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纪是被强硬灌进嘴里的白粥弄醒的。
白粥的温度还没有降到适宜的程度, 带着烫意的米汤与饭粒像是刀刃一样从口腔与喉咙中滑过。
和纪用力扭头挣脱开了男人钳制住她的手掌,偏过头止不住的干呕。
五条悟站在不远处,神色晦暗的望着一切,攥紧的指尖捏的青白。
见女孩醒来, 男人也就没有耐心继续给女孩灌下白粥, 塑料碗被随意的丢在了地上, 泼洒开一片脏污。
鹤见升将和纪双脚上的锁链解了开来, 同时也将和纪双手的锁链从墙上解下,将女孩的双手捆绑在了身后。
只有女孩脖颈上的锁链, 男人分毫未动。
他牵着锁链,粗暴的将女孩拖出家门,塞进了汽车后座。
和纪没有任何反抗。
她望着窗外属于横滨的车水马龙, 灯红酒绿之下, 夜晚的横滨总是有独属于它的出众魅力。
五条悟抱臂坐在她的身旁,满腹疑问不知从何说起。
他在来到横滨之前自然是有调查过朝日奈和纪的过往,但是他也清楚的记得,那些资料里面从来都没有说过她曾经经受过这样的事情。
有人将这些会伤害到少女的过往掩埋,将少女的功绩传扬。
能做到这一点的除了和纪自己,还会有谁呢?
那个猜测在口中辗转, 却无法说出口。
而和纪脑海中,消失了许久的系统忽然出声:
【其实你有直接离开这个世界的方法, 为什么还要留下呢。】
和纪收回了一直望着窗外的视线,低头看着自己被铁链勒的红肿的手腕:【有些事情……终归是要确认一下的。】
系统似乎是有些担忧,温柔的放缓了语气劝道:【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来自你的记忆,有什么事情是依靠回忆所无法确认的呢。】
和纪摇了摇头:【系统, 我只明白。】
【人类是会将自己的记忆美化的, 他们只会想要看见自己想要看见的东西。】
而咒灵的领域, 则是最为公正的旁观者视角。
【还有……】
女孩注视着系统面板:【你知道吗系统。】
【有时候,我会觉得像是有两个不同性格的你在和我对话。】
她轻声说道。
脑海中寂静无声,系统也不再给予回应。
车缓缓停下,在她这半边的车门被粗暴打开的同时,和纪移开了目光。
女孩狼狈的被扯着脖颈上的锁链带入了赌场。
她的模样很狼狈,神色却没有任何的紧张与惶恐,反倒是非常的平和。
抓着她的男人并未注意到这一点,而是轻车熟路的将她扯进了赌场的地下。
那是专供大人物们玩乐的地方,非是上面几层闲杂人等也能进入的地方可比的。
一旁的侍从对这样的景象似乎是司空见惯,微笑着将两人带到了一个空房间将和纪暂时关在了里面后,便暂时离开。
恢复了独自一人的和纪皱着眉活动了一下已经红肿了的手腕,然后转头看向比她眉头还要紧皱的五条悟。
她挑眉:“你怎么回事?眉头皱的比我还紧,不知道的还会以为你才是被绑在这里的人呢。”
这时的五条悟才发觉,如今的朝日奈和纪对比起记忆中那个乖巧的孩子,性格中还是多出了某些恶趣味的存在。
五条悟暂时把心中的忧虑与思索放到了一边,他盘腿坐到了和纪面前插科打诨道:“如果咒灵先提取的是我的记忆,那恐怕我们都出不去了。”
他心中跟明镜似的,十分清楚自己最痛苦的记忆是什么。
那是无法改变的残局,在那种情况下,就算他身为最强,也无法在失去了记忆时扭转时局。
五条悟需要承认,他不能救下所有人。
只要有一人未得救,五条悟就无法摆脱梦魇。
白发六眼平静的说:“我并非无所不能。”
和纪不得不承认她面前的五条悟与记忆中的五条悟相差甚大。
她记忆中的五条悟是什么个模样。
自信到近乎张狂,耀眼的胜过烈阳,那双天之六眼虽是在平等的看待世人,可是打从灵魂中升起的与众不同也将他与世人划出了一道清晰可见的分界线。
他是世人,他也不曾是世人。
可是如今的五条悟就像是被从天上拖入了凡尘,在成熟起来的同时,也学会了怎样从蝼蚁的视角看待自身。
这虽然是一个好的改变……但是和纪莫名的不希望看见一个这样的五条悟。
和纪应声:“没有人是无所不能的,若真的有无所不能的存在,那理应是神明。”
这件狭小又黑暗的房间安静了下来。
月光从头顶靠近地面的小窗照入,五条悟就坐在月光下,让月光给那双华美的六眼渡上了一层微芒。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和纪听见了房门外有脚步声传来。
她站起身,忽然对五条悟笑了笑。
“别过去,好吗?”
