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桂兰怕耽误他们夫妻休息, 没坐太久,把东西放下就跟岑枫骑车离开了。
苏雪桢在岑柏的帮助下洗完了澡,靠在床上休息, 岑柏则是趁睡前把刚才家里人送的东西分类整理好, 孩子的用品他们统一都归到了房间右侧, 他从中拿出一个篮球,“你看,我妈还给买了这个。”
苏雪桢转头一看,是一颗比正常篮球体积稍小一点的球, 她笑了, “篮球啊。”
“回头我教他们学篮球。”
岑柏篮球技术还行, 在手里掂了掂那篮球,做了个投篮的姿势, “俩孩子都学。”
先前两人曾经沟通过育儿理念, 最后一致通过了运动育儿, 小孩子嘛, 就是要跑跑跳跳, 到处探索, 她又问道:“万一孩子不喜欢怎么办?”
“那不然游泳、羽毛球、乒乓球。”
岑柏提供了好几个备选。
“听到没,你爸已经提前把你们未来学啥规划好了。”
苏雪桢摸了摸肚子,跟孩子对话, “几个项目选一个吧?”
睡前一般是两孩子最闹腾的时候, 因为苏雪桢白天上班, 每天都要接触形形色色的人, 这些人年龄、性别、职业都不相同, 孩子接受到的声音也很杂乱, 只有下班到睡觉前这个时间段才是他们熟悉的爸妈的声音, 所以格外兴奋。
听完苏雪桢说的,也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未来是什么,只知道激动地扭动身体来表达喜悦。
又过了两天,张光香搬了进来照顾她,主要负责她日常的三餐,岑柏也得以从厨房锅炉间短暂脱离,专心投入到照顾她起居上。
28周就进入到了孕晚期,原先四周一次的孕检也缩短到两周一次,肚子太重,平躺就像一个石头压在肚子那,苏雪桢彻底抛弃了平躺,每晚只能侧卧。
凌瑶给她做完一系列产检,胎位没问题,母体和孩子各方面发育指标都不错,她笑着叮嘱:“保持愉悦心情,也可以做一些助产的呼吸运动了。”
“你看看我的手,怀孕太可怕了。”
苏雪桢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过去纤细柔腻的五指仿佛充了气,又肿又涨。
“快结束了。”
凌瑶作为妇产科医生可太懂这个了,所以她才一直迟迟不相亲也不结婚,对勇于怀孕的女性打心眼里佩服,“再坚持坚持。”
平心而论,苏雪桢这趟怀孕除了是双胎比一般孕妇辛苦些,别的方面她都挺满意的,岑柏自打出外勤回来后就没缺席过任何一次产检,在家也是几乎包揽了所有的活计,双方父母也都理解愿意提供帮助,算幸福了。
送走岑柏,苏雪桢回了儿科继续上班,院里针对临产孕妇休假一般是在孕38周后,她这肚子肯定撑不到38周,产前假就相当于无了,但毕竟多胎少见,她也只能根据院里的规定走。
凌玉荣出来倒水,正好碰到她产检回来,关切问了句:“胎位怎么样?”
“头位,暂时还可以。”
还有一个多月呢,苏雪桢话不敢说太满。
“放宽心。”
凌玉荣点了点头,随后端着水杯又进去了。
孕晚期苏雪桢接手的手术就没那么多了,一来她精神支撑不住,二来手指因为肿胀灵敏度也在下降,对手术结果有影响,凌玉荣便主要让她做一助在一旁学习辅助,不过门诊还是没少。
吕子月敲了敲门,“苏医生,小朋友来了。”
苏雪桢抬头看着进来的一家三口,扬起了微笑:“你好,我是苏雪桢。”
华妮刚生产完没多久,看到她挺着这么大肚子感觉格外亲切,一进来就道:“医生,你这也快生了吧?”
“肚子可比我要大多了,吃的营养真好。”
因为是儿科,家属都是生过孩子的,每回来看诊看到她肚子都要问一句,苏雪桢渐渐也习惯了,笑着解释,“双胞胎,所以肚子稍微大一点。”
“您家小朋友身体哪里不舒服呢?”
侯世杰好奇地看着这间诊室,感觉可太漂亮了!比他们合作社的医院装修还好看!
