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颓的墓碑上,断折的月光花在风中摇曳。
被扒开的坟头泥浆四溅,溅在“阿果”这两字上,像是喷了一脸淋漓鲜血。
土坑里,棺椁整个裂开,肉块和泥尘搅和在一块,缝隙里还有白色的蛆虫蠕动。
烈日将恶臭蒸腾,秋阁嗅得头晕目眩,忍不住弯腰干呕。
解冰将她视线挡住,“你走远一点,我来勘察现场。”
秋阁想要强撑,但对上解冰强硬的目光,只能点头答应下来。
她退回树林边缘,看着解冰在坟前蹲下。
“坟墓是被人从外部挖开的,棺椁的痕迹也说明了这一点,基本可以排除棺材里有东西诈尸的可能性。”
解冰用手捻起泥土,在指尖摩擦。
看他全神贯注的样子,像是没有受到土坑中烂肉的半点影响。
或许他早就习以为常了吧。
秋阁注视着解冰的侧脸,难以想象他以往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他曾说过,他所处的世界,是真正的人间炼狱。
眼前这些烂肉,也许只是炼狱的一角。
“泥土翻开的痕迹很新鲜,时间不会超过一夜。”
解冰拍拍手,绕着坟墓转了两圈,“挖坟用的不是工具,看起来像是……”
“爪子?”
解冰双眼一眯,立即甩出匕首握紧,同时环视四周。
“那个怪物来过!”
秋阁闻言吓了一跳,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向解冰靠近。
“不要过来!”
解冰立即抬手制止她,“那个怪物很可能还藏在这片坟区,继续躲在树后,不要靠近墓地!”
秋阁不敢轻举妄动。
在对付怪物这件事上,她不仅相信解冰的判断,更不想以身犯险。
慢慢挪动脚步,她迅速扫视四周,躲在身周最粗壮的一棵树后。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坟地里动静全无。
山风停了,空气显得无比闷热,夏蝉在林中聒噪,让人心生烦躁,心跳加快。
秋阁躲在树后,偷偷观察墓地。
她紧张得直咽口水,手心止不住冒汗。
等待危险降临,比直面危险更让人精神紧绷。
解冰全神戒备,保持着同一个握刀姿势一动不动,以至于让秋阁怀疑,他是不是已经发变成了不会呼吸的雕像。
忽的!
秋阁耳中听到一声怪响,像是寒风刮过尾椎。
她感到一股彻骨的恨意袭来,下意识地望向解冰右后方的土坟。
“解冰!右后!”
出声示警的瞬间,解冰右后方的土坟,整个炸裂开来!
蒲公英般飞散的泥块中,怪物臃肿的身躯彻底展开,战斧一般斩向解冰。
解冰动了!
翩若惊鸿,解冰拔地而立,掌中匕首寒芒连闪。
怪物从解冰身下飞过,一侧手臂上立即爆出三处破口。
原油一般粘稠的鲜血飞溅而出,洒开遍地墨团。
那些墨团拥有生命一般,在泥尘之间蠕动,渴望重新融入怪物的身体。
解冰飘然落地,长臂一甩,震散匕首上蠕动的黏液。
那些黏液迅速失去了活性,变成了没有威胁的死物。
解冰眼神冰冷,就要继续追击,却听见秋阁的一声哀嚎。
“啊!”
秋阁的哀嚎声惊飞了树上栖鸟。
她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捂住胳膊,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流出的不是眼泪,是两行鲜血。
自从怪物出现,莫名的痛苦便涌上心头,潮水般冲刷着她的脑海。
那些痛苦充斥四周,又不偏不倚地指向了她。
秋阁只觉得太阳穴不断鼓胀,脑袋似乎随时都会有爆炸的危险。
更奇怪的是,怪物被解冰砍中的瞬间,她手臂上也传来彻骨痛感,仿佛被砍中的不是怪物,而是她。
她已顾不得其他,只想通过叫喊来减轻痛苦。
秋阁的哀嚎声中。
怪物忽然安静了下来。
它停止了咆哮,甚至忘却了眼前最大的敌人解冰,静静地匍匐在原地。
满脑袋畸形的眼珠,全都将目光落在秋阁身上。
解冰第一次露出震惊神色,随即向秋阁望来,眼神深处暗流涌动。
猎人与猎物,于此时时刻,同时陷入了沉默。
“呯!”
“躲开!”
树林中突然传来一声枪响,伴随一声呼喊。
子弹落在怪物与解冰之间,激起一片扬尘。
解冰和怪物的注意力被重新拉回彼此身上。
怪物四肢着地,低嚎了一声,纵身一跃,跳向远处树林。
解冰就要追击,却被秋阁痛苦的低喘声拖住了脚步。
他朝怪物消失的方向凝视了片刻,转身回到秋阁面前。
秋阁感觉好受了许多。
肩膀上不再传来火辣辣的疼痛,脑中情绪也迅速稳定了下来。
她收起干哑的喉咙,浑身虚脱地跌坐在地。
一抬头,正对上解冰复杂的目光。
那双眸子,泛着令秋阁感到陌生的寒芒。
他想干什么?
