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江从絮身后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山鬼丝毫没有惧怕的意思，就这样一个人挡在众人面前，仰头看着江从絮的目光不卑不亢。
这是江从絮第一次见到山鬼把头发打理齐整，虽然身上还是穿着那一身破旧的道袍，但是掀起遮挡面容的发丝后，山鬼整个人都显得精神许多，不过泛红的眼底还是给人一种疯癫的感觉。
“小姐，他就一个人，挡不住我们的，需不需要让人把他先拉走？”顾征凑到江从絮的耳边，低声建议道。
江从絮没说什么，她上前两步，和山鬼对视。
“为何阻拦？”
“为神明。”山鬼在看到江从絮上前时，握着桃木剑的手猛然攥紧，视线再也没从她身上离开过，满脸都写着警惕。
江从絮朝他身后瞥了一眼，肉眼可见的山鬼愈发紧张。
“你见过神明吗？”江从絮微微歪过头，略微不解地问道。
“神明居于高处，常人不得见。”
这话的意思就是山鬼自己也没见过神明，江从絮眉头舒展开。
看山鬼神神叨叨的模样，还以为马上要进入玄幻剧本。
“那你又为何不让我们上山？”
“我知道你们要做什么，你们上山只会触怒山神，会遭报应的。”
随着江从絮的靠近，山鬼越发能看见她眉心处的红痣，明明是鲜红的颜色，配上江从絮的脸，却有一种超脱世俗的纯粹感，这让山鬼想到前几日仿佛做梦般的经历。
那天之后，他又吃下一株“见手青”，为了再次寻找曾经见到过的仙人，没想到这次出现在他视野里的仙人突然有了脸。醒过来之后，山鬼不记得对方长什么模样，只记得额头上有一颗宛若朱砂的红痣。
但是私心里，山鬼不愿意相信眼前的人就是他所等待的仙人，虽然种种迹象都表明对方与仙人有关系。
见到江从絮面对自己所说的会触怒山神这件事时不在乎的笑容，山鬼更加不愿意承认对方是仙人，这样对神明不尊敬，怎么可能是仙人。
江从絮不知道山鬼心里想什么，只觉得山鬼的脸色变来变去，最终还是坚定地站在她和后山之间。
“我不会让你们上山的。”
顾征看不下去，“小姐，不要和他耍嘴皮子了，这个人一直神神叨叨的，怕是脑子不太正常，我们直接强攻吧。”
江从絮没说话，顾征当她默认，一招手身后几个侍卫就上前去。
就在他们要抓到山鬼的一瞬间，山鬼的脚步形似鬼魅，躲开了几人的触碰，并且转身拔出桃木剑。
山鬼一手木剑虽然不至于致命，但是打在人身上还是足以让人无法接近他。
看起来山鬼还是有两把刷子，怪不得敢于独身一人拦在山前。
可惜江从絮还带了顾征，在看到其他人纷纷失利的情况下，顾征出手了。
顾征一出手，就和其他人不一样，他是第一个能够碰到山鬼的人，也是第一个能用手掌硬刚山鬼桃木剑的人。
山鬼在顾征接连不断的攻势下不断后退，最后接招不能，又被身后再次涌上来的侍卫团团围住，最后只能落败，被按倒在地上。
尽管已经被压制住，山鬼还是止不住地挣扎，看着江从絮身后的管家正在组织人上山，山鬼大吼道：“你们不能上去！山神会惩罚你们的！”
“放开我，你们这群蝼蚁，神明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江从絮忽然抬手，止住了管家的动作，惹得周围人都一脸不解地看着她。
“小姐，你不要被这个疯子的话吓到了，神明不会看着黎民苍生活活饿死，您发现的食物就是神明的恩赐。”顾征劝说着，生怕江从絮转身离开，不继续上山。
“先缓缓。”江从絮开口道，“你放心，我不会因为一个人而改变自己的想法，只是先让我和他聊一聊。”
顾征看着江从絮坚定的眼神，知道她没有改变主意，于是选择退让，和管家一起，安抚本来因为遇见阻力而躁动的百姓。
“你要和我聊什么？”被松开的山鬼揉揉手腕，站起身拍了拍袍子上的灰。
“带你去一个地方。”江从絮转身就走，她没有回头，但是她知道山鬼一定会跟上来。
果不其然，没一会，江从絮就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弯弯唇，山鬼果然上钩了。
不过，很快江从絮脸上的笑容就收敛起来。
毕竟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怎么也不可能高兴地起来。
这里是南城的贫民窟，这里的人只能住在勉强能够遮挡的破烂棚屋里，有的甚至只是待在一块有遮蔽物的石墙旁边。
而看到这些人的面容，则更加令人心惊。
瘫倒在地上的百姓各个面黄肌瘦，整个人瘦成皮包骨头，和刚遇见时候的二丫几乎没什么区别。
他们在痛苦地□□着，还有的已经饿疯了开始扒着墙上的土，硬往嘴里塞，就连指甲缝里的一点都不肯放弃。
