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票是早上七点半的,  余洪涛怕被认出来,去火车站之前在河边往脸上糊了点湿泥巴,找根木棍烧了成炭,在脸上点来点去,  弄成一个麻子脸。

    做完这一切伪装后,  他对着湖面照了照脸,不细看已经看不出来原来的样子,  余洪涛瞧着心里还挺满意,  想着这回应该认不出来了。

    去太早也没法上车,  在候车室一直等反而容易被发现,  余洪涛特意赶在七点才走进火车站,这会儿日头还不烈,  晨间的风吹在身上很舒服,  一靠近火车站附近,  他就装作怕误了时间赶车的样子,  网兜里拎着衣服,一溜跑,气喘吁吁地排在队伍后面,  还假模假样地时不时盯着进站进度,“快点啊,急着赶车呢。”

    “臭死了,  哪来的叫花子。”

    在外面躲藏了几天,  他身上的味又臭又酸,  被风一吹,  把前后左右的人被熏得够呛,都离他远了些。

    “看不起乡下人啊。”

    余洪涛小声吐槽,尽职演着自己的“叫花子”角色,  好不容易排到入站口,他把火车票递过去,对上检票工作人员打量的目光,露出一口大白牙,笑道:“同志,我还是第一回坐火车呢。”

    这工作人员也被他身上的臭味熏得捂住了鼻子,侧目打量他的脸好几秒,确定没问题后放行了,最后还不忘告诉他,“同志,该洗澡了。”

    余洪涛压下嘴角的笑意,朝他点点头,“我会的,谢谢同志。”

    平安通过入站口后,他心里高兴坏了,瞧着外面阵仗挺大,实际又是一个吃公家饭的废物罢了,他快速穿梭在火车站大厅内,直奔候车厅去。

    他来得晚,这会儿已经检票了,望着人头攒动的队伍,余洪涛暗暗笑了下,只要再通过这一次的核验,等火车来了跑上车,到时洪江市的警察就再也抓不到他。

    他满心沉浸在即将逃离的喜悦中,完全没注意前面的骚动,直到一声中气十足的吼叫响起,彻底打破了他的幻想,候正高声喊:“都听清楚了没?!户口本和工作证必须要有一个,不然不让上车!”

    突然的政策变化打了等车的民众一个猝不及防,当然大多数人坐火车都是为工作,身上都带着工作证的,能顺利通过检票,少数没带的不满地嘟囔起来,“哪有这个道理啊,你不能耽误我们上车啊。”

    “以后都这个政策!没带的今天都坐不了车,明天拿了再来坐车。”

    候正检查完这一位的,挥挥手让他进去了,接着下一位继续检查。

    余洪涛慌了,他就算带了户口本也不敢拿出来让别人检查啊,一查一个准,肯定会被抓走。

    眼看快排到自己了,他焦躁地把手抓了又松,眼睛滴溜溜转,四处张望,一看不要紧,正好让他看到后面这位手里拿着一个工作证,不知道是哪个单位的,还没贴照片。

    这可不就是机会。

    余洪涛声音很低,突然痛苦地捂住了肚子,“同志,我这肚子实在疼,走不动了,你能把我送到厕所不?”

    男人看上去很热心肠,“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要耽误你几分钟了。”

    还挺好骗,余洪涛又道:“放心,肯定不影响你上车。”

    多年的行骗拐卖经验,让他对于迷惑人心这套很有心得,余洪涛对自己演技也够自信,一边难受地闷哼还不忘夸他:“现在这年头,还是好人多啊。”

    “是嘞,出门在外嘛,互相照应应该的。”

    男人好心把他送到厕所门口,余洪涛来过这火车站很多次,颇为熟悉构造,知道里面有两个茅坑。

    他眼睛往厕所里瞟了两眼,看到里面似乎没人,下定了决心要杀了眼前这人拿他的工作证跑路,笑着道:“辛苦你了,你看也没什么好报答的,给你五块钱可以不?”