难怪大家都说要去大医院看病呢!
华妮这才想起正事,急忙说:“这孩子不知道咋回事,不吃奶,有时候还抖。”
苏雪桢不能弯腰,孩子又被她抱在怀里她看不到,只能说:“可以把孩子抱起来我看一下吗?”
“哦!您早说啊!”
华妮抱着孩子站了起来,“俺们合作社的医院都不知道咋回事,说让我们来市里看。”
“孩子出生多久了?”
苏雪桢慢慢把被褥揭开一部分,这才看清了里面的孩子,很小一团,一直在妈妈怀里动来动去,身体仰着弯曲像个弓,眉头皱着,嘴巴却是笑着的,给人一种很怪异的感觉。
她粗略估算,孩子应该出生不到半月。
“刚一周嘞!”
“足月生产吗?”
苏雪桢先拿出一些小玩意吸引孩子注意力测试他反应,婴儿反应迟缓,她又看了下瞳孔。
“足月,大胖小子。”
侯世杰笑容满面回,很自豪,“哭得可响了!”
苏雪桢让吕子月过来给婴儿做常规的体格检查,又问她,“孩子出生时几斤啊?”
“没称。”
华妮挠了挠头,“我们那没城里人这么金贵,生了会哭就成。”
“没称?”
哪怕在镇上医院,新生儿出生必然要称重啊,怎么可能不称重,苏雪桢愣了下,瞬间想起了不需要称重的地方,睁大了眼睛问她:“你们是在家里生的?”
“嗯,很有名的接生婆。”
当时孩子出生挺健康的,华妮也搞不懂为什么突然生了病。
吕子月给幼儿做完基础的体格检查,过来给她汇报了一系列数据,苏雪桢打算把孩子放到问诊台上做进一步检查,这时孩子爸爸侯世杰因为觉得她桌上的灯很小巧精致,好奇地按了下开关,啪一声灯亮了,华妮坐在桌子旁,怀里的孩子受到光刺激,瞬间痉挛起来。
她吓了一跳,马上又坐了起来:“医生快来!他又开始了!”
苏雪桢飞快把灯关上,赶紧把孩子抱到问诊台上侧卧,用手缓慢把他的头歪到一侧,避免婴儿窒息,她赶紧吩咐吕子月,“去准备吸氧装备!”
吕子月急忙跑出去拿氧气吸入器。
好在等她回来时,孩子的痉挛已经停止了,苏雪桢稍稍放下心,转过身瞪了侯世杰一眼,她听到华妮刚刚说的是“他又开始了”,说明孩子已经不止一次发生过痉挛,开口又问:“孩子经常会发生痉挛吗?”
“比如刚刚这样在灯光刺激下?”
“发生过好几次,不只是灯,有时候我突然摸他脸他也会这样。”
要不是这样,华妮也不会下定决心带上丈夫来市里给娃看病。
结合刚刚的症状,苏雪桢想到一种可能,拿出压舌板,仔细检查孩子的咽部,发现她一用力,孩子会咬得很紧,完全看不到咽部。
她再次掀开被褥,结合孩子肚脐的渗液,隐隐散发出的暗臭,心里已经有了判断,“出生后肚脐经常臭吗?”
“我以为孩子出生都这样。”
华妮尴尬地解释。
“孩子是破伤风。”
苏雪桢坐下拿笔开始写住院单,“需要住院治疗。”
“啥?这么小的孩子也会得?”
侯世杰懵了。
“接生的时候消毒没处理好,病毒从脐部侵入造成的感染。”
环境会影响人的认知,苏雪桢也不想太过苛责这对新生父母,声音轻柔道:“幸好你们来得及时。”
估计是剪刀剪脐带的时候感染的,华妮反应过来追问道:“不会有事吧?”
