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空空立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蜘蛛怪蹦了个蹦,缩回去,没有动静。

    扑通!扑通!

    接连两声,火圈外丢进两个白白胖胖的身子,砸进水里沉了底。

    “地精。”

    姜宗志惊讶地叫了声。

    姜雨芫和欧阳道川正准备去捞那两个胖子。热水里冒出两个泡,长出嫩绿的小芽,可见,大胖和二胖没有被摔坏。

    火圈外出现一个女人,高瘦!真瘦!可谓是精瘦!皮包骨地瘦,蓝紫色的罗裙如同挂在一副衣架上,映着火光飘荡,显得萧索无味。

    女人的脸略强些,瘦得没那么突兀,两颊还算饱满。双眉入鬓,长目凌厉,鼻梁高挺,寒唇单薄。五官和在一处,散发着妩媚的味道,又教人不敢轻易接近。

    别说亲近,连空空那样的大汉都要躲避,只是暂时忘了跑掉。

    蜘蛛怪反应快,顺着一条长丝荡进夜空。

    “一步遥!”

    女人高声一喝。

    仿佛她的话有魔力,蜘蛛怪乖乖放下蛛丝滚了下来,落在一张藤条编织的破轮椅上,化成一个胡子拉碴满脸黢黑没有手脚的胖肚子男人,坐在轮椅上,朝女人讨好地笑,露出满嘴尖利的白牙:

    “鹞姬。”

    女人叫鹞姬。

    空空扔掉手里的柴火,拿袖子抹一把鼻涕,憨憨傻笑:

    “鹞姬。”

    “去!”

    鹞姬抛给他们个厌恶的眼神,指着蜘蛛怪和空空破口大骂:

    “一步遥,你个没良心的东西,竟敢瞒着老娘带空空出来偷食。要不是我抓住那两个地精,这些活物早被你吃干抹净了,没大没小不守规矩,就滚出六通山去。”

    蜘蛛怪名为一步遥,虽然没有手脚,名字却与脚沾边。

    一步遥笑得更开了,皱纹都深了许多,近乎祈求:

    “我错了,我的错,鹞姬,这不不是天晚了嘛,我想着想着你们都睡了,我就辛苦辛苦先把吃食做好,炖得透透的,再叫大伙儿一块儿来吃,没成想把你吵醒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莫怪罪我,千万别赶我走,六通山得有六怪才称得上六通山,我走了不就少了一怪么!少不得么!你就是六通山的规矩,六通山的头领,我一步遥就服你,一切都听你的。”

    巧言补救,捧高鹞姬,这么一说,饶是鹞姬有气,也消了一半,声音平静许多:

    “巧舌如簧,狼心狗肺,得亏幻音是个聋子,就算他耳朵好好的,未必也说得过你,天谴罚你轻了,该当让你长个大舌头才对。”

    鹞姬虽是骂一步遥,但脸上似有了笑意,一步遥也就放宽心,应声附和,假装自己是大舌头,呜呜哦哦发出怪声,逗得空空傻乐。

    “别装了!”

    鹞姬训道:

    “说归说,规矩还是规矩,你们且记住了,百宝儿才是六通山的老大,都给我恭恭敬敬的。”

    一步遥连连颔首称是。

    空空流着涎小声重复:

    “百宝儿,百宝儿。”

    鹞姬撒完气,回过头去瞅水里的人,这一看,又上火了。

    原来,姜雨芫和欧阳道川趁着鹞姬教训一步遥的功夫,悄悄从水里捞出大胖和二胖,大胖二胖一起以叶蔓之力掀开靠山的蛛网一角,然后攀附着山壁不断向上生长。依照先前送姜雨芫他们下山的法子,再送大家上山去。

    叶蔓最上头的是姜宗志,姜宗志拉着蒲姑姑,蒲姑姑拉着姜雨芫,姜雨芫牵着胜将军,胜将军驮着阡陌,欧阳道川在最下面,一面往上托姜雨芫,一面留意敌情,随时准备断后。

    然而,一行人刚刚从水里离开,一步遥有所发觉,高呼一声:

    “他们要逃!”