    “这么客气?不用了。”

    “要的要的,耽误了你这么长时间。”

    说着说着,余洪涛把人往厕所的死角带,他知道这个角落从外面看不到,假意弯腰从包里掏钱实则在掏刀子。

    刀刃刚亮了一瞬,没等他反应过来,下一秒直接被一脚踢到了墙上,咣的一声,胸腔剧痛传来,余洪涛懵了,没等他爬起身,男人左一拳右一拳,揍他跟打沙包似的,拳拳对着他肚子打,直把他打得口吐鲜血。

    最后不过瘾,又踢了几下,啐了口,“什么玩意。”

    岑柏站在外面当作什么都没听到,他带来的一队警员也都当作无事发生,只有站在他旁边交通局的苏易川,听着里头的动静,紧张地咽了下口水。

    这不会把人打死吧……

    你们公安局做事都这么凶猛吗?!

    艹他娘的,徐志虎看着眼前被打得直哼哼的余洪涛,想到自己这两天整理的人口拐卖资料,那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生命,被他们这些人贩子当作牲口一般买卖,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又狠狠踢了一脚泄愤。

    什么垃圾玩意,跑就跑了,居然还想再杀一个人。

    听着里面动静停了,岑柏才吩咐,“把人抓出来。”

    高长东带着俩人冲进去,看到同事来了,徐志虎才站了起来,捋了下头发走出去,岑柏一句下回别太冲动轻飘飘揭过了这场殴打。

    余洪涛被打得说都说不出来了,心想你们哪是公安局你们是混/□□的吧?!

    他腿被打得也走不动,只能由俩警察跟拖死狗一样拖着走。

    忙活了近一周,总算把余洪涛也捉拿归案,岑柏深呼出一口气,觉得自己没白忙活,笑着感谢苏易川,“易川,这回多亏你们交通局配合,多谢。”

    “客气啥,都是应该的。”

    苏易川笑了笑,不由得佩服岑柏,这场抓捕完全避开了群众,也避免了可能会引起的混乱,这招实在高明,他不禁问道:“你怎么会想到让志虎乔装混进队伍里啊?”

    “人贩子嘛,行骗多了,对普通人完全没戒心,还以为只有他骗别人的份呢!”

    越怕什么越喜欢掩饰什么,自以为在脸上画点麻子就能瞒天过海未免太蠢。

    “那我先回去汇报了,你们接着忙。”

    这是两个部门的联合行动,如今结束了,苏易川要去局长那汇报,岑柏点了点头,转身也上了回警局的车。

    余洪涛被绑在车上,耳边听着轰隆隆驶去的火车轰鸣声,内心一片悲怆,他知道他恐怕再也没机会坐上这辆火车了。

    徐志虎这回聪明了,怕他们娘俩一个德行,从他上了车就往他嘴里塞了一块棉布。

    终于抓到了余洪涛,回去的路上大家都喜气洋洋的,到了警局,岑柏没想好要不要把他跟杜红关一起,犹豫了下,想着狗咬狗说不准有奇效,让人把俩人关在了同一间,中间隔了一条过道,俩人刚好能看到彼此。

    杜红看着被拖着进来的余洪涛,惊得一下子从地上坐起,“你怎么会……怎么会?”

    余洪涛想说话但身上太疼他完全说不出口,只能被扔进去。

    岑柏多派了两个人时刻盯着他们俩,并让人把驻守在余洪涛家的警员调了回来,有关余洪涛的审讯安排在明天,今天下午他还有一桩要紧的事,就是去医院审问方丽。

    他向人民医院申请的医生陪护得到了同意,人选果然是休假的苏雪桢。

    那么多拐卖案,一个一个问太费时间,也不现实,岑柏这边这几天主要根据丢失地点整理了近十年来的拐卖案件,丢失地点确定后,再进一步按照性别和年龄再次划分,这样后续也方便查找。

    当天下午两点,针对方丽的审讯正式开始,公安局这边由岑柏带队,高长东辅助记录,另有两名警员时刻看守。

    苏雪桢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坐在方丽病床前,暗暗握住了她的手。

    方丽这会儿已经醒了,眼睛看向头顶的天花板,也不看岑柏他们,【哼,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苏雪桢听到她的心声,朝岑柏点了下头,岑柏知道这是她已经在读取心声的信号,慢慢开始了审讯,“从现在开始,我问你的问题,如果是你就点头,如果不是你就摇头,可以做到吗?”

