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师兄,二师兄!”
水面上传来一声声呼喊。
阡陌往上扫了一眼,日光里确有一个摇摆的影子。
她先顾不得那人影,赶快游向无往,抓住他一只胳膊往上拖。
湖面上的影子贴了过来,一只手臂伸向阡陌,口中还叫着‘二师兄’。
管他是谁呢!再多憋一会子,恐怕真要溺水了。
阡陌抓住那只手,借力拖着无往钻出水面,呼吸着清新的空气,终于活了过来。
那只相助的手来自一名小兵,他趴在一只小船上,满脸堆笑,伸长另一只手抓住无往,费尽力气将两人拉了上来。
小船实在是小,且船里躺满大大小小的鱼,有的已经不动弹,有的还在翻动身子。一张渔网罩在几条鱼身上,网里的鱼还不时挣扎几下。
一条船三个人,又有许多鱼,实在显得拥挤。
那小兵却很是乐意地缩着身子,好给阡陌和无往腾出更多的地方。无往浑身软绵无力,斜靠在船帮上慢慢缓气。
阡陌则坐在无往旁边,已暗暗发力逼退自己和无往身上的水汽,看那小兵的装束,随口一问:
“你是青旗军?”
小兵点头答应:
“我奉命来湖里捕鱼,恰好见你们浸泡在水里,打了个照面,竟然看到了二师兄。方才我还以为认错了,拉你们上来,当真是二师兄。”
脸上洋溢着激动不已的笑容,看向无往,若不是他此时虚弱得紧,小兵准会抱上去以示亲近,话语里饱含深情:
“二师兄,你可还好么?怎么到这里来了?东鱼谷”
无往打断他:
“我很好,就是身上乏累,你过来扶我一把。”
小兵应声而起,探过大半个身子来扶无往。
这一扶不打紧,无往硬是朝小兵天灵盖上挥了一拳。
阡陌眼看着小兵倒下去,压在满船的鱼儿上,闭目昏沉过去,对无往嗤之以鼻:
“就知道你没安好心,他救了你,你却要害他。”
无往把小兵打昏,着实费了不少力气,更是上气不接下气,好容易缓上来,才道:
“我这是在救他,他离开东鱼谷,就要忘记东鱼谷的一切,这是师祖定的规矩,决不能改。青旗军里的将士几乎全出自东鱼谷,他们进谷前已忘了自己的来处,出东鱼谷的那天,大师兄会抹掉他们在东鱼谷的记忆。这小子不知怎地突然认出了我,还记得自己是东鱼谷的弟子,许是哪里出了差错,我封住他的神识,教他彻底忘记才成。还有,切记回去不要说出我们到幽冥暗地和遇到罗刹的事,打死也不能说。”
阡陌在心里冷笑:还有这样滑稽的规矩,也只有螳螂想得出来,你们还当真了。心里这么想,但没有说出来。
无往仍有些不放心:
“你可记住,千万不能说。”
阡陌敷衍了句:
“打死也不说。”
也不看无往,把手搭在小兵手腕处试了试,脉象平稳,想来不久后他便会醒来,把方才遇到二人和东鱼谷忘得干干净净。
顺手扯出压在他身下的渔网,抖出鱼儿,一把撒在无往身上:
“走罢。”
无往举手去挡渔网,但为时已晚,眼看阡陌扑通一声跳下水,疾呼:
“你要干嘛!”
渔网收紧,缠住无往,将他再次拖入水中。
阡陌拉着渔网在前面游,头也不回:
“回东鱼谷。”
无往被渔网拖拽在后面,像一只落网的鱼儿,连呛了好几口水:
“这样捉弄我,会死人的,你就不能温柔点儿”
“死不了。”
阡陌越游越快,渔网越拉越紧,无往灌了好几口浮翠湖的水,这个时候确实不适宜再多言,只有默默念叨:快些游出浮翠湖湖吧,要不非被这小姑奶奶拖死。
游了许久,阡陌终于在湖边停下来。
未等上岸,无往先吐出一口水,喘着粗气解开身上的渔网:
“幸亏没把我呛死,不然你也出不了浮翠湖。”
阡陌收起渔网,丢到一边,瞅着无往憋住笑:
“这不还活着呢。”
无往抬头定睛一瞧阡陌,神色略显慌张,伸手去摸她的额头:
“你你”
阡陌立刻闪避开:
“你什么你!”
正要上岸,无往一把抓住阡陌手腕:
“没什么,我实在不济,需借你些力气召回小船。”
说罢,眼一闭,整个人软瘫下去。
阡陌见状,立即托住无往,教他不致滑进水中。而那只被无往攥住的手腕上似着了火,热辣辣地疼。她用力甩了甩,没有甩开无往的手,无奈之下只能暂且忍着,嫌弃地瞪了无往一眼,四下张望:
“小船呢?难不成还要我把你背回东鱼谷?”
不知无往是有所察觉,还是昏迷失力,握住阡陌的那只手垂落下去。
而那只小船,果真从草丛后驶来。
这个二师兄,要那小兵恪守规矩,自己行事却将东鱼谷的规矩抛在脑后。
待小船近了,阡陌把无往拖到船上,乘船原路返回。
到了瀑布下面,天色将晚,阡陌抬头仰望瀑布,山高水急,凭自己此时的能力,莫说是拖着无往,就是只身一人也休想轻易上去。
这可如何是好呢?
阡陌踌躇不决时,岸边草丛晃动,原先那只大龟慢悠悠游了过来。
大龟游到小船边停下,看看阡陌,又看看无往,缩着脑袋不动了。
阡陌实在没有办法,对着大龟叹气:
“老龟啊老龟,看你主子重伤不治快要断气,前路不通怎么过得去!”