“要住院观察一阵子。”
苏雪桢站了起来,“破伤风要先止住痉挛,带孩子去病房输液吧。”
吕子月领着夫妻俩去病房,苏雪桢也跟在后面,她安排的这间病房没人住,正好很安静,走进去后看到大开的窗帘,从中露出巨大的亮光,她又道:“子月,你把窗帘都拉上。”
吕子月伸手把窗帘都拉上了,小朋友也被放到小床上。
月龄小,又吞咽困难,要首先给予静脉营养,辅以止痉挛和抗菌药物,苏雪桢随后小声叮嘱她记着缓慢注射:“流速不要太快,每隔4-6小时就注射一次,还有记得及时吸痰保持呼吸道通畅。”
吕子月点点头记下了。
苏雪桢又转头看向夫妻俩,挥挥手把两人带离了病房,“平时说话不要在病房里说,会惊到他,眼下要静养,先观察药物治疗效果如何。”
完全没想到还要住院,两人钱都没带够,估计还要回去借点,华妮担心地问:“要住多久啊?”
苏雪桢诚实回:“治好最少需要一周,后续观察需一周,长的话可能需要一个月。”
儿童破伤风治疗疗程长短具体要看感染的细菌量多少,但肯定不是一两天简单输液就能好的,时间甚至会更久。
华妮跟侯世杰脸色倏地血色尽褪,倒霉催的,谁能想到在家接生居然闹成这样?
夫妻俩认命了,一个在医院留着看孩子,另一个回乡去借钱。
日子一点点流过,苏雪桢身上的衣服越穿越厚,走路像只小企鹅,越发笨重,经历了三周的治疗后,临近冬至,破伤风幼儿终于恢复了健康,也能自主进食了。
苏雪桢开了出院单,知道侯世杰识字,送了他一本洪江市给新生儿父母分发的科学养娃手册,钱还能再挣,人没了就真没了,儿子能治好比什么都好。
夫妻俩还是笑呵呵抱着儿子离开了,苏雪桢抬脚慢慢走回诊室,冷得搓了搓手。
今年洪江市的冬天来得格外早,一场雨下后,各家各户都齐刷刷烧起了煤球取暖,岑柏也把茸茸的窝从外面挪到了屋里。
广播里一直提醒大家注意用煤安全,保持通风。
这天傍晚岑柏刚接到她回家,外面就飘起了雪,很小,跟盐粒一样,刮得人脸疼。
张光香呼出一口冷气,从她新建的土窖里把萝卜拔出来,切了跟咸鸭一起炒着吃。
过冬的食物离不开那三样,白菜、萝卜、土豆,除此之外,干货也特别受欢迎,至于怎么搭配就各凭本事了,下雪了嘛,就要吃点实在的,张光香难得做了两道荤菜。
把五花肉腌好,盖上梅干菜,直接上锅蒸了一盘。
三个人围着一个火炉,坐着吃晚饭,张光香给她舀了碗木耳萝卜汤,念叨:“这鬼天气呦,肉涨价就算了,蘑菇木耳也跟着涨价。”
孕34周了,这个阶段孩子的各个器官都趋于成熟了,已经初步具备了出生的条件,闹腾得厉害,几乎是醒了就动个不停,苏雪桢被闹得食欲不太行,一口一口喝着汤,“没办法,绿叶菜少了。”
岑柏扒拉着米饭,这么冷的天气吃着热腾腾的饭就不免想起了独自在家的苏显国,提了句:“妈,过两天让爸也过来住吧,天怪冷的。”
天一冷,人都想偎在一起取暖,张光香也不例外,何况她做三个人的饭,加一个苏显国就是多双筷子而已,张光香早有此想法,就是怕他介意才没敢提,闻言马上回,“那好,我回头问问他意见。”
苏雪桢自然乐意父亲搬来一起住,不过此时她的心思完全没法放在聊天内容上,手紧紧攥住了筷子,眉头微皱,摸着肚子连饭都有点吃不下去了,孩子这会儿实在太活跃,很不对劲。
双绒双羊因为彼此不共用胎盘,一般是能比普通双胞胎多待两周以上的,前两天凌瑶给她产检也说她坚持得很好,孩子说不准能在肚子里待到38周。
34周有点早了,再撑两周比较好。
苏雪桢心跳个不停,死死咬着唇,她作为医生排查了自己身体各种反应,没宫缩,没破水,呼吸也还正常,就是心定不下来。
岑柏很快注意到她的异常,一下子从椅子上坐起来,声音慌乱:“怎么了?要生了?”
乖乖,这么快!
张光香手抖着放下筷子,“看见红了没?”