    方丽人是听懂了,但什么都不打算做,也不点头也不摇头。

    高长东不太理解岑柏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个方丽一看就不是会配合的,问了也是白搭,但他也知道,方丽不说,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些被拐的受害者到底被拐去哪了,所以哪怕会受骗,也只能用最笨的方法去试试。

    方丽气管被切开回答不了问题,岑柏也没打算听她的答案,他这次主要是引出问题好方便让苏雪桢读心得到更多的线索。

    “从拐卖第一个人开始,你大概拐卖了多少人?”

    “一百以上还是一百以下?”

    岑柏直接说,“一百以上就点头,一百以下就摇头。”

    方丽摇摇头。

    苏雪桢这里读出来的却是,【肯定超过一百个了啊。】

    高长东拿着笔也在记录,一看方丽眼神躲闪就知道她在撒谎,被拐人数那栏他也标注了100+。

    岑柏继续问:“这些人被卖到那里你还记得吗?”

    方丽摇头。

    这句是实话。

    苏雪桢读到:【人是我拐的,不代表都是我卖出去的啊,那么多人,我哪记得都卖哪去了。】

    原来,还有下游的接头人,她赶紧也写下来。

    岑柏打开一张绘制的洪江市地图,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依次点过,边点边问她,“你有没有在这里拐过孩子?”

    大多数时候方丽都是以摇头否认为主,但脸上偶尔流露出的微表情还是能让他们抓住线索,以此判断信息真假,何况她根本无法隐瞒自己的心声,真实情况全都被苏雪桢通过读心记录了下来。

    仅仅是被拐地点的记录,就花费了一个多小时,第一轮审问结束后,苏雪桢也把自己读心读出来的线索分享出来,她找到了一直在记录的高长东:“我学过一点心理学,所以刚刚你们问的时候我也根据她的表情记录了下。”

    “正好我们俩答案可以对一下,能增加准确性。”

    高长东寻思,嫂子毕竟是学医的,对人心理的把控说不准真比他厉害,两个人一起记录总比一个人要靠谱点,当即拿着纸,对起了答案。

    最后两相合计,主要锁定了十二个地点。

    岑柏打电话先通知同事重点把这十二个地点发生的被拐案件调出来,而后进入第二轮的审讯,“现在我要根据这些地点,做更详细一点的询问,希望你能认真回答。”

    到这一步,方丽已经变得彻底不配合,早先甭管说的是真是假,还时不时跟施舍似的点头摇头,这回直接闭上了眼睛不看他们。

    只要方丽耳朵能听到问题,她的内心就一定会对问题做出一个回答,所以苏雪桢的读心一直在继续,岑柏收到她示意的眼神,依然继续问下去,“悦购商场这里你曾经拐卖过几个孩子?”

    这场景看在高长东眼里就分外可怜了,看他老大仿佛对着空气在问问题,心里格外生气,恨不得把方丽从病床上拽下来打一顿。

    随着问题的深入,方丽不可避免地想起很多事情,她想到了丈夫去世时她跟儿子相依为命的困苦,五毛钱都恨不得掰成一分来用,借钱被人赶出来,家里两张嘴都等着吃饭,挣的钱又寥寥无几,为了省钱就把每天的花销都记在账本上,后来她走上了拐卖这条路,家里的生活条件才好了起来,但记账本的习惯仍然保留着。

