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无形无声,带来一切又带走一切。
有时候,它是快的,来不及回味,如风卷过。
有时候,它是慢的,像不急不慢爬行的蜗牛,一点点往前挪。
我们都在岁月中,任由它洗礼,增添色彩,褪去年华。
姜雨芫和姜宗志追啊追!跟着岁月的脚步,找寻曾经的美好与温暖。
迎亲队伍转了个弯,消失在田野小路上。
姜雨芫和姜宗志没有停下脚步,一直追逐。
前路漫漫,终于走进熟悉的风景。
踏上故土,姜宗志近乎疯狂地大喊:
“我们回家了,姐姐。”
村口的杨树正冒出嫩芽,肉眼可见地加速生长,渐渐变得枝繁叶茂。
“到家了。”
姜雨芫生怕这是梦境里才会出现的场景,心里默念,即便是梦境,也要永远留在这梦里。
这一程,仿佛跟从前每次的外出一样,只是远一些,久一些,最终都是要回来。
走进村子,一个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没有人能看到姐弟俩。长辈们显得那么年轻,年轻人都还是孩子模样。
村民或扛着农具走向田间,或推着小车运送肥料,或吆喝着追撵自家捣乱的小孩
吵闹声!哭喊声!欢笑声!飘荡在枝叶间,震得叶片沙沙作响。
青草味,饭香味,牲畜味,夹杂在空气里,搅拌成人间烟火味。
没有罗刹门,不必担惊受怕。
没有北夷人,一片祥和。
一切的悲苦都烟消云散!
姜宗志忽然问了句:
“姐姐,北夷人还会来吗?”
“不会。”
姜雨苑知道这话纯粹是搪塞,其实自己也拿不准。只有眼前的美好才是心之所向。
瘫子二傻还是少年模样,浑身脏兮兮地偎在路边晒太阳,每看见一个人,就冲人家傻呵呵地笑。
人们说着类似的话:
二傻吃饱了?
二傻乐啥呢?
半大少年曹福旺带领一群小子急急火火往北走,他们拿着渔网鱼篓,吵嚷着要去卫河网鱼。
年少气盛,意气风发。
曹老头从家里追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大箩筐,这时候的他腿脚很是轻快,很快追上曹福旺,把箩筐塞给他:
“福旺,这个盛得多,多网些鱼拿回来,我给乡邻们送些,让娃儿们打打牙祭。”
曹福旺很是不满,气哼哼回他:
“爹,还没见着鱼影,你就应承别人。人家老子爹都先想着自家儿子,只有你胳膊肘往外拐!”
曹老头露出尴尬的神色,不知道说什么好。
其中一个小子见机接过箩筐,对曹老头说:
“曹大叔,卫河里鱼多的是,大筐正好派上用场。装满筐给您送来。”
曹老头一边笑:
“好小子,大叔先谢谢你们。”
一边偷瞟曹福旺,观察他的表情。
曹福旺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招呼伙伴赶紧走。
蔡婆婆挎着篮子走过来,步履轻盈,满头乌发,脸色红润。如果不是她眼睛看不见,声音不会变,姜雨芫和姜宗志甚至都认不出蔡婆婆。
蔡婆婆眼盲心明,在姐弟俩跟前停住,试探地问:
“你们是外村来的吗?”
姜雨芫和姜宗志一齐叫了声蔡婆婆。
蔡婆婆没听到,她一向听力敏锐。可见,她不能完全感知到姐弟俩的存在。
“哦,是我弄错了,没有人哇。”
蔡婆婆竖起耳朵听,没有任何回声,自言自语着走开了。
“春花呢?姐姐。”
姜宗志问。
姜雨芫看着村里大街上的人,回答:
“这时候春花还没来到蔡婆婆身边。我们,也还没出生呢。”
姜宗志若有所思:
“嗯,我们快回家找娘亲吧,别耽误出生的时辰。”
姜宗志说得有道理,姜雨芫和他加快脚步,匆匆赶回家。
在路上,他们和温惠的父母擦肩而过。温惠的父亲扛着锄头,母亲背着温惠的哥哥,一家人走向田间。
一路走来,姜雨苑有种错觉,仿佛北夷的杀戮只是一场噩梦,大家都还好好地活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卑微又幸福。
走到家门外,姐弟驻足抬头望着自己的家。
家里的房子是新建的,砖瓦崭新,窗明几净。
屋后的槐树和枣树还没长大,槐花已谢,枣花正开。
倘若不是曾经长久地离开,也不会成为心底最大的执念。
时间走得太快,只是驻足观望的片刻,枣花凋谢,枣子由小变大,由绿变红。一个两个,三个五个,许多个枣子掉落在地。
