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欢若现在跪在这,周围不管是宫女太监,还是那两位正闹脾气的主子都盯着她,整个坤宁宫鸦雀无声。
而被盯着的季欢若满心里都是后悔:我怎么就管不住自己这嘴。
起因是皇帝许久不来一回坤宁宫,今儿不知怎么的,也没招呼一声,没头没尾地来了。
来就来了,刚好赶上饭点儿,众人又是添菜,又是加碗筷,刚把席面摆起来,皇帝和皇后就又吵架了。
为什么说又?问得好,那你猜猜皇上为什么那么久都不来一回坤宁宫了。
这还只是吵架,将来皇后还会变成静妃呢。
身为从2022年穿越到清朝的半吊子历史爱好者,在面对眼前这二位主子吵架的场面,相比起别人的战战兢兢,她自是有一些剧本在手的胸有成竹。
但坏就坏在了她太过大意。
顺治和皇后吵架,为啥?说起来还真不是什么大事。
皇后爱用金器,顺治嫌她铺张浪费,这也没什么稀罕的,将来皇后的废后原因,其中有一条便是喜好奢华。
只是在季欢若看来,一套金碗算什么喜好奢华?谁不喜欢金子啊,她在现代一个小社畜,还会攒钱给自己买个素圈的金镯子呢,堂堂一国皇后,只是打了一套金碗就被丈夫甩脸子说铺张浪费,实在有些过了。
她虽然只穿过来没多久,对皇后是有些美女滤镜的,更何况,皇后虽然不是多么平易近人,却也没有那么张狂狠戾。
有一次跟季欢若一块儿当值的小宫女在收拾料器盆栽的时候不小心碰掉了手边架子上摆着的玛瑙碗,“哗啦”一声碎了一地,还有一些碎片直接溅到皇后的裙摆上。
当时所有人都不敢说话,季欢若以为,以历史上对皇后的描述,这小丫头不死,那双手也留不得了。
因为就在一个月前,佟主儿那院儿里也有过类似的事,一个小丫头不小心打碎了一个茶盏,佟主儿便叫她跪在瓷器片上,用鞭子蘸了盐水来狠狠抽了十下,小宫女当场晕倒在一片瓷器碎渣上。
欢若听别人讲的时候,只觉得自己膝盖也仿佛隐隐作用起来。
连不甚受宠的佟主儿都有如此手段,更别说历史上著名的恶毒妒妇皇后了。
只是她没想到,一直闭目养神的皇后只是掀了掀眼皮,懒懒地催道:“跪在这不动,是等着我给你收拾呢?”
此话一出,屋里院外的人都小小地舒了一口气。
季欢若当时就对皇后好感拉满,咱就是说有这样美丽善良的皇后,实在想不通顺治的脑子是怎么长的,居然会如此执着于羞辱她。
眼看着皇后被皇帝那小气又嫌弃的样子气得要哭,季欢若也有点脑子充血。
等她反应过来时,“皇后娘娘用不惯瓷器着实与铺张浪费扯不上干系。”已经从她嘴里脱口而出。
不出意外的,她也成功吸引了坤宁宫所有人的目光。
我、草。季欢若心下一凉,完蛋两个字便在她脑子里滚动播放起来。
于是便有了开头那一幕。
此刻屋里屋外跪着的丫鬟太监们看向季欢若的眼神都带着怜悯,而两位正主也许是因为没想到竟然有人敢在他们吵架的时候插嘴,一时之间愣在那里,也是有些滑稽。
打破僵局的,是院外的笑声,接着一个爽利稳重的中年女子的声音传来:“好有胆量的小丫头,那你就说说,为何皇后娘娘用不惯瓷器算不得铺张呢?”