    苏雪桢被迫听完她讲述自己怎么辛苦抚养儿子长大的经历,心里只觉得可笑,不过听着听着,她逐渐从中捕捉到一个很微妙的细节——账本。

    据方丽所说,因为家里穷,她很早就养成了记账的习惯。

    这让苏雪桢想到了自己家,她小时候也经常看到张光香记账,每晚睡前张光香都会拿一个本子在纸上写下今天家里的花销,一天都不曾落下,她会写字以后,张光香也让她代笔记过一段时间的账本,等到了年终,一家人会聚在一起把账本合计算一下,总结一年的收入和支出,算出盈余。

    可方丽的收入从哪来?

    拐卖人口上。

    而且这一笔钱出现在账本上绝对非常明显,很可能卖出去一个人就能维持他们一年的生活。

    如果她真的记在账本上,那在某年的某一天或者某个月突然记录的一笔大额收入一定就是她们卖出一个人的日期!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苏雪桢瞬间心跳乍停,难以想象一条人命就那么残忍地出现在一张普通又日常的账本上,她双手不住得颤抖起来,突然觉得自己摸着的这双手就仿佛恶魔一样扼住了喉咙,她缓缓把手从方丽手上拿开,惶惶然看向岑柏,站了起来。

    岑柏看出她反应不对劲,赶紧停止了问话,“先休息一下。”

    说完他赶紧搀着苏雪桢走了出去,“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是不是我问的太多了你身体负荷不了。”

    明知道她还怀着孕,今天本该是她的休息时间,他却把妻子拉来用超能力给自己破案,岑柏后悔不已,“是不是她说了很多恶毒的话?”

    平日里岑柏哪怕跟她说起一些案子,多数都是一些偷盗和抢劫,没什么太过血腥直接的内容,加上苏雪桢一直被家里保护得极好,周遭环境也算是单纯,她是从来没经历过这些阴暗面的,突然由自己得出这个结论,一时是真的有些接受不了。

    苏雪桢坐在病房门口的长椅上,反复深呼吸过后,心情才慢慢平复下来,她要把这个结论告诉岑柏!

    眼下只有岑柏能就救那些人,苏雪桢激动地对他道:“我好像知道她拐卖每个人的日期了。”

    “什么意思?”

    “账本!方丽有记账本的习惯!”

    苏雪桢解释:“每卖出去一个人,她就会把这笔钱以收入的形式记在账本上,你根据这个日期肯定能很快就能确定被拐的人。”

    知道具体的日期和被拐的人,就由不得方丽招不招了,不招也要招,岑柏也为这个发现激动不已,但眼下他首先想的还是苏雪桢的身体,随即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安抚道:“知道这个就够了,今天就这样结束吧,等下我送你回去。”

    苏雪桢嗯了声。

    岑柏抱着她安抚了一会儿才回了病房,一进去高长东赶紧过来问,“嫂子怎么了?是不是那女的掐嫂子了?”

    他看到方丽的手一直跟嫂子的手挨着,肯定是掐着苏雪桢了!

    “没事,今天也审不出别的了,就先结束吧,我先送你嫂子回去。”

    这些日子岑柏为了办案也好几天没回去了,苏雪桢还怀着双胎,一个人在家,他细想觉得非常愧疚,自己为了工作太过疏忽家人,一头扎进去了。

    今天虽说进展不多,但也算逐渐明朗起来了,能给自己放个假回家了,不过岑柏想到那账本的事情,走之前不放心又问道:“那天我们在余洪涛家搜到的东西都放到局里了吧?”

    “嗯,都在。”

    高长东也理解他想赶紧破案的心情,不过人也不是铁打的,这几天岑柏黑眼圈就没下去过,“回去吧,你跟志虎都熬几天夜了,今天就回去好好陪嫂子,睡个好觉,明天再整治那些垃圾。”

    “行,这里的收尾就交给你了,局里那俩你记得找人时刻盯着些。”

    岑柏临走前又嘱咐了几句才带着苏雪桢离开医院。

    出来的时候刚晚上五点,天还热着,也没什么风,岑柏骑着自行车带她,“等下买完冰粉回去。”

    “这两天你在家好好吃饭了吗?”