岑柏身子也抖得厉害,小心再小心把她从椅子上扶起来,“慢慢的啊。”
苏雪桢感觉没见红,不过孕后期她老是尿频,对这些反应不如之前那么敏锐了,听话站了起来。
去卫生间看太冷了,正好客厅有火炉就在这看算了,张光香怕她害羞,把身子转了过去,“没事,你们看,我不看。”
苏雪桢慢慢把外套脱下来,往下看了眼,确实没见红。
虚惊一场。
岑柏被吓得脸直冒汗,双眼瞪大,不住地大喘气,抓了把头发。
张光香心惊程度也不低,看向她刚才坐的位置,猜测:“是不是你离火炉太近,热着俩孩子了?”
确实有可能!
一番折腾后,苏雪桢突然感觉饿了,来了食欲,又坐了下来,不过不敢离火炉太近了,“我再吃点。”
睡前岑柏跟宝宝说话,惊吓的心还没放下去,把耳朵放到她肚皮上,怨道:“你俩刚才可吓死爸妈了!”
两孩子表现得异常活跃,不知道是哪个,甚至一脚踢到了岑柏凑过来的脸上,他赶紧把脸挪开,“哎呦呦,这就学会揍你爹了?”
“你别整天逗他俩了,每回一到你说话就动个不停。”
苏雪桢把他推远了些,骂了句,她也不知道岑柏到底有啥魔力,孩子对他的声音超级敏感,有时候她下班等他过来接,自行车铃一响,两孩子就知道爹来了。
岑柏在她身侧躺下,拍了拍心脏,“刚才真的把我吓得不轻,魂都没了。”
“可能孩子是想提前演练下。”
苏雪桢笑了,“怕你真到这个时候没了分寸。”
“我才不会没了分寸!”
治保处可是主管刑事案件的,都到刑事层面了,没几个是善茬,岑柏也算是见识过不少大场面了,自认不会被老婆突然生产吓到,指着胸脯保证道:“我可是治保处处长!”
“好好好,你不怕我就放心了。”
说了这么多,苏雪桢也困了,拉了把被子,“睡吧。”
岑柏起身把被子给她掖好,确定不漏风后才睡下,苏雪桢很快入了梦乡,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中她隐隐能听到两声如银铃般的笑声,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响,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突然感觉腹部猛地一轻。
苏雪桢瞬间睁开了眼睛,整个人都精神了,一向在夜里安静睡觉的孩子这会儿突然活跃起来,她感觉情况不妙,推了推岑柏,“快醒醒。”
岑柏一听动静马上醒了,“怎么了?”
“我可能要生了。”
苏雪桢深呼出一口气,因为还没宫缩,这会儿说话还有余力,声音很稳:“先去开灯。”
“灯在哪?”
说是不会慌,临到这一刻,岑柏还是慌了,脸色煞白,浑身肌肉绷紧,表情慌乱,左看右看,竟是连床头灯都找不到了。
没用!
关键时刻净掉链子,苏雪桢索性自己够到灯拉开了,她因为肚子大躺着看不到,只能让他看:“看看是不是见红了?”
明亮的灯光照耀下,岑柏一眼就看到了那跟点滴一样的红色,这是见红了!
“你先别急,咱们去医院。”
岑柏终于反应过来,赶紧下床,哐哐去敲张光香的门,“妈!快起来!雪桢要生了。”
张光香本来睡得正香,迷迷糊糊就听有人在喊她,再一细听内容!
不得了了!她马上坐了起来一边穿鞋一边高声喊:“送医院!送医院!”
见红了说不准什么时候生,但肯定要去医院检查下,苏雪桢看他俩咋咋呼呼的样子,决定还是靠自己,缓缓从床上起身。
张光香冲了进来,要把她按回去躺下,“你别坐起来啊。”
“你把待产包和身份证明都带好!”
苏雪桢不耐烦指了指岑柏,直接命令,“这些都备好后,下去找车咱们去医院。”
岑柏应声而动,去整理她吩咐的东西,苏雪桢随后又看向张光香,“妈,你去检查他有没有什么漏掉的东西。”
“给我多带两套衣服。”
话音刚落,突然出现的宫缩让苏雪桢疼得嘶了声,这下她是真的确定孩子要出生了,正在整理东西的两个人听到她声音,齐齐转头看过来要帮忙。
“看什么看!你们能替我生吗?!!!”