不知老龟是听明白阡陌的话,还是觉得无趣,掉头游走了。
阡陌本欲张口唤它回来,忽地想起无往曾拿红果子喂它,老龟游过来哪里是听阡陌抱怨的,分明是没讨到吃食悻悻而去。
这老龟性灵,能在此替无往看守小船,必是见识过无往如何登上瀑布的,眼下无往昏迷不醒,一时半刻是指望不上了,或可试试教老龟引路。
当下阡陌在无往身上摸索,真还找到一颗红果子,喝一声:
“给你果子!”
老龟一回头,看到阡陌丢过来的红果子,不紧不慢张开嘴,果子恰好掉进它嘴里,它满足地咀嚼起来,一边转过身子游了过来。
游到小船边,老龟钻入船底,再次驮起小船,直往瀑布游去。
别看老龟游得慢,很快就到瀑布下面,水流急,浪头大,强劲的冲击力令人望而生畏。
老龟丝毫没有退缩,身负小船迎着激流逆行而上,任由水流劈头盖脸砸在它身上,仍是一点点向上游游走。
阡陌本以为有别的路可翻越瀑布,没成想老龟竟能逆流直上。
老龟和它背上的船都直立起来,犹似挂在瀑布上的一片落叶,随时都会被水流冲散,可见行程的艰难,老龟的辛苦。
阡陌在船中不能安稳,一边用手抓紧船帮,一边拉住无往,一边还要忍受铺天盖地的急流冲击。
终是捱到登顶时刻,老龟却再不往前一步,定在原地不动。
阡陌催促几声,老龟没有反应,眼见头顶就是瀑布尽头,便一手拖着无往,一手扒住船帮,抽身往上一跃,踩住船帮,借力跳了上去。
就在阡陌带着无往离开小船的一刹那,阡陌眼睁睁看着老龟身子一动,连同背上的小船,被水流打翻,坠落下去。
不知老龟可经受得住这一摔,到下面会是怎样一番情形!
阡陌稳稳落在河流中的石头,背负起无往,朝断崖处望了望,心头泛起一种难言的滋味,暗自道:下回,我让无往摘来满园的果子给你。
老龟生死几何,阡陌无从得知,背上的无往已虚脱至极,夜幕降临,再不赶回去,怕是要迷失在荒野里。
奔跑啊奔跑,跑过来时的长路,跑过最后一丝落尽的日光,跑过最快的自己。
阡陌闯进夜色里,忘了喘息,忘了疲累,仿佛自己是一阵风,越过山林,越过暗黑,才不致散的无踪无迹。
夜的黑不似幽冥暗地的黑,虽没有月色,也是有些朦胧的光,透过那些光,阡陌隐隐望到些人影。
对!一定是东鱼谷禁地里的石像。
仿佛有股神秘的力量指引阡陌朝禁地奔去。
阡陌无所顾忌地奔跑,越是近,就越能辨别那些石像,夜色里的他们好像在晃动,难道石像活过来了么?
她急切地想看个究竟,全力奔赴。
“不能去绝不能去。”
无往微微抬了抬头,费力地在阡陌耳畔挤出几个字来。
阡陌犹豫了,放缓脚步,但没停下,也没回头,回了他一句:
“还能说话,看样子是缓过来了。”
无往努力睁了睁眼,可是睁不开,他一边费力地喘气,一边断断续续地劝说阡陌:
“不能去阡陌,你不是要修成天狐么,要是闯进去,你就没有机会了,大师兄会赶走你甚至永远关你禁闭到时候你哪儿都去不了,什么也干不成或许更糟的是师祖会废了你的灵根,你就只能做一只普通的狐狸,变不成人不晓得自己是谁不记得我们所有人”
阡陌的脚步更慢了,她想停下来,可是双腿停不下来,况且她对无往的话不认同:
“你明知道大师兄会重罚,不还是偷偷溜到聚魂潭,铤而走险吸纳幽魂灵力,而今那个地方是去不得了,修成天狐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大师兄多半已经发觉我们逃走,反正免不了责罚,这一遭就错到底了,我偏要去看一眼你们的禁地禁的到底是什么。你既好些了,我这就放你下来,不带你进去,也不算你坏了东鱼谷的规矩。”
说着,作势要把无往放下去,无往心里焦急,苦于没有力气阻止她,提着一口气连忙道:
“别别丢下我,阡陌,我还知道个修成天狐的办法,只要你去不禁地,我马上告诉你”
这话听着不假,阡陌停下来,连续长途奔跑造成的疲累席卷而来,连带气息也变粗了:
“说,快说。”
无往松了口气,耷拉着脑袋,用一种快要睡着的声音呢喃着:
“你知道云顶山吗?”
阡陌脑中嗡地一声,想起欧阳道川的话,云顶山东鱼谷,唯见东鱼谷未见云顶山,她弱弱地应了声。
无往声若蚊蝇:
“我我们回去。”
阡陌折返回去,催他道:
“云顶山。”
无往半是昏沉半是迷糊:
“云顶山见谷不见山见山不见谷转瞬即逝间,山谷皆不见唯有师祖能自由上山入谷你若想修成天狐或可上山一试”
无往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听不到,阡陌问他:
“山上有什么?”
无往略提了提嗓子:
“有神有仙有得道的法门说不清说不清”
阡陌再问:
“如何上山?”
无往只剩两个字:
“不知”
问也白问,无往对云顶山所知大约也只有那句传言,也再没有回音。
阡陌往前走着,两条腿似坠着千斤重担,每前行一步都更费力,她摸索着,凭记忆找寻来时的地点。
经历过最暗的黑,这夜,必能穿过去。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