    苏雪桢坐在后座搂着他的腰,语气很骄傲:“你在不在家,我都不会亏待自己的。”

    “肚子里还揣着俩呢,不吃怎么能行。”

    “放心花。”

    岑柏骑车蹬得很稳,想到什么,问她:“你们医院那空调去哪能买啊?吹着还挺舒服的。”

    “回头给你们娘仨安排上。”

    “一台可贵了。”

    心意领了,但苏雪桢掌握着家里的财政大权,家里有多少存款她心里清楚,医院的空调还是向省里争取才安装上的,普通人家不仅没渠道也没那个钱,“咱还买不起。”

    “再奋斗几年,肯定能买一个。”

    “难呦,这东西不是能用钱就买到的。”

    前两年苏雪桢还听广播宣传说研发出了窗式空调,这不过去两年了,依然只有少数大医院的手术室才能用得起,这东西要想走进普通百姓家,还早得很。

    “发展快着呢,以前咱小时候不也没想到现在夏天居然还有风扇和冰棒这东西。”

    岑柏很确信,“说不准,再过两年,空调就有卖了。”

    俩人你一句我一句很快到了糕点店门口,苏雪桢进去看今天上新了爆米花,是用米打成的,比起玉米做的她更喜欢这款,上前付钱买了一袋。

    岑柏进去买了两碗红糖冰粉,又买了一斤的鸡蛋糕,放在车篮里。

    紧挨着的就是国营饭店,一下子买了太多东西,也懒得带回去吃了,俩人索性直接在店里吃,各点了一碗烩面。

    坐下后,岑柏给她倒了一杯水,苏雪桢正喝着,抬头看到门口又进来俩人,是有几天没见的赵曼和梁恩阳,赵曼看到他们夫妻俩微微转过了头,似乎是不想被人发现自己来饭店吃饭,反倒是梁恩阳在外面看到熟人很开心,拽着她衣服指了指,“妈,那不是雪桢阿姨嘛?”

    苏雪桢知道她有几天没回大院住了,夫妻俩还没和好,这次可能是想儿子了,偷摸着回来带梁恩阳来吃饭的,她不说,她也没必要戳穿,直回了一个笑。

    岑柏顺着她视线,转头也看到了他们母子俩,大方打招呼:“来吃饭啊?”

    赵曼礼貌回了个嗯,拉着梁恩阳去选菜,“别告诉你爸我带你来吃饭知道不?”

    梁恩阳撇撇嘴,“你什么时候回来给我做饭嘛?”

    “谁要回去给你做饭。”

    自个不来求和,靠儿子给他传话,赵曼一听就知道这话是谁教的,斥道:“少听你爸胡咧咧。”

    她这一声训斥声音还挺大,岑柏一听就听出不对味了,小声问她:  “他们夫妻俩还没和好吗?”

    “没有。”

    苏雪桢摇摇头,看着架势估计离和好也不远了,“估计快了,就这两天吧。”

    “两碗烩面,请慢用。”

    服务员这时端了两碗面上来,鲜辣喷香的味道入鼻,格外勾人馋。

    烩面的汤底是关键,面条煮熟捞出,浇上汤底,汤面微红但口感不辣,牛肉软糯,佐以青菜木耳,面条劲道,入口顺滑,一口带下肚混着汤汁,平淡但又充满滋味。

    俩人很快吃完了一碗,苏雪桢回头看了一眼,梁恩阳跟赵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岑柏付过钱后骑车带她回家。

    在局里粗糙惯了,在家可不能学样,岑柏刚到家就先去洗了个澡,回来的时候看苏雪桢正在收拾衣服,床边一个木篓里已经放了几片裁好的方方正正的布片,他拿了一片在手里比对了下,“给娃弄的尿布片?”