这会儿宫缩还不严重,疼痛程度能忍下去,苏雪桢反而为这两个人的反应速度着急,斥道:“该干什么干什么啊。”
生产要用的东西平时都放在他们卧室,岑柏收拾起来很快,一瞅准机会又要过来看她:“我都收拾好了!”
“去找车。”
宫缩一阵一阵的,刚开始间歇比较长,疼一阵就没了,苏雪桢等宫缩过去了,摸了摸肚子,非常正经地吩咐:“你们俩可千万不要折腾你妈我,先提前说好,不要争抢,一个个来!”
“第一个不要出来太快啊,太快你妈我子宫颈会撕裂,还容易产后大出血,太慢就更不行了,你妈我要疼很久,说不定还要剖腹产。”
因为上次产检显示两个孩子胎位很正,她这次是打算顺产的,眼下提前出生,孩子体重稍轻,顺产成功的可能性也高。
张光香检查完岑柏收拾的东西,就听她这么嘀咕,不由得笑出声来,“哪有你这么当妈的,全说自己怎么样。”
“我不,我就要说。”
苏雪桢心里危机感起来了,“妈,等宝宝出生了,你会不会就注意不到你闺女死活了?”
“什么死不死的,不吉利!”
张光香伸手拍了她脑门一下,笑骂:“我疼他们俩不也是因为你吗?”
“那不一样,我必须是你心里的第一顺位!”
苏雪桢拉着她的手耍赖,她可太在意这个了!毕竟龙凤胎多新鲜啊,到时肯定很多人都去看孩子,就没人注意刚生产的她了。
外孙外孙女再怎么亲,能比得过闺女?!他们夫妻俩婚后等了多年才有了一个苏雪桢,可以说是倾尽家财去养育的,宠了这么多年,自然是谁都比不上她。
张光香心里感慨,一时也说不出煽情的话,应和她回:“肯定是你。”
这边岑柏骑着自行车,沿着大路找乌龟车,这么冷的天,又是半夜,司机都早早回家睡觉了,恐怕只有火车站才有,可骑车到火车站最少要四十分钟。
骑了五六分钟都没找到,岑柏心急如焚,家里什么情况他也不知道,为了节省时间,他转念一想,掉头直接去了乌龟车管理公社。
这个点,公社的灯还亮着,有人值班。
岑柏扔下自行车,走过去敲了敲窗:“你好,能借用下车吗?我老婆要生了,实在找不到车。”
里头的工作人员抱着热水袋昏昏欲睡,听到咣咣敲玻璃声睁开了眼,“什么事?”
岑柏又说了一遍:“我老婆要生了,打不到车,想借下车。”
事态紧急,但规定在那摆着,工作人员没权利同意,摇了摇头:“借不了。”
“您通融通融?”
“同志,真不行,要是被发现我可是要被革职的。”
岑柏败兴而归,实在不行都打算去警局借警车了,未料刚踏上自行车,一侧突然传来一道男声,“岑处长?”
岑柏转头一看,有些记不清人是谁了,踩上自行车要走,“有事下回聊,我有急事。”
“你不是要借车吗?我来开。”
成家敏晃了晃手里的钥匙,“我就是这开乌龟车的。”
“那谢谢了!”
岑柏二话不说就跟他走了,把自行车放到后备箱,坐上去跟他说了下地址。
成家敏跑了两年乌龟车了,哪条路都认识,很快就知道该往哪走了,启动了车子。
看着车子往自家方向开,岑柏想了半天没啥印象,只能问他:“不好意思同志,我实在想不起来你是谁。”
“您不记得也正常,去年夏天我弟拉客,被抢劫了,最后是你们治保处抓到人还帮忙把钱找回来的。”
当时成家敏弟弟不仅被抢劫,身上也被歹徒刺得浑身是伤,因为是凌晨,他们一家本来都以为犯人肯定找不到了,谁知报了案不到一周犯人就被抓了。
当时负责的人就是岑柏,虽然只是简单握了下手,成家敏一直没忘记他的恩情。
乌龟车司机遇到抢劫案太普遍了,岑柏也数不清自己经手过几件了,冲他笑着点了点头,“这回真麻烦你了。”
“别客气。”
成家敏加大了马力,不一会儿就开到了大院门口,岑柏翻身下车,“辛苦多等一会儿。”
“没事,慢慢来。”
成家敏点了点头。
岑柏从后备箱里把自行车搬下来,停到屋里后,赶紧上楼:“车来了,我们去医院。”
“这么快!”