女孩像是已经猜到了五条悟心中的纠结所在,却无意戳破,就像是舞台上的疏漏一般想要掩饰过去,不想告知世人。
五条悟注视着和纪走向从门外透露进来的光亮。
她没有回头,白发六眼注视着她,直到大门关上也未曾见到女孩回头。
下一刻,男人冷着脸起身。
连门都不需要打开,他直直的穿过了大门,走向了自己的目的地。
和纪细数着自己的脚步。
小孩的走路速度比不上身旁的大人,侍从也不会顾及着和纪赶不上而放慢速度,所以和纪只能一路小跑着跟随。
她对这家赌场其实了如指掌。
因为这间赌场,包括这附近一整条街的产业,都在自己成为干部的那一天被太宰老师作为礼物送到了面前。
走廊尽头,两名侍从推开了身后的大门。
和纪跨入这间极尽奢靡的办公室,站在了少年面前。
少年有着蓬松的短发与鸢色的眼睛,左眼上缠绕的绷带并没有折损他的容貌,反倒是给少年增添上了厌世的病态美感。
他毫无规矩的盘腿坐在办公桌上,肩上披着一件黑色的宽大风衣,手中捧着一本封面是【完全自/杀手册】红色书籍,翻页时却能窥见书页上是完全的空白。
可是少年却看的津津有味。
他时不时的抬头看一眼站在他面前的女孩,然后低头像是思索什么,接着再次抬头,循环反复,最后用力的合上了书本,书页合上时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少年那双美丽的鸢色眼眸望着她,眼底浮现出了莫名其妙的感叹。
他说:“原来你就是朝日奈和纪啊……真不像我。”
那双眼中并没有见到熟悉之人的熟稔,有着看见感兴趣之物的兴味,也有某些事情被打乱了的烦躁。
还有像是看见了什么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的东西,在表面的感叹之下隐藏着的是冰冷而警惕的光泽。
和纪却笑了。
所有的异常在心中整合,最后汇聚成了一个答案。
她微笑,身后传来的风声中轻声问道:
“你也曾见过【朝日奈和纪】吗?”
你的记忆中是否也有着另一个【朝日奈和纪】的存在。
通过记忆复现的人物在此时没有给出其他的反应。
而来到了和纪身后的五条悟下意识的伸出了手想要握住和纪的手腕。
与先前不同,他牢牢的将和纪的手腕攥在了掌心。
“和纪!”
他神色凝重,眼底还带着细微的悲悯与不忍。
“你知道你的人生可能从一开始就是谎言吗?”
女孩未曾回头,神色静默。
“我知道。”她说:“从一开始,我就知道。”
和纪偏头,眼中的光异常奇异。
“我不傻,我不会连摆在我面前的异常都无法察觉,我也不会忽略任何人对我说过的话。”
武装侦探社的江户川乱步曾经对她说过。
他说:
【所有的一切都是发生过的,有人能够记得,也有人将它遗忘。】
他说:
【唯独你不能将所有事情忘却。】
她同样轻声的向五条悟问道:“那你将谎言揭穿,是想要说什么呢?”
一个仍在细密颤抖的怀抱将她紧拥,她感受到了从男人身体上传来的温凉与熟悉的糕点甜香。
“我想说……”
和纪看见了白发六眼露出了鲜少见到的紧张神色,喉结显眼的滚动,那双眼中却没有任何犹疑。
他将和纪紧紧的禁锢在怀中,极度认真的说道:
“我想说。”
“朝日奈和纪,永远都会是五条悟最爱的孩子。”
“永远。”
咒灵的领域消散后,五条悟设下的帐也消失的一干二净。
和纪与五条悟刚走出帐,就看见了一辆停在了路边的车。
车窗缓缓滑下,露出了和纪熟悉的面容。
白发六眼瞬间神色紧绷,握住了和纪的手腕想要将少女拉到自己的身后。
五条悟已经在和纪面前揭穿了自己的身份,本来还等着和纪质问他,却不曾想和纪的神色淡淡,没有说相信也没有说不相信。
但是五条悟还是将所有事情一股脑全部说给了和纪听,说到最后还荒诞的察觉到了一丝忐忑。
这种转世重生的套路,可不就是荒诞吗?
但是直到从领域中离开,和纪仍未准确表态。
如今在发现和纪对自己的接触并没有抗拒后,白发六眼心中闪过一丝雀跃,也悄悄的松了口气。
不过就在他松了口气的下一刻,和纪甩开了他的手。
从车上走下的男人缓缓的站在了他们面前,脖颈上的红围巾算是男人身上唯一鲜艳的色彩。
他抬手摸了摸和纪的发顶:“第一次面对咒灵,感觉怎么样?”
和纪蹭了蹭男人的手心,像是往常一样露出了一个自信的,又带着对亲近之人撒娇讨好意味的笑容。
“我没有出手,都是五条君的功劳。”
少女站在了男人的身侧,然后对着露出了怔愣神情的白发六眼说道:“麻烦五条君了,我让我的副手送你回东京吧。”
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少女对待自家老师的态度一切如常。
五条悟缓缓的收回了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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