他想……
杀我?
解冰没有扶起秋阁,任由她跪坐在自己面前。
他掌控匕首的手掌,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匕首折射出的光斑不断发生形变,时而圆润,时而锋锐。
两人四目相投,眼瞳中倒映着各自的身影。
时而飘忽不定,时而摇摇欲坠。
“喂!你们没事吧?”
树林远处,传来男人的高声喊叫。
解冰深吸了一口气,手腕一转,收起匕首,将秋阁从地上扶了起来。
“没事吧?”
他伸出手指,轻柔地揉搓着秋阁脸上的血痕。
“我没事。”
秋阁撇开脑袋,自己擦拭起来。
“哎?怎么是你俩?”
从树林中冒出头的,居然是两人的熟人,村中猎人布吉。
他怀中抱着土枪,一脸错愕地看着两人。
“刚刚那枪是你开的?”
解冰凝视着他。
布吉吓了一跳,不敢和解冰对视,“我,我听到叫声,以为你们碰到了野兽,所以就……”他目光一扫,顿时发现了墓地的惨状,“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指着阿果和另一个被掘开的坟墓,“野,野兽干的?”
“嗯,野兽。”
解冰随意地回他一句,扶着秋阁的肩膀就要离开。
秋阁挣扎了一下,没有挣脱,只能任由他将自己半搂半抱着。
“这,这得多大的野兽啊!”布吉见着现场的破坏情况,紧张得额头冒汗。
一抬头,才发现两人已经走远,他赶紧追了过来。
“喂!你们两个,为什么会到我们的墓地来?”
解冰随口答道:“随便乱逛,就逛到这了。”
布吉明显不信,但偷瞄解冰,气势又弱了下去,“我会把这里的事情汇报给村长的!”
“随意。”
解冰脚步不停,扶着秋阁径直走远。
“放开我吧,我自己能走。”
远离柏树林后,秋阁再次拒绝解冰的搀扶。
这次,解冰没有强迫。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原路返回,只是谁都没有说话。
直到两人跨过来时的山缝,解冰突然开口道:“刚才……”
“刚才真是好险啊!”秋阁大笑起来,背对着解冰继续往前。
“秋阁……”
“要不是你出手,说不定我就死在那儿了!”
“秋阁……”
“哎呀,果然你平时生活的世界好危险啊,我都感觉有点要打退堂鼓了。”
“秋阁!”
解冰猛得将秋阁扳转过来,紧攥住她的双肩。
“你听我说!”
秋阁面上假笑全部敛去,冷冷地注视着解冰。
“刚才你想杀我。”
解冰闻言一滞,艰涩道:“我以为……你被感染了。”
“感染?”秋阁试着理解词语在当前语境下的含义,“就像丧尸病毒?怪物也会传播某种病毒,让接触过的人也被转化成怪物?”
解冰点点头,但没看秋阁眼睛,“类似,但不相同。”
“怪物传播的不是病毒,而是一种精神上的污染。”
“有些人灵感强大,比如你,在没有掌握防护手段前,很容易受到精神污染,最终被怪物同化成另一种怪物。”
他看向秋阁,“我不希望看到你变成怪物。”
秋阁观察着解冰脸上所有表情。
她不会相信一个想杀自己的人,无论这个人把话说得如何冠冕堂皇。
变成怪物?
这一点或许是真的,但她能够敏锐地感知到,解冰依旧向她隐瞒了部分真相。
那些真相会是什么?
她想起解冰的双肩背包来。
也许他携带的物件里存在一些线索。
追捕怪物,是他们两人合作的基础,但秋阁已经受够了做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工具人。
她决定回崇楼后,就以身体不适的理由撇开解冰。
以解冰工作狂的性子,一定会孤身一人继续追查线索。
到时候,她再想办法潜入解冰房中,调查真相。
“我相信你。”
秋阁向解冰露出甜甜的微笑。
解冰如释重负般换了口气。
继续上路,秋阁不再拒绝解冰的帮助,俩人有一搭没一塔地讨论进展。
目前怪物身上的线索暂时断绝,接下来解冰希望把注意力集中在镜片的调查上。
秋阁确实还有些头晕眼花,适时地表现出疲乏的状态。
倒是解冰主动提议,希望秋阁能回崇楼休息,却不知是正中秋阁下怀。
秋阁半推半就地答应下来,心里已经在琢磨怎么撬开解冰的房门。
两人各怀心思,脚步轻快。
却在接近村口,路过一处密林时,秋阁听到一串男女突兀的嬉笑声。
她好奇地张望过去,瞬时间如遭雷击。
密林之中,银杏树下。
赵晓涵正与季泽四肢纠缠,口舌相交。
两人双唇之间,拖出一道晶莹的丝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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