众人循声看去,一个看上去四十岁左右的嬷嬷端立在宫门前,她的打扮与众人皆不同,比起一般的管事嬷嬷看上去要更隆重些,还带着耳饰,梳着盘头,整个人看起来利落又精神。
“姑姑,你怎么来了?”顺治帝诧异地问道。
这一声姑姑,倒是叫季欢若瞬间明白了眼前这位到底是谁,连顺治帝都要尊称一声姑姑,除了苏麻喇姑,不会有别人了吧。
思考间,苏麻喇姑就已经走到了季欢若的身边,她像是一点没感觉出来顺治帝语气中的抗拒,和顺地福了福身,回道:“奴婢领了两个小丫头,准备去御花园摘些鲜花来,正巧路过坤宁宫,听见里面好不热闹,便也想来凑上一凑。”
说完,便转身看向跪在脚边的季欢若:“方才你说皇后娘娘用不惯瓷器算不得铺张,说说的理由。”
季欢若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吵架的两位正主消气,尤其是让皇帝消气,自己一个小宫女,这样当众顶撞皇帝只能是诚心求饶,自求多福。
可是当她看向眼前这位亲切庄严的妇女时,便把那些都抛在了脑后。说起来,苏麻喇姑可是在现代被官媒盛赞为“清朝后宫最善良”的女人。现在近距离观察了一下,她看上去确实不像是不讲道理的人。
或许,真的能把话说明白呢?
季欢若猛地咽了一口唾沫,不管了,赌一把,她看着苏麻喇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娘娘出身蒙古,草原上金器皮实耐用,最金贵反而的是瓷器。别的不说,谁可见过草原上有烧窑的?不都得从南边辛辛苦苦运送过去?长途跋涉,光是人工费运费就是一大笔,更不用说路上少不了要折损一批,这一翻一打,都是钱,所以草原上才极少惯用瓷器。娘娘不愿意用也是这个原因了。”
她说完,周围又静了一会儿,才听见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季欢若转头看去,是皇后,她似乎已然消了气,也不看皇帝了,拉了一把椅子,面朝季欢若抱着胳膊坐了下来。
啊这,美女,我在替你说话,你在那看戏?
苏麻喇姑也随着笑了出来,她伸手捏了一把季欢若细嫩的小脸儿,道:“倒是伶俐,也衷心,只是当众顶撞皇上,不罚一罚你,恐难以服众。”
说完,她又对着顺治福下身子,朗声道:“皇上,宫女以下犯上,其罪难饶,但看她护主心切,言辞有理,又念及是初犯,还请皇上准奴婢带她去御花园清理落叶,以示惩戒。”
顺治这会儿刚反应过来,顿时气得脑仁疼,真是什么主子养出什么奴才,皇后跋扈野蛮,这小丫头牙尖嘴利,一个比一个烦人。
只是叫她去御花园清理落叶?这算个屁的惩戒!可是他已经错过了发火儿的最佳时机,这边苏麻喇姑又抢着说出了惩罚手段,他若再为难这小丫鬟,就显得他太过小气,真真气煞人。
这一番推拉下来,坤宁宫的下人刚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唯一一个事不关己,挂起看戏的就是原本跟皇帝吵架的皇后了,她仿佛没有意识到气氛正处在胶着状态,还火上浇油地添了一句:“去吧,清理完去御膳房点心局给本宫带两盒蟹粉饺子和鹅油卷儿回来。”
一句话,让皇帝气到冒烟。很好,不愧是大清第一废后……
季欢若身处险境,还不忘替皇后唏嘘。
苏麻喇姑看不下去她愣头愣脑的样子,用手指敲了敲她的脑袋,示意她磕头谢恩。
季欢若立刻从善如流,一个猛子扎下去,磕得梆梆响:“奴婢谢主隆恩。”
皇后不知什么时候抓了一把瓜子在手里,一边磕,一边挥了挥手:“早去早回,本宫等着你的点心。”
季欢若根本不敢看皇帝的脸,只敢低着头,跟在苏麻喇姑的身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了坤宁宫那个是非之地。