凌晨三点,苏雪桢还以为没那么快能打到乌龟车。
“正好碰到熟人了。”
经过这趟找车之旅,岑柏终于恢复了理智思考,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心疼问道:“疼吗?”
他人回来,苏雪桢感觉心也定下来了,轻声回:“刚才疼,这会儿还好。”
“我扶你过去。”
岑柏慢慢把她扶了起来,转头又跟张光香说:“妈你先拿着东西,能拿多少拿多少,拿不下我再过来一趟。”
待产包加衣服也没多重,张光香一个人就能拎完,“我能拿完。”
岑柏轻轻扶着她下去坐车,安顿好之后,又回来检查了一遍有没有落下的,上锁离开。
“同志,去人民医院。”
岑柏提醒他出发。
成家敏说了声好嘞,再次启动车子往人民医院走。
苏雪桢望着远去熟悉的街景,有感而发:“去的时候还是两口之家,回来就变成四口之家了。”
前排的司机成家敏笑着祝贺:“双胞胎啊,恭喜!”
岑柏道了声谢,注意力又放到了苏雪桢身上,他知道这俩孩子虽说日常喜欢跟他对着干,但关键时候都挺听话,喃喃道:“我知道你俩提前出来是想见爸爸妈妈了,但千万不能让妈妈太辛苦好不好?”
他这一说,宫缩又起。
苏雪桢猛地抓住了岑柏手臂,咬牙切齿道:“你别说话了!”
他们家离人民医院很近,加上这个点路上也没什么车,不到十分钟就到了人民医院。
今天不巧,妇产科没孕妇要生孩子,也没人值班,只有急诊有两个医生,一个是呼吸科的夏军涛,一个是普外科的纪思仪,一看车上下来是她,飞奔过来,“苏医生,你这是要生了?”
苏雪桢正被宫缩折磨,“嗯。”
“你先帮我检查下,没啥问题就先别给凌瑶打电话了。”
纪思仪不是专业的妇产科医生,但作为普外科医生,做些初步检查还是绰绰有余的,站起来回她:“一指还没开。”
苏雪桢一直在心里计算宫缩的时间,现在还是每26分钟一次,自然还没到开一指的程度,首胎难生,想来会是一个漫长的征程。
疼痛越来越剧烈,一浪接一浪,到最后苏雪桢已经没心思记录宫缩的时间,全部交给了岑柏,她闭着眼睛等待疼痛过去,天将亮时,总算开了一指。
夜班急诊下班前,苏雪桢被推到了妇产科,等候凌瑶来上班。
辛苦了一夜也累了,张光香先去外面买了早饭回来给她吃,红豆粥和包子。
苏雪桢饿死了,但身子又疼,只能吃一阵歇一阵,张光香坐在病床旁看向岑柏,忽然想起一件事,“是不是还没通知家里人?”
岑柏这才反应过来,“是,还没来得及打电话。”
“我在这看着雪桢,你去打电话吧。”
生产这事若是错过了,只怕亲家要呕死,张光香催他赶紧去,“你爸也打一个。”
岑柏知道她说的是苏显国,看了苏雪桢一眼,“我很快回来。”
说完下去打电话了。
凌瑶卡着点来上班,刚到诊室听护士说苏雪桢在病房待产,换了衣服就往病房跑,看到病床上痛苦呻吟的好友马上开始检查,还不忘闲聊:“什么时候来的?”
苏雪桢这会儿宫缩正剧烈,岑柏忙替她回答:“凌晨三点来的。”
苏雪桢躺在病床上疼得都快产生幻觉了,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剧痛,明知道那地脆弱,偏偏死命要撕开。
她虚弱地点了下头,“你终于来了。”
“快看看我开几指了?有没有五指?”
