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伯府,盛兰院的正房里。
二房夫人周氏坐在临窗的塌上,一个长脸的丫鬟立在身后动作轻柔地替她捶着肩背。
时值晚春三月,空气中还残存这寒冬的凉意,屋子烧着地龙,暖得人昏昏欲睡。
二老爷叶明悟刚从外面回来,见周氏半合着眼,似是半睡不醒的模样,放轻了脚步,向那丫鬟道:“夫人累了,怎么不扶到床上去躺着歇一会儿。”
长脸丫鬟还未来得及回话,周氏被说话声惊醒,睁开眼睛,见是叶明悟,忙要起身,“二爷回来了。”
叶明悟伸手压在周氏肩上不让她起来,自己坐在塌上另一边。丫鬟很有眼色,倒了杯热茶,叶明悟端起茶,浅啄了口,说道:“要不,你还是去床上休息会儿,好几天都没睡安稳觉了。现在蓁丫头醒了,你也就能安心了。
你啊就是太心善,蓁丫头受凉发高烧又不是云霜的错,你何至于这么愧疚不安?我看她啊,就是被大嫂给宠坏了,小小年纪就能对自家姐妹下毒手,啧,幸亏咱们云霜不像她这样,夫人教得好。”
周氏冲他笑了笑,“这次云霜也有错,为了只金钗不顾姐妹之情,平白让人笑话。”
叶明悟素来宠爱他的宝贝女儿,听周氏这么一说,顿时有些不乐意,“是蓁丫头不讲道理,那只金钗大哥送给云霜,那就是云霜的。云霜维护自己的东西怎么错了?”
周氏温柔地安抚叶明悟,道:“不管怎么说,蓁姐儿都救了云霜一命,都是自家人,不能闹得太僵,母亲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叶明悟沉吟了片刻,目光扫过屋子里的那几株长势不错的兰花,心柔了柔,温声道:“这么多年委屈你了,当年要不是你救了我,我恐怕早就没命了,你这么善良,母亲早晚有一天会知道的。”
周氏摇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那几株兰花,神情温柔。这几株兰花不易养活,叶明悟知道她喜欢兰花后,请教了半个京城的花匠,好不容易才养育成功,他对她的好她知道,所以甘心为他忍受老夫人的刁难。
夫妻俩又闲聊了一会儿,叶明悟有事去了书房,临走前叮嘱周氏去床上休息会儿。
周氏浅笑点头,准备上床小憩片刻,然而叶明悟前脚刚走,叶云霜后脚就到了。她来找周氏学打络子,周氏只好强撑着精神教她。
周氏边教边跟女儿话家常,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叶蓁蓁身上。
叶云霜原本被这千丝万缕的丝线扰得头晕心烦,如今又听母亲提起叶蓁蓁跟她抢夺金钗的事,柳眉紧蹙,语气抱怨:“哎呀有什么好说的,叶蓁蓁她就是脑子有病。那只孔雀金钗是大伯送给我的,她却偏说是她的,非要我将金钗归还给她。说不过我还动手抢,为了只金钗还没皮没脸了,真是可笑!”
周氏听着女儿越发刻薄的话,有些失望,“云霜,这件事你真的觉得自己没错吗?那只金钗是是你向你大伯讨要的,你大伯拗不过你的撒娇给了你。
他这么疼爱你,为了你爱不惜委屈蓁姐儿,可是你是怎么对待他的,你可记得你口中那个没皮没脸的人是你姐姐,你大伯的嫡女啊!她还救了你一命。”
“是她推我落水的,我又没有招她惹她。”叶云霜被母亲这么训斥,瘪着嘴,眼含委屈,“我不知道大伯将孔雀金钗许了出去,又不是我将金钗许诺她的,她有什么不满找大伯啊,就知道欺负我。母亲也欺负我!”
听她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推卸责任,周氏难掩失望,但是到底是自己的女儿,周氏软了语气,“那现在你知道这孔雀金钗是蓁丫头先定下的,你是不是应该还给她?”
叶云霜红着眼摇头,那只孔雀金钗精巧雅致,她一到手就迫不及待地向她的那些好姐妹炫耀,甚至约好下一次聚会将它戴上,要是给了叶蓁蓁,她戴什么去参加宴会啊!
周氏见她摇头,温婉的脸上布满寒意,冷声道:“怎么,我的话不管用了是吧?”