哦,出门之前,苏麻喇姑还转身补了一刀:“皇上,这孩子虽然莽撞,话却是有理,皇上不妨好好想想。”
后来是听别人说的,她跟着苏麻喇姑走了之后,皇帝当场发飙,掀了桌子,踹反了一个博古架,还打碎了三个琉璃瓶,然后气势汹汹地走了。
这些都是后话了,季欢若跟着苏麻喇姑出了坤宁宫的门,并没有往御花园走,反而掉头往南,最终到了太皇太后居住的慈宁宫。
苏麻喇姑看着一路安静跟着的季欢若,满意地笑了笑,她招呼两个小太监过来,给季欢若发了一个扫帚,温声吩咐:“既然说了罚你,你便老实将这院扫干净,之后,便自行回坤宁宫吧。”
说完便掀了帘子进屋去了。
季欢若压下想冲进去看看传说中的孝庄太后长啥样的冲动,规规矩矩地行了礼,便老实地扫起地来,丝毫不知道,院里正对着的屋内,有两双眼睛正饶有兴味地盯着她。
苏麻喇姑把自己在坤宁宫的所见所闻小声跟孝庄一一说明,然后主仆二人一起看盯着院里那个有点怂怂丧丧单薄身影。
“你确定,你口中说的那个人就是她?”孝庄拧着眉毛问道,她实在不敢相信苏麻喇姑口中那个英雄无畏的丫头就是眼前这个小怂蛋。
“奴婢也在奇怪呢。在坤宁宫的时候,横冲直撞伶牙俐齿,谁知一出坤宁宫的门,便多一个字也不愿意说了。”苏麻喇姑扶着孝庄的胳膊,看向季欢若的眼神却带着欣赏,“我原先说的是带她去御花园,但一出门就把她领到这来了,她也不问,也不犹豫,叫她做什么,立刻就应。本以为是救了个小斗鸡,现在看来,怕是个会藏爪子的野猫儿。”
“会藏爪子好啊,”孝庄也被苏麻喇姑的比喻都笑了,她扭头看了苏麻喇姑一眼,笑了笑,又转过头看向季欢若,笑意更深了,“苏沫儿,我瞧着这丫头很像一个人,你猜是谁?”
“谁?”
“你。”
苏麻喇姑愣了愣,又笑起来:“格格你又拿我打趣。”
“不是打趣,是真的,”孝庄噙着笑,像是在回忆什么有趣的事,“听你的意思,你想把她调到身边来教?”
苏麻喇姑赶紧点头:“是,佟主儿预计明年四五月要生了,到时候一定需要一些伶俐又得力的孩子们照顾才行,这个季欢若我已经叫人去查了她的底细,晚些时候便能送过来给格格过目,若是你觉得没问题,我便把她调过来了。”
“行,你看着弄吧。”
孝庄又看了一会,便扶着苏麻喇姑的手回里屋了。
季欢若扫完了地,把扫帚还给旁边当差的太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一句:“敢问公公,您知道苏麻喇姑姑在哪吗?奴婢想当面给姑姑道个谢。”
那小公公不愧是慈宁宫当差的,丝毫没有因为季欢若只是皇后宫里的一个小宫女而对她冷言冷语,而是笑眯眯地说道:“姑娘不必客气,姑姑吩咐了,你扫完院子里的落叶便可自行回去了。以后欢若姑娘想见姑姑有的是机会,也不必在意这一回。”
说完,从身后的栏杆上抱出一个红漆的食盒来递给季欢若:“快回去吧,这里是姑姑叫人去点心局领的蟹粉饺子和鸡油卷儿,还热乎着,你便不必再往御膳房跑一趟了。”
真是个好人!!!季欢若沉浸在慈宁宫不愧是慈宁宫,苏麻喇姑不愧是苏麻喇姑的感叹中,丝毫没有抓住小公公话语中的重点。
比如,他为什么会叫自己欢若姑娘,再比如,他为什么会说以后自己想见姑姑有的是机会。
季欢若接过食盒,规规矩矩地向小公公行礼道别,便高高兴兴地拎着食盒回去了。
而第二天中午,她才知道为什么小公公会对自己如此客气。
“太后口谕,季欢若,汉军旗正蓝旗都统季棠之女。端正中直,温厚淑嘉,特调至慈宁宫,为侍茶宫女。”
哈?季欢若简直傻眼,这叫什么?摸鱼专家惨被调到校长办公室上网课?
救命,我不想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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