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而过,姜宗志又长了一岁。
夏日里,天气炎热。
白天,人们躲在屋里避暑。
傍晚,大家都出来纳凉,孩子们三五成群玩耍嬉戏。
姜宗志贪玩,经常跑出家去,和同龄人在村里乱窜。
祖婆腿脚不灵便,撵不上姜宗志,就在后面吆喝:
“臭小子,跑得比兔子还快,小乖乖,你快回来。”
找不见姜宗志,祖婆就来找找母亲:
“淑荣啊!你倒是去看看娃儿,什么活能比娃儿还要紧,回头磕着摔着你不心疼么?”
母亲忙得不可开交,禁不住祖婆来回念叨,便吩咐姜雨芫把姜宗志追回来。
姜雨芫早好春花约好了,正愁找不到借口出门,便一口应下,心里早打算好了,一旦找
到姜宗志,先把他送到祖婆家,自己和春花耍一阵子再到祖婆家接走姜宗志。
谁知,计划没有变化快,姜雨芫很快找到姜宗志,姜宗志却不依不饶非要跟着姜雨芫,姜雨芫实在不想跟他耗下去,带着姜宗志一起去找春花玩耍。
到了蔡婆婆家墙外,姜雨芫吆喝一声,春花大声附和:
“来啦,雨芫。”
大步一迈,两间土房都跟着震颤。
春花从院门里跑出来,嘴里衔着半个包子,两只手里还各抓着一只包子。
院子里传来蔡婆婆的声音:
“是芫芫吗?你们别到远处去,花儿早些回来。”
春花光顾着吃,话都说不利索:
“嗯,知道啦。”
两手分别伸向姜雨芫和姜宗志,嘿嘿笑:
“吃,吃包子。”
姜雨芫摸了摸肚子:
“不要,我刚吃过了,肚子还撑得慌呢。”
姜宗志毫不客气,接过包子大口大口吃起来。
春花见状,吃得更香了,狼吞虎咽,片刻嘴里和手里的包子都塞进肚子,故作神秘地说:
“雨芫,我们去学堂玩吧。”
“大晚上去学堂干什么?”
姜雨芫疑惑地问,春花一向不喜欢读书写字,而且,学堂里除了笔墨纸砚,哪还有什么好玩的。
“去看七先生呀!”
春花找了个自认为充分的理由。
姜雨芫仍是觉得不妥:
“大晚上去看七先生干嘛?”
“雨芫,你真啰嗦。”
春花嘟起嘴,气哼哼回她:
“大晚上,大晚上什么都别干了。”
姜雨芫见春花生气,赶紧抚慰她:
“去去去,我没说不去,咱们转一圈就回来吧,蔡婆婆让你早点儿回来。”
春花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牵着姜宗志就往学堂的方向快步走去。
姜宗志一手抓着包子啃,一手被春花拉住往前拖。
姜雨芫跟在后面,嘱咐姜宗志:
“慢点儿吃,别噎着。”
月光照亮前路,春花牵着姜宗志飞快往前跑。
盛夏时节,草木繁盛,虫儿使出浑身的劲儿发出高亢的鸣叫,几只小小的萤火虫萦绕在草垛间,忽闪忽闪,上下翻飞。
姜宗志被萤火虫吸引,挣脱开春花,张开双臂去抓虫儿。
春花急了:
“宗志,莫贪玩,迟了就赶不上了。”
“什么赶不上了?”
姜雨芫觉得春花讲话怪怪的。
春花有些不耐烦:
“唉呀!到了你就晓得了。”
“春花,你说到底有什么事?”
春花越是不说,姜雨芫就越觉得蹊跷:
“你不说就不去了。”
“嗨!”