“还早,刚二指。”
二指连进产房的资格都没有,凌瑶安慰道:“放心,到进产房的时候我会来通知你的。”
苏雪桢只能咬牙等待,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接到电话的岑家父母马不停蹄赶了过来,娄桂兰把补品放下,进来先关切问了苏雪桢的情况,随后跟张光香聊了起来,“这个小柏,这么晚才通知我们过来。”
来太早又没生,光在这看苏雪桢哀嚎也没用,张光香接话,“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生出来。”
被四个人站在病床前这么盯着自己生孩子真的挺窒息的,苏雪桢小声跟岑柏说,“让家长都先去做别的事吧,我恐怕要晚上才能生。”
岑柏嗯了声,立刻站了起来赶人:“爸妈,你们要不先在医院那边花园坐会儿,别挤在这病房了,影响不好。”
“啥时候快生了我再去喊你们。”
“好,你们好好的,我跟你爸就先出去了。”
娄桂兰很会看眼色,当即拉着岑建军出去了,苏雪桢看到她妈,也指了指门口:“妈,你也出去。”
就这样,病房里只剩下夫妻俩。
苏雪桢死死抓着岑柏的手,她身上越疼她抓得就越紧,一直到中午十一点,宫缩由原来的七八分钟一次变成了五分钟一次。
凌瑶来看过后,确认她已经开了四指,捱到下午一点,她隔壁床又推来一床孕妇,体质好,又因为是二胎,刚躺下两小时,就开了八指,直接被推进产房待产。
太折磨了!推走前凌瑶又给她看了遍开指情况,发现只开了七指。
苏雪桢彻底自暴自弃!从第一次宫缩到现在已经过去快十个小时,她还连推入产房的资格都没有!
苏雪桢实在难以维持她的好脾气,采取语言威胁:“下午三点了啊,小祖宗,你两也该出来了!”
岑柏一路看着她痛苦过来的,心里更是坚定了不生二胎的想法,见状起身偷偷在她肚皮上小声说了一句话。
宫缩每两分钟一次,他说完孩子们更是跟打了鸡血一样乱动,疼得苏雪桢怒火直线飙升,“说了你别老是逗他们玩!”
话音刚落,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啼哭声,越喊越响,新生儿降临的瞬间是如此美妙,让苏雪桢瞬间熄了火,转头看向岑柏的眼神也有些愧疚,轻声问道:“快十一个小时了,你说,他们是不是不想出生啊?”
“不是,他们肯定也在跟你一起努力。”
岑柏肯定地摇了摇头,伸手拂开她额头的碎发,“慢慢来,嗯?”
苏雪桢慢慢平静下来,转头瞥了一眼窗外,这才注意到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下雪了啊?我才想起来今天是冬至。”
“12月22日,农历十一月初二。”
比他们预期的出生日期早了两周,岑柏想起两人之前聊的属相,笑着说:“早一个多周出生,现在属龙了。”
平静不过两分钟,很快宫缩就再次袭击了苏雪桢,这次比先前都更猛烈快速,她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
岑柏站了起来高声喊,“医生医生!快来!这里要生了。”
凌瑶还在上一个孕妇的产房没出来,听到他呼喊,这次进来的是妇产科主任马佳红,看完宫口状态立刻吩咐护士,“九指了,102床产妇苏雪桢进产房。”
岑柏只能送到门口,目送她被推进去,焦急等待。
马佳红接生经验比凌瑶丰富,不过论产妇情况还是凌瑶最熟悉,毕竟是双胞胎,又是早产,顺产过程格外凶险,她交代一旁的护士,“让凌医生那边接生结束后过来一趟。”
宫口开到十指,子宫收缩推着孩子让他出来,那痛感简直不是书上寥寥几个字能概括的。
苏雪桢整个懵掉了,脑海里什么想法都没有,只会根据医生提示一个劲呼气吸气。
凌瑶那边接生结束,赶紧过来辅助她分娩,跟马佳红说了下她的基本情况,在一旁鼓励苏雪桢:“加油,不要放弃。”
毕竟只有一个子宫,双胞胎哪怕各有胎盘,子宫的空间还是要平分的,体重一般会比正常单胎的新生儿轻,苏雪桢又是早产,两孩子体重就更轻了。
根据凌瑶前两天的产检数据,两孩子加起来可能还没十斤,体格小,生出来也容易,只要出来一个头后续会简单很多。
马佳红凭借娴熟的接生经验主导着接生的节奏,渐渐看到了孩子的头,惊喜道:“头出来了,再加把劲。”
仿佛看到了一丝曙光,苏雪桢用尽力气,终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体内滑了出去,不过她没听到哭声。
不哭啊!
