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是我没用。”
良久,顾征才掩面哀叹道。
江从絮冲绯语使了个眼色,让她把白羽带走,走的时候白羽还一步三回头地看着这边。
“不是你的错。”身边没有其他人之后,江从絮对着顾征说道。
顾征大概已经平复好心情,找了一块草地,掀袍坐下,可以心平气和地和江从絮讲话。
“他们的父亲,是我的同袍,最后……都没了。”顾征苦笑一声,眼中似有泪光闪烁,“我收养的这些孩子,他们基本都是孤儿。”
“白羽不一样,他母亲不要他了,把他扔在地里,改嫁离开了。”
江从絮大概能猜到这些孩子们的身世不太好,如果家中父母健全,何必把孩子送到这里来,让顾征一个人照看。
“他当时记事了吗?”
“嗯,七岁了,知道他母亲不要他,所以现在很怕被抛弃。”顾征看着在火堆旁,和周围人都不一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这边的白羽,心疼之色溢于言表。
“你为什么一定让他们入仕?”江从絮问道,“是和我外祖有关吗?”
顾征的手指微动,无奈地说道:“小姐太敏锐了,就知道瞒不过,可没想到那么快就猜出来了。”
“你外祖当年因为延误军机被陛下,不,应该说是那位垂帘听政的太后下令阵前处死,而我们这些手下的兵都被送往最危险的前线,最后只有我侥幸活下来。”
江从絮回想外祖的身份,心生疑窦。
她的外祖何松,当年也是被称为威武将军的正三品武将,就算是延误军机,也不该被直接阵前处死,至少要回京再结算。
知道当年事的人恐怕已经不多,眼前的顾征可能是唯一知道真相的。
“我外祖……你们当年,是真的吗?”江从絮忍不住发问。
“当然不是!”顾征极快地反驳,但是江从絮再接着问细节,他又不再继续说下去,只是视线似有若无地朝明浔处扫过。
江从絮注意到这一点,眸底神色有些复杂。
和黔南王有关?
“那这和你强迫他们念书考取功名有什么关系呢?”顾征不愿意说,江从絮也不逼他,又把话题扯到孩子们身上。
“这件事太久了,要想为你外祖为我们翻案,朝中没有人帮助根本不可能。”顾征语气嘲弄地说道,“以前和师父交好的那些官员都不愿意帮忙,我就想培养一个可以在朝中说得上话的人,等他站稳脚跟,可以旧事重提。”
“为什么先生自己不去呢?先生也是有大才的人,自己去难道不是更快?”江从絮反问道。
“我倒是想去,想把上一代人的恩怨结束在我这里!”顾征又有点激动,激动之余是沉重的伤悲,“可是……我不能,我……已经没有资格了。”
江从絮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顾征一个人背负了那么多人的希望,背负了那么多秘密,这份责任压在他身上,就像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纵是每日淡然,也依旧会在某时某刻爆发出来,冲破他的心理防线。
不过江从絮还是狠狠心,打破顾征的天真。
“你真的觉得,能够为外祖他们平反吗?”
顾征撑着额头的双手猛然抓紧,虽然没有抬头,但是江从絮能够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你相信一个能以‘延误军机’为借口,阵前杀将的朝廷,能够为你们平反吗?”
顾征抬头看向江从絮,嘴唇几度抖动要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吐露不出来。
“你看,你自己都不相信。”江从絮长叹一口气,“所以,究竟是一个几乎无法实现的伸冤之路重要,还是孩子们能够健康快乐的成长更重要呢?”
顾征哑口无言。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江从絮起身离开,留顾征自己琢磨。
江从絮回到马车处,却见明浔正靠坐在马车车厢处,单腿曲膝搭在车辕上,青色的简练衣袍微微下垂,整个人忽而有种清雅隐士的气息。
江从絮心里感到一丝古怪,不过她没表现出来。
明浔靠在马车一侧,江从絮只好从另一侧上马车。
夜晚寒凉,还是在马车里睡比较暖和。
“江从絮。”明浔突然叫住她。
江从絮扭头看向明浔,这是对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人,和往日里王妃夫人的称呼都不一样。
“你为什么总是避着我?”
江从絮心里一个咯噔,面不改色地回道:“没有啊,是你多心了。”
说完,她也没敢看明浔的脸色,弯腰进了马车,还把车门给带上。
江从絮在马车里铺好被褥,等了好一会也没见明浔进来。
车窗外大部分的火堆已经熄灭,仅有一处还放着微光,看起来车队的大部分人都已经歇息。
大概去别的马车上睡了吧。
江从絮看着自己旁边留出的一大块空间,自嘲般笑笑,盖好被子就进入梦乡。
也许是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在野外过夜,江从絮睡的极不安稳,再加上睡前窗户没有关严实,有点凉风透进来。她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想下车去放物品的马车上再扯一条被子,打开车门的时候却被车门前的人影惊了一下。
明浔还保持着刚刚她进马车前的姿势,靠着车厢壁睡着了。
“喂,醒醒,别在这里睡啊。”江从絮轻轻摇摇明浔的胳膊,试图把他叫醒,可没想到反被对方抓住手腕,挣脱不得。
明浔的掌心有些过度的滚烫,江从絮感觉有些不对劲,伸手触摸对方的额头。
果不其然,有些低烧。
江从絮没忍住,暗骂一声。
怎么那么能作呢?
