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栏瓦肆未必就是腌臜之所,孔兄别学那些迂腐之人假清高。若想知民生百态,便不能心怀偏见。你若留心看,风花雪月下或藏着血泪与断脊。”

    “那个正谈笑风生的姑娘幼时便被赌鬼父亲卖进这窑子,逃不掉反抗不了,久而久之就被嗟磨成如今这般行尸走肉的模样;

    那位噙着泪赔笑的娘子刚入这行不久,她丈夫病重,家中却拿不出钱来看病。当今世道于女子不公,想快些赚得银钱,她只能出此下策;

    别看那老鸨对恩客奴颜婢膝,于妓子蛮横打骂。许多苦命的女子求到她门前,这老鸨能帮则帮,给了许多姑娘一条活路……”

    闻言,孔翰宁慢慢放开紧攥的衣袖,不再一昧低着头躲避。

    他抬起头,以清白而坦荡的目光正视着这些青楼女子,去看这一场放荡与缠绵的背后。然后,他看到了谄媚之下的强颜欢笑,看到了迎合之后的自暴自弃,看到了裸露在外的皮肤颤抖着诉说无奈的屈辱与命运的不公……

    孔翰宁沉默良久。

    这些,是书中不曾提到的。

    在那些关于青楼的文字中,有风流名士与貌美名妓缠绵悱恻的爱情,有柳条般柔软的腰肢,有惑人心魄的艳曲,有“商女不知亡国恨”的鄙夷和不齿。

    却极少有文字,去诉说这些女子的悲苦。

    或许是有的,在野史传记,在坊间杂谈,在山野志怪……却不在他曾读过的那些经史典籍里。

    若不是今天,他这个出生于山野,埋首于书本的读书人,是绝无机会去了解这类人的命运与故事的。

    若不是影无踪,他这个“克己守礼,惟恐污了眼睛与耳朵”的呆板之人,是绝无可能从另一个角度窥见,这艳丽与纠缠背后的难言。

    思及此,孔翰宁深深地看向影无踪,真诚作揖一拜:“多谢影姑娘告诉我这些。”

    顾凌伊状似不在意地摆摆手:“多看多听多了解,总是没错的。留心观察这不同地域的风土人情,民生百态,万一今年就考到了呢?”

    要说数月后坐在考场上的孔翰宁是如何瞪大眼珠,惊掉下巴,感叹影无踪的一语成谶,都是些后话了。

    左右顾凌伊是坐实了她对孔状元考取功名的关键性作用。

    顾凌伊:姐的功劳这回我要定了!孔翰宁你不对我感恩戴德,我看不起你!

    就这样,顾凌伊一边给孔翰宁勾画着重点,“哒哒哒”透着题;一边将这些民生状况记录下来,整理成册,寄给殿下,以供他了解当下民情和沿途民俗。

    顾凌伊: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此时不得不流,亦要将好处一并给了自家人。

    “经检验男主孔翰宁对宿主的好感度上升至百分之六十八……”

    他二人数着日子来到了京城。

    城墙高大巍峨,城门车水马龙,门外停着他们的马车,门内藏着繁盛与锦绣。

    孔翰宁呆呆地望着这座城,望着功成名就的未来,望着荣华富贵的余生,望着一个遥不可及却又近在咫尺的美梦。

    “好了,你先别发愣,驾着马车到那家客栈去,还订那两间天字号上房,将你我二人的行李先放置好。”顾凌伊一掀裙摆,利落地跳下马车。

    “我?”孔翰宁回过神儿来,“影姑娘你不同我一道进城?”

    “嗯,你先去,我们晚上在客栈会合。”顾凌伊偷摸瞟了眼城门口柳树下的身影,快要压制不住唇边的笑意,却还是极力装着一本正经的模样编着借口。

    “京城各方势力盘踪复杂,遍布各处的眼线时时关注着京中动态,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被察觉。若我与你一同进去,权贵们少不得心中嘀咕,百般考量,恐会妨碍你日后官途。”

    听罢,孔翰宁心中利弊权衡,通晓其中麻烦,不再多言,驾着车听话地走了。

    顾凌伊望着车轮印一路轧过城门,消失在视线里,终于抑制不住满腔的激动,奔向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

    柳枝随风摇摆,荡起波澜似的绿,映得树下之人愈发皎洁如玉,气盖若云,好似一幅魏晋美人图。

    “殿下——”她小声喊叫着往他怀里扑。

    赵弥贞稳稳接住她,微微后退两步卸了力道,将人抱了个满怀。

    一时间风停声歇,万物轮转都停留在这一息的拥抱里,此中的温暖与眷念让他有片刻的失神,竟舍不得松开。

    偷得几瞬呼吸的纠葛后,赵弥贞理智归笼,克制地松开手将她扶正。

    “好了,没个正形,也不瞧瞧大街上多少人盯着你看呢。”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将顾凌伊歪斜的发饰扶正。

    那是枚小狐狸的华胜,狡黠灵动,如她一般俏皮可爱。

    “哎呀,人家这么久没见你,想你想的发狂,太激动了嘛!”这几月行车赶路却没断了他二人间的信件往来,不见面纯聊天儿的方式让顾凌伊有种网恋奔现的快感,冲动型选手张嘴就是乱撩。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果然发现了暗处待命的周义正在抿嘴偷笑。

