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了一天,江从絮看着手上的《青云录》,不知不觉得困意横生,拿着书册就熟睡过去。

    可惜在行船途中,摇晃的水波推动船身,摇晃起来倒教人睡的不安稳。

    江从絮没睡一会就被晃醒,眼看着寅时已过,睡意被打散之后,一时还有些清醒。

    思考一会后,江从絮起身披上斗篷,独自踏上甲板。

    船行江上,清晨的风拂过脸庞,带着一丝冷意。

    江从絮紧了紧身上的斗篷,把自己包裹严实。

    他们要在船上航行近两个月,如果生病了可没有郎中及时救治。

    远处朝阳已经从江面浮现,赤红的朝霞开始肆意侵吞着夜晚的暗沉,勾勒出一个人的身影。

    “苏赦?你怎么在这?”

    听到江从絮的声音,背对着的苏赦转过头,眼底尚有些许青灰,看起来像是整晚都没有入睡的模样。

    “有点晕船。”苏赦转过头,留给江从絮一个侧脸,也让江从絮把他脸侧的小雀斑看得更清楚。

    顺城那些人之前咒骂苏赦的时候,都喊他苏麻子,其实要认真来说,江从絮觉得这些小雀斑其实并不影响美观,反而因为它们,弱化了苏赦身上的孤傲疏离之感。

    她还记得《青云录》中苏赦的卡牌上,初次见他俊秀的容颜配上俏皮的雀斑,压根看不出年龄来,只觉得这是个未长成的少年郎。

    如今少年的眼中写满着忧郁,浑身都有种无可奈何的成熟。

    “晕船还在这里待着?不去躺会?”江从絮毫不留情地拆穿。

    苏赦出生在水乡,又在顺城待了那么多年,她可没在《青云录》上看到他有会晕船的特质。

    苏赦失笑,他听出江从絮的话外之意,没有解释也没有继续回应。

    江从絮看着苏赦笑完之后又立刻恢复面无表情的模样,忍不住问道:“所以,明明不想笑,为什么总是勉强自己呢?”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问题很过界?”苏赦眉心拧起,冷冷地反问,这和他一直以来表现的散漫模样大相径庭。

    江从絮当然知道,而且是故意这样问的。

    距离公堂对簿已经有些日子,但是苏赦好像并没有因为太守遭到盐商质疑而感到放松。尽管对方面对他们的时候也会说会笑,但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江从絮总能从他身上看到一种无望,就比如刚刚,她总觉得下一秒,苏赦就要跳下船,被江水淹没。

    她有想办法去逗苏赦,但实在是苏赦这个人油盐不进,太过温和的手法根本没办法刺激到他那颗麻木的心脏。

    不过江从絮也是在赌,赌苏赦内心对她的好感度真的有那么高,足够交心的程度。

    “好奇嘛,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江从絮回应的很自然,就像老友闲聊一样,“欸,你在顺城待多少年了?”

    苏赦没好气地白了江从絮一眼,依旧没有回答。

    “你说你在顺城待了那么多年,就没交到一个朋友?”江从絮自顾自的提问,得到苏赦极快的反驳。

    江从絮微微勾唇,接着问苏赦有哪些朋友。

    苏赦张开嘴,一个名字即将脱口而出,却又被他咽了回去。

    “怎么?不能说?”

    “不。”苏赦摇摇头,“只是觉得有些事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江从絮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接着突然提到:“我觉得客栈掌柜和你关系还不错啊,你被太守全城通缉的时候还是他收留的你。”

    “客栈掌柜?”苏赦对江从絮想一出是一出很是无语,但还是同意江从絮的说法,“掌柜对我一直都很好。”

    “不过这样说来,万栩也不错啊,至少她没把你赶下船。”江从絮状似无意,把话题朝万栩身上引。

    “她?”苏赦扯扯嘴角,“她是商人,不过是为了利益。”

    江从絮可不同意了,“我翡翠可还没给她呢,她可是什么好处都没得到,又帮你说话又载你上船,这样也是为了利益吗?”

    苏赦握着船舷的手陡然收紧,语速极快地说道:“怎么不是?她连私盐都敢碰,还怕运送一个没定罪的逃犯吗?”

    江从絮看着苏赦略显激动的模样,大概明白突破点在那里了。

    “或许她也有自己的苦衷呢?”江从絮握上船舷,这艘船制作精良,就连船舷都被打磨的无比光滑,没有丝毫毛刺扎手,“我想,或许可以给她一点时间,有一天她可能会向你坦白这件事。”

    “就像顺城的那些百姓,他们也需要一点时间去了解真相。”

    “了解真相又如何?曾经造成的伤害就能一笔勾销了吗?”苏赦目光犀利,像一把利剑直插江从絮的身上,“不要因为其他人夸你两句和寻常……人不一样,你就可以肆无忌惮。”

    江从絮看着苏赦此时的模样,心头狠狠一跳。

    她不会玩脱了吧。

    “对不起,我只是觉得,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让自己一直囿于未来实在太亏了。”江从絮尽量真诚地向苏赦解释,“你是希望自己一直背着仇恨活下去,还是放下一切重新开始呢?你还有未来。”