春花指着姜宗志大喊:
“宗志跑了。”
姜宗志追着萤火虫朝学堂的方向跑去。
姜雨芫唤着姜宗志,迅速追上去。
春花在后面吭哧吭哧喘气:
“雨芫,等等我,等等我。”
姜雨芫放慢脚步,看着渐去渐远的姜宗志,回头瞧瞧春花,很是为难:
“春花,你慢慢走,我先把宗志追回来。”
春花确实跑不动了,捂住肚子缓气,声音变得飘忽:
“雨芫,七先生七先生快死了。”
嗡!
姜雨芫脑中一震,一只脚没有落下,整个人凝固成即将奔跑的姿势,某种混乱的记忆碎片在她脑海里旋转,似乎能看到些什么,但是又都什么都看不清。
未知的恐惧笼罩着姜雨芫,她拼命去追姜宗志。
追进学堂里,看见姜宗志站在院子里,直勾勾看向大敞的屋门,门口放着七先生常坐的那把椅子,椅子上挂着一个扭曲的身体,断肢残骸,血肉模糊,触目惊心,极度可怕的画面令人作呕。
七先生死了,新鲜的血液顺着椅子腿向地上流淌,不断扩张。
姜雨芫意识到,七先生是刚刚死的,姜宗志一定是亲眼目睹七先生惨死的过程,他被吓坏了。
姜宗志浑身僵直,喉间一动,哇地吐了,随即,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抽动起来。
姜雨芫顿时觉得胸口憋闷,片刻过后,她猛地清醒,隐隐预料到会发生什么,倒抽一口凉气,整颗心都在颤抖:宗志。飞扑向姜宗志。
轰!
院子里的松树倒下,砸向七先生的遗体。
姜雨芫后背一紧,悻而只是被树枝扫过,自己和姜宗志避开了松树。
惊魂未定之时,姜宗志从姜雨芫怀里跑了,只留下一双被树枝绊住的鞋子。
发狂地跑,冲出院子,不见踪影。
宗志,宗志。
姜雨芫抬脚追去,被一根松树枝缠住脚踝,好容易拨开松树枝,追了出去。
月光下,姜宗志小小的身影如一股旋风,向河滩方向卷去。
月光下,姜宗志小小的身影如一股旋风,赤脚向河滩方向卷去。
河滩上的沙砾磨破姜宗志的双脚,他经过的地方,留下一个个血印,借着月光,姜雨芫分辨出姜宗志越来越深的脚印。
多疼啊!
疼痛揪着姜雨芫的心。
她近乎哭泣地边追边喊:
“宗志,回来,快回来。”
姜宗志没有停下,血越流越多,染红了河滩,直到他精疲力尽,停下脚步,直直向后倒去。
姜雨芫终于追上姜宗志。
眼看他躺在河滩上,双目紧闭,血从后脑上慢慢渗出,透过沙砾渗进泥土里,丝丝黑烟从雪泥里升起,聚成一缕缕,缕缕交缠,凝成一股股。
股股黑烟弥漫,罩着一座诡异的屋顶,慢慢从地下钻了出来,屋子没有窗只有门,升起的屋门敞开,里面漆黑深沉。
屋里传来春花幽怨的呼喊:
“雨芫,这里好黑,我好冷啊!”
姜雨苑犹似被千万根针扎进身体,虽生犹死。
伴随春花的怨声,屋门里冒出浓烈的黑烟,一团团,分裂成无数缕,每一缕都膨胀成一个张牙舞爪的鬼模样,赤目,獠牙,尖爪,绿色,蓝色,红色只有骨肉没有皮相,要多狰狞有多狰狞,要多可怕有多可怕。
这些连梦里都无法想象的鬼怪嘤嘤啜泣,发出刺穿人心的凄厉怪叫,团团围住姜雨芫,试探着,步步紧逼,向她和姜宗志索命。
姜雨芫趴在姜宗志身上,用自己护住他,呼叫声穿透夜空:
“爹爹,娘亲!”