开花结果,生死存亡,生命在岁月里悄无声息地轮回着。
姜雨芫忽然有种直觉,自己马上就要回家见到父亲母亲了。可是,姜宗志还要再等一等。
她嘱咐姜宗志:
“宗志,姐姐先回家,你还在这里等一会儿,到了时间你自然就知道了。一定要等着,千万不要走开。”
姜宗志像是明白了什么,用力点了点头:
“姐姐,你去吧,我不走,爹爹和娘亲还等着我们呢。”
他松开姜雨芫的手,望着恋恋不舍的姜雨芫迈进家门。
岁月向前奔赴,从不曾遗落什么。
姜雨芫走入从前她还没有记忆的岁月,眼前是一片明亮柔和的光,光里影影绰绰走来两个人影,越来越近,多么熟悉,多么温暖。呵!那就是她朝思暮想的至亲。
父亲和母亲来到姜雨芫面前,一股暖流随之包围了姜雨芫。
他们在笑,轻柔地,小心翼翼地,目光凝聚在姜雨芫身上。
母亲抱起襁褓里的小婴儿,她的臂弯那么柔软舒适。
父亲凑上来,在小婴儿脸颊亲亲一亲。
母亲没来得及躲避,嫌弃父亲:
“胡子拉碴,当心扎着孩子。”
父亲摸摸下巴:
“没有胡茬,干净着呢。”
母亲虽然嘴上那么说,其实一点儿也不嫌弃:
“你说,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父亲脱口而出:
“就叫姜雨苑,我早想好了,女孩儿叫这个名字。谐音姜与袁,雨同‘与‘,芫同‘袁’。”
原来,姜雨芫的名字是这么来的。
母亲瞪了父亲一眼:
“你怎么知道是个女孩儿?”
“我的娃儿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你还会再给我生个男娃儿,名字也取好了,叫姜宗志。”
父亲嘴里发出嘘嘘的声音,做出各种表情逗弄姜雨芫。
小婴儿姜雨芫盯着父亲看,似是看明白了,咯咯笑个不停。
父亲的玩笑话成真了。
姜雨芫三岁的时候,母亲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
每当祖母问姜雨芫:
“芫芫说你娘怀的事男娃还是女娃?”
姜雨芫总是骄傲地回答:
“是小弟弟。”
祖母听了,乐得合不拢嘴。
农闲时,父亲会推着车载母亲和姜雨芫去外祖公家。
外祖公说的最多的是:小孩子要念书,女娃儿也要念。
每每这个时候,母亲都愧疚地低下头,小声应和外祖公:正在找先生,一定让芫芫念书。
袁家没落的速度堪比秋日里的树叶,转眼就黄了落了,碾作尘埃。
外祖婆最关心的是母亲肚子里的孩子,各种角度观察,猜测是男是女。为了母亲能诞下男孩,外祖婆甚至走老远去寺庙烧香祈祷。
母亲临产的日子越来越近,姜雨苑学会做很多家务,扫地洗碗,端茶倒水,给即将到来的小弟弟收拾衣裳鞋帽,她坚信母亲会生下个小男孩,小男孩会叫姜宗志。
初秋一天的丑时,母亲突然肚子疼,她告诉父亲马上要生了。
父亲抓起衣服,趿拉着鞋子跑出去找稳婆。
姜雨苑也醒了,看着母亲在床上疼得死去活来,吓得呆住了。
一阵剧烈的阵痛过去,母亲缓过气,握住姜雨苑的小手,安抚她:
“芫芫不怕,乖,去给娘亲拿块馒头,再倒水来。”
母亲的头发湿透,一缕缕的贴在两鬓,汗水一道道淌下,把领口都浸透了。
姜雨苑借着微弱的灯火,去厨房里拿水和馒头。
碗橱高过姜雨苑,她搬来小板凳,踩着板凳打开橱门,伸手刚抓到一个馒头,忽然听到母亲撕心裂肺的嚎叫。
姜雨苑心里一颤,仰头从小板凳上摔下来,左耳磕在锅台上,脑袋嗡地一声,左耳热辣辣地疼。
姜雨苑一手抓紧馒头,一手扶地站起来,端起锅台上的水晚,快跑回屋里,喊着:
“娘亲,娘亲。”
看到娘亲的第一眼,姜雨苑定在原地,哇地哭出来。
母亲躺在血泊里,血渍浸透被褥,她颜色煞白,奄奄一息,似乎随时都会闭目离去。
姜雨苑颤巍巍的手快端不住水碗,水洒了大半,为了不让水洒光,姜雨苑小手绷得紧紧,牢牢抓住碗。
“不哭。”
母亲的声音比风中颤动的火苗更微弱:
“芫芫,你怎么流血了,来,给娘亲看看。”
生死之际,母亲的目光都在姜雨苑左耳上。
姜雨苑刚迈出一步,母亲就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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