    然而苏赦根本听不进去。

    “我的事,不劳您费心。”

    苏赦说罢便拂袖离去,没走两步就遇见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云徊,他直接选择无视对方,大步流星地走进船舱。

    江从絮有些歉疚地看向云徊,低声道:“我好像……搞砸了。”

    云徊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摇摇头。

    船行很快到了杭城,在杭城码头停驻。

    有些商客会在此地下船做生意,等到船队返航的时候再上船,所以码头上一时热闹非凡,到处都是卸货装货的船工。

    江从絮他们也下船转悠,也算透透气。

    刚下船踩上实地的时候,江从絮还有些不习惯,不过很快她就适应了,并且感慨还是在陆地上好,船上晃悠那么久,腰都快要断了。

    不过幸好她有保证自己有一个足够的休息,没像之前去顺城时那样几乎昏睡一路。

    江从絮瞥了眼身边的苏赦,虽然自从那天之后,对方就没怎么和他们说话,但现在还是一步不错地跟了上来。

    江从絮本来很担心自己真的惹毛了苏赦,但回去之后看到《青云录》上对方毫无掉落迹象的好感度,她的心才放到肚子里去。

    几人没敢跑远,就在码头附近的街市转了圈。

    杭城不愧是南方大城,如果说顺城洒金街是人来人往,那杭城的一座普通街市就已经能做到人山人海,到处都是人流涌动。

    而且,杭城的街市上,女子的数量也更多些,大部□□着修身的衣裙,身姿绰约,很好地勾勒出她们曼妙的身材。

    云徊看到这些女子的时候却有些不开心,他用扇子挡住江从絮看向她们的视线。

    江从絮不解地看向云徊。

    云徊低声说道:“那些都是烟花女子,不要学。”

    江从絮眨眨眼,瞬间明白了什么。

    她猛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这里是古代,是礼法森严的洛朝,不再是之前那个女孩子可以肆意绽放美丽的时代了。

    江从絮突然没了继续逛下去的兴趣,走了两步便说自己累了,想回船上休息。

    云徊自然随她。

    至于苏赦,他是在哪都无所谓,就算出来也是闷头走路,感觉和周围有这一层看不见的结界一般,只会听从指令行事。

    回船的码头上,江从絮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对方好像是之前在洒金街上用一块冰种翡翠向万栩换跟船名额的商户。

    原来他也下船来透气了。

    江从絮本来只把这当做一个小插曲,然而在对方转过身的时候,她却注意到对方的衣角。

    和她之前在巷子里目睹苏赦被殴打后,看到其中一位盐商身上的布料几乎一样。

    江从絮赶紧侧身,用自己的身体挡住苏赦,可惜她个头实在不够,对于身长八尺的苏赦来说,只能算欲盖弥彰。

    她只好拉过一旁的云徊来遮挡,没想到对面的盐商却在此刻转过身来,刚好和苏赦对上眼。

    盐商看到苏赦愣了一下,接着放下手中的活计,大步朝他们这边走来。

    江从絮感觉推苏赦回船,几人刚上甲板,还没松口气,对方却已经追了上来。

    “苏……苏赦,真的是你。”盐商看到苏赦的时候,眼睛还有些惊喜,和之前把苏赦踩在地上的凶狠模样判若两人。

    苏赦面容冷淡地看着他,并没有回应。

    “我……”盐商看了眼旁边的江从絮两人,支吾着道,“我可以和你单独谈谈吗?”

    苏赦不置可否。

    江从絮来回看看两人的神色,自觉拉着云徊退到一边。

    “苏赦,嗯……我是来向你道歉的……”盐商搓着手,有些心虚地躲避着苏赦的目光,“其实我们没有忘记你对顺城百姓的好,只是,你也知道我比较冲动,当时正值气头上,所以,对不起……”

    苏赦讥嘲着扯扯嘴唇,一个字也没说。

    “真的,我是真心实意来道歉的。”盐商有些无措,“我这次北上,也是打算把太守的行为报给吏部来着的,他一定会受到惩罚的。”

    苏赦一幅看猴戏的表情,虽是笑着却满眼讥讽。

    盐商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像是也觉得自己没资格求得对方原谅,最后只能灰头土脸地离开。

    他走后,苏赦一个人站在船舷边,像是陷入某种沉思,一动未动。

    “抱歉,我不应该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到你身上。”江从絮走到苏赦身边,低声道歉。

    苏赦摇摇头,沉静了好一会才回道:“不是你的错,是我一直在逃避。”

    “对了,你问我的问题。”苏赦抬头看向江从絮,眼中好像有光缓缓亮起,“我选择……重新开始,不为别人,仅仅为自己。”

    江从絮没想到一直没想通的苏赦,居然因为和盐商的一场谈话变了主意,但她很乐意看到这种转变。

    “你释怀了?”

    “并没有。只是发现有些人不值得原谅,也不值得我再为他们费神。”

    “等从京城回来,我们就能一起回南城了。”江从絮望着远方的滚滚江水,突然感慨。

    苏赦垂着眉,似有若无地回了句:“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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