“你带我看这个做什么？”山鬼的声音有些不屑。
但是江从絮注意到一来到这里，山鬼刚看到这些人的时候，就把脑袋别到一边，视线一直停留在其它地方，不肯朝这边看上一眼。
“让你看看，如果不上山的后果。”江从絮没有强迫山鬼去直面这些人的惨状，而是用语言向他陈述，“如果不上山，很快南城就不止这些人是这副模样，整个南城都会陷入饥荒的恐惧当中，你觉得你能够幸免于难么？”
山鬼哼笑一声，“南城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何不能幸免？”
“那你觉得你一个人能阻挡饿疯了的百姓吗？”江从絮反问道。
山鬼脸上混不在乎的笑容缓缓消失。
江从絮一锤定音，“你拦与不拦，结局不会有任何区别。”
“反正只要有我在一天，我就不会让你们上山。”
辩驳不过江从絮的山鬼开始摆烂，只能重复表示自己不会让江从絮他们上山的决心，看起来倒像是在不断地说服自己，坚定最初的选择。
江从絮知道山鬼此刻内心大概率已经开始动摇，于是继续添砖加瓦。
“你知道为何我一看到那株植物就知道那东西能吃吗？”
山鬼很明显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感兴趣，虽然表面上没有显露出来，但是很明显，他略微朝这里偏头的动作暴露了他真实的心理。
“那株植物，叫马铃薯，不过它还有个别称叫土豆，虽然生长在土里，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还有些丑陋，但是确实是可以果腹的食物。”
江从絮聊着马铃薯的故事，就像两个老朋友一起聊天一般，丝毫不因为山鬼的不接腔而停住，甚至还在不断地向山鬼抛话题。
“你应该吃过马铃薯吧，那天我找到它的时候，你看起来很紧张，是早就发现这个了吗？”
山鬼的嘴唇微动，但还是继续一言不发。
“不知道你有没有吃过，但它确实是能够解决南城饥荒问题的关键。”
“就那个东西，怎么可能救那么多人，整个山都挖光说不定也没多少。”山鬼撇撇嘴，显然对江从絮口中的解决问题的关键这个说法十分不屑一顾。
江从絮看到山鬼终于破功，开始回应她，她没有继续马铃薯的话题，而是换了个问法：“你那么笃定我们上山就会引起山神震怒，难道你见过传说中的山神降罚的场景？”
山鬼又不说话了。
“让我猜猜。”江从絮的手搭在下巴上，轻轻摩挲着自己光滑的皮肤，眼神中带着几分兴味，“山神如果真的有反应的话，大概率不是山崩就是地裂，而且这个时候一定伴有大雨倾盆，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
山鬼有些惊异地看向江从絮，嘴唇微张，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接着他看到江从絮嘴角扬起的微笑，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大，很容易就让江从絮猜到她说的是自己所见到的山神震怒的场景是正确的。
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办法挽回，江从絮眼中带着笑意已经溢出眼眶，很明显，山鬼再说什么都没办法改变结果。
山鬼无奈地摇摇头，叹了口气，“你到底要说什么？”
江从絮正视山鬼的目光，她能够从对方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眉心的红痣，几组合阳明晃晃地映在其中。
“你就没想过，我为什么知道这些东西吗？”
山鬼看起来有些发愣，只是机械地重复江从絮的问话：“为什么？”
“我既然知道马铃薯可以食用，既然知道山神震怒的情况，你觉得我不会做好准备吗？”
山鬼咽了下口水，在江从絮的目光下，本来能够硬抗好几人的他忍不住向后退了半步。
“你可以放心，我不会让山神震怒的事情发生，我虽然带人上山，还是知道分寸的。”
江从絮收回和山鬼对视的视线，转头看向那些已经饿到失去希望的百姓，眼中划过一丝怜悯。
“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只有一个问题，你答完我就不拦你。”山鬼轻声说道，声音有些发紧，又带着认真，“你是不是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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