    鹞姬随即回转过来,喝骂:

    “找死,胆大的地精。”

    站在水里的大胖和二胖吓了一跳。叶蔓颤动,从上到下把大家晃了一下。

    一行人惊觉,一齐往后看,看到鹞姬那张怪异又妩媚的脸,被火照得红扑扑的,透着瘆人的可怕。她那非同一般的疏离感教人看着憋闷,大家都不作声,连蒲姑姑也有些惊诧,没有发表任何说辞。

    二胖不由得往水里缩,脑袋才没入水,大胖一把把他揪起来,示意他继续发力送大家上山。二胖心惊胆战,继续奋力向上托举。

    欧阳道川早有准备,开弓射箭,连射三支,分别刺向鹞姬、空空、一步遥。

    空空见箭,啊啊叫着,抱头鼠窜,脚下奇快,立时没了踪影。

    鹞姬身子不动,待箭及眼前,徒手抓住箭。箭尾在她手中炸开,箭羽飞散,细微的绒毛脱落,化作无数尖针,聚拢而来,包裹鹞姬,刺入她满身。

    “江湖术士的小把戏。”

    鹞姬不闪避,任由尖针入体,忽地浑身一抖,罗裙上乍起一层羽毛,色泽也是和罗裙一样的蓝紫色。方才入体的尖针随之从羽毛上抖落下来,落地不见。

    正当此时,一步遥蛛丝飞出,缠住飞向自己的长箭,掷得远远的,大声吆喝:

    “哼!鹞姬不是不跟你们一般见识,就是不想扎着你们,省得吃肉时还要费力挑出刺来。”

    说话时,鹞姬扔掉箭身,箭头落地前断裂,断裂处弹出一个小小的纸筒,附在鹞姬发髻上摊开,是一张符咒,未等鹞姬抓住符咒,符咒已燃烧起来,冒出浓浓的白眼,遮住鹞姬的视线。此符咒不能杀人致命,却能迷惑敌人一时,令其暂时失明,目不视物。

    鹞姬鼻翼一动,嗅出烟火味,更明白符咒的用意,长眉蹙起:

    “哪个欺侮我看不见,用这等卑劣招数激我,老娘非撕碎你了不可。”

    一步遥乐得看鹞姬发怒,只要不是对自己,那就可以火上浇油:

    “是个俊俏少年朝你使坏,鹞姬,抓住他,把他碎尸万段,哦!不,煮煮吃了最好。”

    欧阳道川放弃了抵抗,没有理会一步遥的叫嚣。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他毫无胜算,甚至没有挣扎的机会:

    “走不了了。”

    话语里有无奈,有不甘,有愧疚。蒲姑姑心疼地唤了声:

    “儿子。”

    姜雨芫不知如何安慰欧阳道川,生死面前,一切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她握住欧阳道川手中的弓,默默地,希望能让他平复些。

    欧阳道川的目光顺着弓,攀上姜雨芫的手,顺着手臂攀上她的脸,从她温柔坚韧的眼神里,看到星辰霞光,在暗黑的夜里那么璀璨闪耀,黯淡了周围的焰火。为这样的柔韧,他内心里升起一片温暖的光亮。

    鹞姬不满一步遥乐颠颠的样子,狠狠地骂:

    “你个废物,一步遥,给我勒死那两个叛徒。”

    一步遥蛛丝射入水中,勒住大胖二胖,激起层层水花,将他们远远拖了出去。

    在意识到危险前,大胖临危不乱,用尽力气自断自己和二胖的叶蔓,好教尚在叶蔓上的大伙儿不至连带被蛛丝拖住,缓一缓,叶蔓渐渐从石壁上滑落,确保眼前的安全。

    惊呼声几乎同时从所有人口中发出,透着绝望。大家眼看着大胖二胖被拖过火圈消失不见,无能为力。

    伴随着绝望的是一张飞扑而来的大网,兜住所有人,胜将军,阡陌,姜雨芫,姜宗志,蒲姑姑,欧阳道川,一个不少,一股脑儿全挤在大网里,落入水中。

    一切都在鹞姬操控下,她的驭物之术令欧阳道川望尘莫及,抵抗与放弃一样都毫无意义。鹞姬勾勾手指头,大网从水里飞起,越过渐渐熄灭的火圈,重重摔在鹞姬跟前,铺散开来。姜雨芫慌乱中挪动出一只手默默姜宗志,没有受伤,挪出另一只手再摸摸阡陌,也没有伤到。

    虽然摔得痛,但大家都还好好的。

    心里的痛比身上的痛更疼,姜雨芫忍不住无声啜泣。

    欧阳道川知道她在为什么伤悲,好容易挤出几个字:

    “他们是地精,命长着呢。”

    眼前,大家比地精的处境更危险。痛呼声交织,胜将军的声调最高,其次是蒲姑姑,再者是姜宗志。

    痛呼令鹞姬开怀,她发出尖细刺耳的笑声,俯身嗅了嗅,逐一评说:

    “一匹马,一只狐狸,一个老太婆,一个女娃,一个男娃,还有一个少年郎。嗯,我嗅出了少年味。”

    凑近到欧阳道川跟前,伸出干瘦的,白森森和骨架一般无异的手摸了摸欧阳道川,露出满意的神色:

    “是个英俊少年,今晚你陪我。”

    欧阳道川无处可躲,只剩满脸的嫌弃。

    大家这时才看清,鹞姬那双凌厉妩媚的美目,直勾勾的,黯淡无光,慢慢地转,不会跟着话语移动。果然是个瞎子。

    蒲姑姑嫌恶极了:

    “你个瞎子,别动我儿子。”

    “老太婆。”

    鹞姬猛地扬起手来,欲朝蒲姑姑扇耳光。

    既然是个瞎子,一行人又都挨在一起,鹞姬恼怒之下也分辨不清蒲姑姑的准确位置,也懒得去分。

    巴掌落下来,即将击向姜雨芫。

    姜宗志和欧阳道川同时喊道:

    “姐姐。”

    “雨芫。”

    鹞姬的手停在姜雨芫面前,只差分毫,没有打下去。反而,她整个人都变得柔软:

    “是你吗?儿子。”

    姜宗志费劲地拱了拱,伸长脖子向姜雨芫靠拢,要护着她,生怕巴掌再落下来:

    “姐姐。”

    姜雨芫和欧阳道川,连同蒲姑姑都看到鹞姬眼中的异样,尽管她双目不能视物,这时却有了光彩。

    鹞姬的欢喜不是言语所能形容的,总之,她身上的邪恶可怖换成了温柔可亲的样子,那双白骨般的手也轻轻柔柔地,探向姜宗志,声音颤抖:

    “我的儿子,是你。”

    她这听音辨人的行为令众人一头雾水,在大家还没明白过来时,鹞姬颤巍巍的双手伸进网里,紧紧抓住姜宗志,将他拖抱出去。

    谁也没有预料到,鹞姬会有这样的举动。

    蒲姑姑惊呆了,指着鹞姬,结巴起来:

    “你放开她她犯了癫狂症。”

    “宗志!”

    姜雨芫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挣扎着去抢姜宗志。可这该死的网,牢牢缠住姜雨芫的手足,教她难以动弹,眼看着姜宗志被夺走。

    欧阳道川一样没有办法摆脱大网,冲鹞姬呵斥:

    “女怪,放下宗志,你要抓便抓我去。”

    鹞姬抱着吓坏的姜宗志,看也不看欧阳道川:

    “幼稚!这是我儿子,拿什么也不换。”

    揉搓着姜宗志的脸颊,笑得合不拢嘴:

    “我的亲儿子,想死娘亲了,我就知道,你一定天天想着娘亲,想着想着就来寻娘亲了。”

    姜雨芫比姜宗志更害怕,声音近乎撕裂,一遍遍呼喊着‘宗志,宗志’。

    姜宗志本能地往后缩,但被鹞姬抓得紧,根本退不得,他带着哭腔回应‘姐姐,姐姐’。

    这带着恐惧的回声激怒鹞姬,她向一步遥下令:

    “封上他们的嘴,吵死了。”

    但回过头面对姜宗志时,还是那般的轻柔:

    “你没有姐姐,只有娘亲,儿子,我的好儿子,别怕,叫我娘亲,快叫啊!”

    姜宗志看着鹞姬那双无光无神的瞎眼,神色渐渐变得恍惚。

    一步遥得令,喷射出团团蛛丝,非但封住所有人的嘴,连同手脚也绑结实,真正教大家安静了。

    鹞姬的心思都转移到姜宗志身上,即便姜宗志没有开口对她说一个字,她仍是万分喜悦,拉着姜宗志,漫不经心地吩咐一步遥:

    “我要去陪我的乖儿子,这些吃食你拖回去看住了,白水煮岂不是糟蹋了好吃食,是时候教你你们看看老娘的厨艺了。一步遥,你带空空去山里寻些果蔬香料,煎炒烹炸样样我都拿手。今晚我先亲够了我儿子,明个儿给你们做顿丰盛的大餐。”

    拉着姜宗志便走。

    姜宗志似是糊涂了,不言不语,跟着鹞姬就去了。

    姜雨芫纵有满腔愤慨与忧虑,也是无法表达。唯有两行清泪决堤般淌个不停。

    蛛丝牢不可破,欧阳道川默念心法,箭袋里钻出一张符咒,贴在蛛网上,猛地燃烧起来。焰火烧得快灭得也快,然而,烧过的蛛网丝毫没有变化。

    “白费力气,凭你小子,还破不了我的蛛丝,乖乖跟我走吧。”

    蛛丝推动破轮椅,一步遥腹中喷出一大缕蛛丝,紧紧附着在裹着一行人的大网上。轮子转动,拖着大网往前慢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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