    “好小。”

    “小孩都小,到时候你一只手就能托起来。”

    苏雪桢针线活不行,只能用剪刀裁点尿布片给孩子用,“何况咱家是双胞胎,虽说彼此不争营养,但一个肚子空间就那么大,估计个头也不会太大。”

    岑柏眼睛盯着她肚子,坐了过去,“我摸摸,是不是大了点。”

    手指擦过,糙的很,浑身都颤栗起来,苏雪桢推他,“别闹我啊,刚两个月,还不稳呢。”

    再热的火也要熄了。

    岑柏乖乖拿起一个剪刀也跟着裁尿布片灭火。

    对他来说,家就是温馨的港湾,到公安局,就是战场,睡了一觉精神抖擞,岑柏刚到局里就直奔他们搜来的证物去。

    徐志虎比他早来了几分钟,嘴里还塞着包子没吃完,“岑哥,找啥呢?”

    “方丽的账本。”

    当时搬的时候好像也没看到什么本子之类的东西,说不准已经被方丽毁了,岑柏其实心里也没底,只能先找找看。

    “找那东西干嘛?”

    “上面可能会记录方丽利用拐卖人口获得收入的证据,我们也能根据时间锁定她拐卖了谁。”

    徐志虎挠了挠头,“这东西我妈也经常记,原来还有这么大作用啊。”

    岑柏对着那一堆东西翻了许久,最后终于在一个放糖的铝盒里找到了账本,封皮已经很旧,纸张也皱皱巴巴的,看得出来年岁很久了。

    他找到位置坐下来,迫不及待从第一页开始翻看,方丽是不识字的,她只会写数字,所以不会写钱花在了哪里,只会写花了多少,每一笔花销都会划一道斜杠隔开。

    在十多页的流水般的日常账单后,岑柏终于在一页写着630517里发现了第一笔大额收入。

    这在前几页几毛几分的支出下显得格外突兀,可仅仅只有五元钱。

    为了五块钱,她卖出了一条人命。

    1963年到如今的1976年,足足13年过去了,那时被拐的人现在的生活如何,他想都不敢想。

    岑柏重新找出一个笔记本,把这一笔按照时间和卖出价格誊写上去,纵然他不想把这个价格标注在上面,可现实是,在万般无奈之下,或许他们到某个地方,问这里是谁用五块钱买来的就能找到这个被拐的受害者,而这竟然也成了有价值的情报,多血淋淋的现实。

    岑柏一直翻下去,一边写一边编号记录,到最后统计出了136位,最新的在今年的5月份,以500块的价格卖了出去。

    加上已去世的两个孩子和医院的小白,一共139位被拐受害者。

    案情重大,他把资料初步整理好,敲响了局长张毅辉的门,“张局长,你在吗?我有事要汇报。”

    张毅辉马上说了声进,岑柏抬脚走进去,把资料放到他桌上,“局长,你看看这个。”

    张毅辉翻开看了几眼,眼神越来越凝重,最后气得拍桌而起:“反了天了!这些都是你前两天抓来的人贩子干的?”

    13年内,拐了139位,平均一年要拐卖近十一个人,一个月就卖掉一个人,这简直太恶劣了!

    “方丽母子俩都是干这个的,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又拉了杜红入伙一起干。”

    这么大数量的被拐量,不是他们一个市能解决的,想寻回势必要多省公安合作处理,光岑柏一个洪江市公安局治保处处长是解决不了的,虽然无奈,岑柏只能拱火好让局长下定决心往上汇报:“我们先抓到了杜红,第二天追到他们家,余洪涛已经跑路了,为了毁尸灭迹还杀了两个孩子埋尸进土窖,挑衅我们警方。”

    “我们联合交通局好不容易埋下了陷阱,他为了跑路还想杀了我们队员徐志虎乔装成的普通民众。”

    “从这两件事就能看出此人有多残暴,可以想象他们母子俩在拐卖的这些年里到底做了多少恶事,就这事后依然没有任何悔改的意思,审讯不配合,撒谎,拒不承认。”

    张毅辉已经气得不行,他上任这几年,洪江市的治安处理得一直不错,谁能想到灯下黑,还埋藏着这等大案,但这么捅出去肯定影响声誉。

    张毅辉面露难色,犹豫了会儿,问道:“你准备怎么办?”