父亲和母亲来了,飘飘忽忽,如影幻灭。
“他们都是泡影。”
卖货郎出现在姜雨芫面前,笑容可掬:
“岁月梭里的一切都是虚幻,只有你和姜宗志真实存在。当然,罗刹门也是真的,是你们助我血祭出罗刹门,这个买卖稳赚不赔。等煞气幽魂吞噬你们,罗刹门就能打通,我就能进入罗刹地狱,做一笔大买卖。”
“你是那个卖岁月梭的人!”
姜雨芫反应过来:
“你不讲信用,欺骗我们。”
“无商不奸,我本来也没想这么做,只是例行在织锦上下了魂解咒,谁知推算出你母亲和你的过往,更重要的是你的记忆里出现了罗刹门。我一直想找到罗刹门,一直没有眉目,可巧你们给我提供了机会,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煞气幽魂越聚越多,包围吸附在姜雨芫身上,任她怎么驱赶,都没有任何作用。煞气幽魂一旦沾染上血腥,立马变成嗜血恶魔,用利爪尖牙抓挠撕咬姜雨芫,贪婪地吸食她的血肉,更要命的是,但凡教它们尝到星点血肉,它们就会成倍地增强力量,饿鬼般疯狂地抢夺争食姜雨芫。
姜雨芫紧紧趴在姜宗志身上,尽最大的努力把自己展平,最大限度地掩盖住姜宗志,以至于一时忘记了疼痛与死亡的威胁。
她麻木又坚毅地默念:宗志,不要怕,不要怕。
不要怕,芫芫。
姜雨芫似乎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远处回响,由远及近,向她走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路的火光。
姜雨芫微微抬头,迷蒙中看到火光下是个佝偻的身影,胸前抱着个大筐,筐里似有重物,压得人向前倾斜。
那人左手探入筐中,右手高举一团火焰,低沉的声音铿锵有力,念着: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不妄取,不妄予,不忘想,不妄求”
那声音和火光似有魔力,震慑煞气幽魂,令它们上下乱窜,十分不安。
是外祖公!他左手从大筐里取出一本书,借着右手里快要燃尽的火点燃左手里的书,右手又探入筐里取书,一边焚书一边念叨。
外公走得艰难,却一直奋力向前,他每走近一步,就让煞气增添一份胆怯,连连往罗刹门里缩。
姜雨芫心里紧绷的弦松懈,眼泪决堤般滚下来,抓紧姜宗志:
“外祖公来了,宗志,醒醒。”
忽然又清醒过来:岁月梭里的一切不都是虚幻吗?父亲和母亲都是幻影,外祖公也是幻影吗?
姜宗志没有醒。
卖货郎愤怒了:
“老家伙,不过是口气,居然有这么强的执念,你想焚书驱魔救你的外孙,我就散了你这口气教你救不成。”
变戏法似地从衣袖里抽出一块织锦,正是姜雨芫的那块,向上一扬,织锦展开,悬在半空。
卖货郎伸出右手食指,隔空对织锦写写画画,织锦上的纹路闪闪烁烁,时而迸射出亮光,时而又黯淡无光。
外祖公走得愈加沉重,织锦上的纹路越是闪烁,外祖公就越是虚脱无力。
他的腰压得更弯,高举的手臂渐渐垂下,声音也更慢更低。
但外祖公不肯停下,摇摆着身子,依旧双手替换着焚书,费力地牵动喉结,断断续续念叨,一步步走向姜雨芫和姜宗志。
煞气幽魂尽被驱散,不敢靠近姐弟俩,躲在罗刹门口伺机而动。
姜雨芫愣住,脑中一片空白,口中不停呢喃:
“外祖公,外祖公”
一时,分不清是在真实里,还是在虚幻里。
卖货郎看得又惊又恼,掏出姜宗志的那块织锦,向空中一抛,与先前那块织锦并列悬在半空。他伸出左手食指,双指分别指向两块织锦画符:
“老头子,执念深重,执迷不悟,我要把关于你的一切都从织锦上抹去,看你的执念还能撑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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