周氏平日里看着和善,但是她一发怒,周围人都大气不敢喘。
叶云霜的眼睛更红了,攥着络子倔强地看着母亲。周氏被她看得心软,“不过一只金钗,母亲下次补你个更好的。”
可是再好也不是这只,叶云霜想起母亲刚才脸上的寒意,没有将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听到母亲的示弱,强忍的泪水终究还是落了下来,“我待会儿就将这孔雀金钗给二姐送去。”
周氏瞧见她委屈的模样,心疼地将她搂在怀里,“母亲知道你委屈,但是这点委屈你必须受着,不然老夫人知道了,又要找我们二房的麻烦。云霜,是娘没用,娘若不是商户女而像你大伯娘那样是名门之后,你祖母也不会看不惯我们二房。”
要是从前,叶云霜听到母亲这么说,肯定很心疼,但是这一次听到母亲再次提起她的出身,叶云霜非但不心疼而表现出厌烦。是啊,她要是有个名门之后的娘,也不用被其他贵女取笑,靠着这些珍贵的首饰来博得她们的关注。
叶云霜到达潋梅院时,叶蓁蓁正在睡觉。
连着睡了三日,昨晚下半夜她没有睡意,天刚亮她就起来了,春兰带着冬凝正在拔院里的杂草,夏婵秋雨伺候她洗漱,她们见她醒来,心情激动,一边伺候一边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
用完早膳,天色大亮,估摸着这个时辰母亲已经起来了,便领着春兰几个去了毓康院。
春兰她们天刚亮就派人将叶蓁蓁醒了的事告知毓康院,林氏醒后知道女儿醒来,恨不得立即去潋梅院瞧她,最后还是孙嬷嬷劝住了林氏,告诉她小姐用完早膳就过来看她,林氏这才作罢。
不过因为心里惦记着女儿,林氏早膳用的心不在焉。用完早膳便在院里等,院里寒凉,孙嬷嬷废了一番唇舌才让林氏回了屋子,屋子烧着地龙,林氏倚靠在塌上。
毓康院离潋梅院有段距离,夏婵想着叶蓁蓁大病初愈,就多添了间衣裳,叶蓁蓁一路走来,有些发热,掀开珠帘进去,就见披风解了递给春兰,又接着脱了外衫。
自叶蓁蓁进屋,林氏的注意力就一直落在她身上,见她脱了外衫,忍不住柳眉微蹙,“蓁蓁,快把外衫穿上,虽然屋里烧了地龙,但你这大病初愈,身体好没好全,小心又着凉了。”
瞧着母亲同春兰她们一眼将自己看作易碎的琉璃,叶蓁蓁满眼无奈,将外衫穿好,走到塌上紧挨着母亲坐下,“娘亲!”
叶蓁蓁原本想冲母亲笑笑,但是一开口,眼眶就忍不住红了。林氏的眼睛也红了,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蓁蓁,娘的蓁蓁,你受苦了。他怎么那么狠心,明知道这天气寒冷,还让你穿着湿衣服跪一宿。”
林氏越说越气愤,恨声道:“明明是他先允诺你的,结果叶云霜一撒娇,他便什么都忘了。你才是他的嫡亲女,他却满心都是他的宝贝侄女。”
林氏以前对叶云霜犹如亲闺女,什么好的都不忘她一份,而叶云霜将这份好当作理所应当,不知感恩,林氏也没说什么。
可是后来叶明宪偏宠叶云霜,为了这个侄女委屈自己女儿,次数多了,林氏对她就生出不满,这次更是因为救她,蓁蓁才湿了衣裳,甚至差点送了命,林氏毫不掩饰自己对叶云霜的厌恶。
“娘,”叶蓁蓁担心林氏气坏了,忙出声安抚她激动的情绪,“不气不气,我现在有比孔雀金钗更好看的首饰,不稀罕那只破孔雀了。”
林氏看着那薄如蝉翼的青鸾羽翅,眼里闪过一丝惊艳,“哪里来的?他送的?”
叶蓁蓁摇头,“这是薛晏送的。”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今早送的。”
她可不敢让母亲知道他们昨晚见面的事,不然肯定又要挨说的。
“那孩子有心了。”林氏跟镇北王妃出嫁前就是闺中密友,两人关系不错,承恩伯府与镇北王府又紧挨着一块儿,薛晏是她看着长大了。知道这礼物是薛晏送的,她浅浅一笑,“人家送你你就收啊。”
“当然不,不过他不一样。他是薛晏啊!”跟她青梅竹马的薛晏。
她要是不收,他说不定还不高兴呢!
林氏听懂了她的话,隐晦地打量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如常,似乎不过是随口一说,心下一松,但又有些发愁。
女儿痴恋晋王,府中竭力撮合他们,可是林氏对晋王并不看好,他虽模样俊俏,但是性子太冷,她希望女儿找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别走她的老路。
这次蓁蓁生病,晋王府连声问候都没有,这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
林氏对晋王心生不满,但是她知道女儿爱慕晋王,没有在她面前提他半分。纤长的手指碰了碰青鸾羽翼,翼翅轻颤欲飞,林氏再次感叹这做工精巧,“人家世子送了你这么贵重的东西,你准备送什么回礼?”
“点心,”叶蓁蓁见母亲眼神一凝,飞快改口道:“点心太随意了,这金钗这么贵重,肯定要选份贵重的回礼,这才不失我们承恩伯府的颜面。”
林氏轻笑地揉了揉她的脸,叮嘱道:“时下民风开放,不设男女大防,但毕竟男女有别,你快及笄了,又有婚约在身,有些事还是需要注意分寸。”
“娘~”叶蓁蓁将头埋在她怀里,遮住了眼眸里的波澜。
她不喜欢晋王了,她不想嫁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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