马佳红伸手在他脚底板打了两下,小男孩这才呜呜咽咽委屈哭了起来,她扬声道:“男孩,17点23分出生。”
凌瑶检查了下孩子身上各个部位状态,称完重,在小腿上贴上信息条,幸好,虽说早产,但该有的都有,小家伙身上都是白色胎脂,双眼紧闭,手紧紧握成拳,嘴巴一动一动的,凌瑶抱着怀里的小生命,凑到她跟前,“看看,你生的,好看吧?5斤1两。”
红通通,皱巴巴的,这是苏雪桢的第一印象,她还记着就是这小家伙让自己宫缩长达十一小时,嗔了句:“里面那么小,不嫌挤啊,终于舍得出来了?”
毕竟辛辛苦苦胎教了好几个月,她的声音一响,哥哥立马有了反应,哼唧起来。
一胎出来后,二胎不用苏雪桢怎么用力,十三分钟后也出来了,马佳红再次宣布,“女孩,17点36分出生。”
妹妹也是不爱哭的,被马佳红打了几下脚底板才哭,声音略清亮。
凌瑶再次检查贴信息条,把她跟刚才出生的哥哥放一起,两张闭着眼睛的小脸,看似相同又不同。
她把妹妹抱给苏雪桢也看了眼,“这是后出生的妹妹,跟哥哥长得还有点不一样,不过都好看,体重稍微轻一点,只有四斤九。”
两个孩子都出生了,苏雪桢终于如释重负,认认真真打量闺女,发现小姑娘鼻子还挺翘的,眼睛轮廓也漂亮,笑道:“真好看!”
孩子出生还不算完,苏雪桢还要把胎盘娩出,另外在产房观察两小时才能出去。
大门紧闭,岑柏想找个人问问里面的情况都找不到人,焦心等了快两个小时,才好似听到孩子哭声,声音很小,几秒就停了,他把耳朵贴在门边,又听到了第二声。
凌瑶把孩子放在保暖的推车上,缓缓推了出来,笑容满面对他道:“生了,母子平安。”
“雪桢呢?”
她一出来,门很快关上了,岑柏往后看也没看到苏雪桢。
凌瑶解释:“她还要两小时才能出来。”
岑柏深吸一口气,忐忑看着推车上两个孩子,小小的一团,脸庞都与苏雪桢有五分像,初为人父的喜悦彻底淹没了他,手脚都不知何处安放,眼神里是满满的希冀:“我能摸摸他们吗?”
“去病房吧,等下我还要给你再检查一遍孩子身体各部位。”
走廊太冷,不适合,凌瑶把推车让给他来推,“你要推吗?”
岑柏抓住了扶手,眼睛时刻不离里面的孩子,车子缓缓启动,声音划过地面,发出咕噜噜的声音,两孩子不安分都动了起来,小拳拳一挥一挥的,一个下去另一个又挥了起来。
岑柏不敢摸,凑近摸包裹他们的小被子,感觉刚出生的孩子热腾腾的,轻声道:“乖啦,现在爹带你们回病房见家人。”
平时除了苏雪桢,孩子听的最多的声音就是他了,听不懂内容,只知道用行动来表达回应和依恋,动得更厉害了。
岑柏想起苏雪桢经常骂他少逗点孩子,过去在肚子里他不能直观感受到,这回亲眼见到真的理解了她为什么这么说。
推车滑行在走廊上,岑柏忽的记起了刚才孩子出生前他隔着肚皮说的悄悄话:“这世界或许有很多不美好的地方让你们畏惧,但万事有你爹给你们顶着。”
他这会儿迟了些马上补充道:“都别动了啊,再动冻感冒了你妈出来又要骂我了,她我可顶不住,咱家她才是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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