受了伤不好好休息,还在这里吹冷风,你不生病谁生病?
虽然对方不断的算计让江从絮气愤,但是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冻死在自己面前,她还做不到。
可是不管江从絮怎么叫明浔的名字,对方都没有醒来的迹象,眉宇在睡梦中也极为不安地蹙起。
江从絮认输,只好一只手搭在明浔的肩上,一只手伸到对方膝弯,学着别人公主抱的形式想把明浔带进车厢内。
可惜女子的力气还是太小了,而且江从絮现在的这个身体,没有经过长期的锻炼,更是有些力不从心。
想着把明浔抱进去,实际上算是勉强把人给拖进去的。
等到江从絮好不容易把明浔扔到被褥上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出了一身汗。
看来除了要完成系统任务,去了封地之后,自己还要多加锻炼。凭借这具弱不禁风的身体,就算有系统的帮助,将来想要和离跑路也困难得很。
“……别走……”
烧的已经失去意识的明浔突然低声喃语,江从絮只听到两个字,刚想凑近听听这个平时一贯会隐藏的人有什么秘密,她就被身下人突然的发力拖拽下去,栽在对方的肩窝。
“嘶——”江从絮赶紧撑着一旁的车板爬起来,腰身上却环绕过来一只手,把她拉向自己这边。
被禁锢着的江从絮动弹不得,只能面朝车顶哀叹一句:赔了夫人又折兵。
也许是明浔此刻正在发烧,江从絮感觉到来自对方,打在自己耳畔的呼吸有些温热,熏得她脸部发红。
男子的气息扑面而来,江从絮再次闻到初见时那股清香,淡淡的气味却让人难以忘记。
就这样,江从絮的意识逐渐模糊,也沉沉地再次进入梦乡。
等到再次醒来的时候,腰上环着的手臂已经移开,然而江从絮发现了一件更为尴尬的事。
她的手臂正通过明浔的腰身,搂着对方的后背。
万幸的是,明浔还没有醒过来。
江从絮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手臂抽了回来,整个过程都屏着呼吸,生怕自己呼吸声太大把对方吵醒。
江从絮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将要出马车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明浔。
对方面朝自己这边,神色平静,眉宇间的褶皱已经平缓,但是整个身体在睡梦中不自觉地微微蜷缩。
都说睡觉的时候蜷缩在一侧的人内心是缺乏安全感的,明浔这种对任何人都百般提防的人有这样的睡姿也不奇怪。
不知道为何,江从絮不放心地又伸出手向明浔的额头。
还好退烧了。
确认过对方温度正常,江从絮立刻像是触电般,把手收了回来,转身出了马车。
就在江从絮离开后,马车里的明浔睁开那双桃花眼,眼底一片清明,没有丝毫刚醒的迷蒙。车外的阳光透过窗格打进马车内,明浔垂落的眼睫微微颤抖,打在眼底的阴影仿佛在光芒的尖尖上跳舞。
江从絮刚下马车,就见到站在不远处的顾征。
今日的顾征看上去格外憔悴,眼底的青黑色和下巴上的胡茬,证明昨夜他大概率是没有休息好,或许根本没有入睡。
“我想明白了,还是……孩子们更重要。”顾征妥协了。
江从絮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容,她就知道对方会选择孩子。
如果顾征真的不爱这些孩子,只想让孩子们为他们的冤情翻案,那么一开始就会把这件事告诉他们,而不是隐瞒所有,独自承担,让这些孩子无忧无虑的活着。
“先生,对不起,我以后都不会碰那些东西了,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江从絮和顾征去叫孩子们起床的时候,白羽已经蹲在马车边缘处等着了,见到顾征时立刻开口。
江从絮认真地看着白羽,道:“还记得我和你说什么吗?你们先生允许你继续自己的爱好了。”
“什么?”白羽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江从絮,赶紧转头看向顾征,瞪大了双眼,眼眶微红。
顾征看着白羽这幅希冀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痛意,忍着泪意点点头。
白羽在顾征点头的那刻激动地差点蹦起来,还是想到还有同伴在睡觉,没敢动作太大吵醒别人,但是那副激动的神情怎么也遮掩不住。
“先生你真好。”白羽看向顾征的眼里满是孺慕之色。
顾征本是苦涩地笑着,看到这一幕嘴角的笑容也不由得变得真实起来,大手揉了揉白羽的脑袋。
江从絮看着两人温馨的场景,心思跑到《青云录》的卡牌上,不知道这算不算攻略成功。
见同伴陆陆续续醒来,白羽迫不及待地向他们传达喜讯去了,顾征看着不远处的小娃娃,面露愧色地说道:“是我想岔了,还多亏让小姐来点醒我。”
江从絮摇摇头,“你本意如此,只不过一时迷茫,迟早有一天自己也会明白。”
“毕竟,爱比恨长久,这个道理,我不相信先生不明白。”
“爱……比恨长久……”顾征喃喃着,“是啊,小姐,你说得对。”
“或许未来有机会,我还是想为师父他们翻案,但是现在更重要的是把这些孩子养大,守护好小姐您。不过黔南地处偏远,怕是会委屈了小姐。”
江从絮笑而不语。
此去黔南或许不是她自愿,但是或许也会是一个契机,毕竟天高皇帝远,皇权再大也很难管到那么遥远的地方,也许接下来的日子可能会比预想的更加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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