    “一个个查,帮他们回到自己家。”

    岑柏语气很坚定:“局长,这些人都是我们洪江市民啊,现在被拐至全国各地,十多年了,他们的家人报了案一直在等待我们能替他们伸张正义带他们回家。”

    乌纱帽也没这些人命重要啊,张毅辉感慨道:“我还没你想得透彻。”

    “罢了,你就做你该做的吧,需要去打通的我来负责。”

    不就是跨省办案嘛,能难到哪去,无论如何,他们洪江市民要找回来!

    听到他答应,岑柏松了一口气,“好,那我之后就开始为这139位登记寻找家人。”

    “去吧。”

    张毅辉挥挥手目送他离开,开始考虑之后怎么联系外省公安局合作办案。

    日期已经找到了,接下来就是要根据这个日期排查出被方丽一家拐卖的受害者,因为先前刚整理过一道,这会儿按照年份和日期重新找也不费时,就是同一时期可能会出现多个被拐案件,需要二次筛选判断哪些是被方丽一家拐卖的。

    岑柏在办公室正在跟高长东根据昨天审讯出来的结果来进行二次筛选,这时杨培突然来了他们治保处,敲了敲门:“小岑在吗?”

    岑柏站起身,“在。”

    杨培说了声我们进来了,他人还没进来,身后跟着的一对年轻的夫妻直接闯了进来,激动地看着他,岑柏还没懂什么意思呢,女人已经等不及了,“我儿子在哪?”

    杨培怕引起误会,忙道,“这可能是小白的父母。”

    来得有点快啊,岑柏他们还没从杜红口中问出来小白到底是在哪被拐的,尚还不能确定身份,他犹豫了下,问杨培:“确定是小白的父母吗?”

    “同志,我们真是他父母,这是我证件,我叫林皓。”

    林皓主动掏出了自己的户口本和工作证,“被拐的孩子是我儿子,叫林文炎。”

    岑柏检查了下,这个林皓是生物研究所的研究员,照片也符合,看上去身份没啥问题,他反问道:“你们怎么确定小白就是林文炎的?”

    林皓赶紧说:“孩子是7月25丢的,我跟老婆当时就来报了案的,您可以看下局里的报案记录,一定有我们的名字。”

    “他身上有什么只有你们才知道的特点吗?或者照片。”

    岑柏是知道上个月25号有报案的,但在那两天后的7月27号也另有一父母报案丢失了孩子,没有更确切的证据,并不能确定小白就是这对夫妇的孩子,他还记着土窖里那个现在还没查清姓名的幼儿,月龄也有五月了。

    郁萍更了解儿子,马上接着说,“文炎脚踝那里有一个很小的胎记。”

    岑柏记得医院的小白身上是没胎记的,这不是认错了吗?

    他转头看向带夫妻俩来的杨培,语气无奈:“认错了,我记得很清楚,医院的小白身上没有胎记。”

    杨培懵了,“不对啊,你们昨天提交给我的一份报告里就是显示脚踝有胎记啊。”

    岑柏已经搞清楚了情况,小声提醒他:“你好好想想那报告是我们给的还是曹江给你的?”

    杨培突然无声了,表情呆滞地看着林皓夫妇。

    如果是曹江给的——那是尸检报告。

    怎么会犯这种愚蠢的错误!

    郁萍从他们间的眼神交换里意识到了不对劲,声音凄厉起来,死死揪住杨培的衣领质问:“你什么意思?我儿子呢?你不是说让我来这找我儿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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