,激动地想要去抱陆酥,和她分享自己赢了十万两银子的喜悦。

    他还没走到陆酥身前,就被元闲伸脚绊了一下,摔了个狗啃泥。

    徐漱石摸着自己磕在地上脱臼了的下巴,骂道:“元瞎子,你又故意给我使绊子。”

    元闲冷声道:“我是脚抽筋,伸展了一下,你还撞痛了我的脚。”

    陆酥想帮徐漱石把脱臼的下巴接回去,元闲抢先一步,“咔哒”一声把徐漱石的下巴接好了,又把他像拎小鸡仔一样,拎到与她保持三尺之距。

    元闲从袖口掏出自己的绢帕,帮她擦干净脸上的油彩。

    陆酥傻笑道:“我还不知道自己脸上沾了这么多脏东西呢!我在这里帮玉堂春画《娘娘拳》画集,到时候刊印好了,让今日的拳魁娘子吱吱在上面签名,肯定能够在玉京大卖。”

    元闲看陆酥眼下两团乌云,“酥酥,你又为了画画,几夜都没阖过眼睛?”

    她伸了个懒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阿闲,我已经收到玉堂春的第一笔款了,我给你在熙春坊那里买了处大宅子,有中门楼厅堂三层并花园桂亭,还有后厅、左右厢房、琼翰楼,房舍总数有二百多间。等我收了尾款,再给你买些金仆银婢使唤,给你物色一队看家护院,就齐全了。”

    徐漱石不满道:“陆小二,我和元闲都是你的好友,为什么厚此薄彼?人家小石头也要嘛!”

    陆酥对这徐漱石屁股踢了一脚,“要你个大头鬼,你欠我的钱还没还呢?看你我的交情,算你十分利息。”

    徐漱石抱着她的大腿哭道:“酥酥,我们纯洁的友情,怎么能被恶俗的金钱玷污呢?”

    陆酥一脚踢开了他,“徐小六,我喜欢你用金钱来玷污我们的友情,越恶俗越好。郭先生曾说过,没有物质的友情就是一盘散沙。”

    徐漱石还想在她面前耍赖,被元闲隔空同时点上了笑穴和哭穴。

    只见徐漱石半边脸笑,半边脸哭,嘴里还骂着陆元二人的十八代祖宗。

    三个人的友情,实在是太拥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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