    “殿下难道不想我?”看就看吧,又不会少块儿肉,她顾凌伊的字典里就不存在“害羞”二字。

    “这话在信中你已经问了许多遍了。”几乎每封信的开头、中间和末尾都会被她反复问候。

    “可是你一次都没有正面回应人家!”她装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开始哼唧唧,“而且人家每次洋洋洒洒十几篇,殿下的回信却只有一张信纸,短短几行。”

    “足矣。”

    着墨太多,心思会漏马脚。

    寥寥数语,相思无处安放。

    所以一张信纸,足矣。

    “足什么矣!我日也思夜也盼才等来那么一封回信,殿下却每每用薄薄一张纸就给我打发了,好不公平。”顾凌伊发出幽怨眼神攻击,仿佛在看什么无情薄性郎。

    赵弥贞哑然失笑:“我还不是为了你小白鸽的性命着想?你不知道,它每每驮着你那一大卷信来到我这儿都累都够呛。我若是不给它减轻点负担,恐怕你这只世间少有的大肥鸽就要以身殉职了。”

    言罢,赵弥贞不着痕迹地观察了一下顾凌伊的神色变化,担心她察觉到自己的顾左右而言他。

    好在顾凌伊并未从表情自然的赵弥贞脸上看出丝毫破绽,她摩挲着下巴沉思:“这样么……那还真是辛苦它了。好在我们如今团聚了,我就给它好好放个假,让它好好休整休整养养膘!”

    赵弥贞松了口气。

    他也想能够正面回应顾凌伊的挑逗,他只是还有所顾忌。

    频繁的信件往来让他二人更加了解彼此,他亦在这过程中逐步认清自己的心,正视自己的情感——随着对她的喜爱逐日累积到满溢,饶是沉着自信如赵弥贞也逐渐生了惶惶不安的心思。

    她对他,是真心吗?

    为何每每思及,他都有一种抓不住她的感觉。

    顾凌伊,她好像早已见惯了风月,所以那些撩拨人心弦的话她可以轻松宣之于口。

    在刻意的了解之下,赵弥贞近段时间长了许多见识,知道游戏人间的浪子是不愿意被束缚的。一旦向其郑重地表达了爱恋,就会被迅速抛弃。

    因为于他们而言,爱是责任,是枷锁,是负担。

    他害怕顾凌伊其实只是万花丛中闪过的一只彩蝶。

    而无人能够留住这一抹斑斓。

    哪怕赵弥贞不想承认,可事实确是如此,他在害怕。

    害怕从一开始就对他无限撩拨的顾凌伊只是因为性格使然,嘻嘻哈哈混不吝就是她的作风。或许她于别人也是如此,对他并无特别,只是见色起意胡乱搅动一池春水,无关情爱,单纯玩乐。

    等她玩腻了,感觉没意思了,或者找到了新的目标,就抽身而去。

    她抽身容易,可他却不行。

    他已经陷进去了。

    ……

    二人闲聊着在城中穿行,顺着七拐八拐的巷道前往京城中的隐秘据点。

    此时的拼夕夕极度震惊。

    它方才感受到了殿下复杂的心理波动,相关数值上上下下,起起伏伏,仿佛在开轰趴。

    它挑着二人说话的间隙悄悄问:“那个……就是说,宿主,你会和殿下谈恋爱吗?”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最初沉稳的殿下为了宿主内心波动成这个模样,它突然有些同情心泛滥。

    “有规定说快穿就一定要谈恋爱吗?”

    “……那倒是没有。”

    “可我一定会谈的。”

    拼夕夕懵了:“?”

    “因为我不甘寂寞啊。”顾凌伊风情万种地撩了下头发,扭着腰走了两步。

    拼夕夕:“……”您耍着我玩有意思吗?

    “好了,嘘,别说话,别打扰我和殿下谈情说爱。”

    拼夕夕:“……”不知道是谁这一路上为了屏蔽孔翰宁的声音找人家聊了又聊,还真是卸磨杀驴啊嘤嘤嘤。

    “到了。”赵弥贞驻足于隐藏在这条幽僻小巷的后门前,抬手叩门。

    三短一长,三长一短,咚咚咚咚。

    富有规律性的敲门声停下后不久,随着“吱呀——”一声,门开了。

    赵弥贞领着顾凌伊进去后,她才发现居然是周义给开的门。

    顾凌伊:“嗯?你何时进去的?你不是应该在暗中跟着我们呢吗?”

    周义揶揄地瞧了一眼赵弥贞,笑道:“还不是咱们殿下一大早就去城门口等你了,所以府上的人不知道你们回来的确切时间。殿下怕你饿着,吩咐我提前赶回来知会大家备饭。”

    “就你能说会道,一会儿也不必吃饭了,白污了你那张巧嘴。”赵弥贞淡淡瞧了一眼周义,眼中的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顾凌伊笑得得意洋洋:“哦~殿下好贴心,人家好感动呀!”被下属随便打趣,赵弥贞这个殿下当得还真是平易近人啊。

    “没个正形。”赵弥贞丢下一句,扭脸就走。

    顾凌伊捕捉到他耳根上的红晕,得了便宜还卖乖:“哎呀殿下等等人家嘛,肚子饿,走不快!”

    穿过貌似荒凉杂乱,无人居住的园子,宅院里头就热闹起来了。

    “殿下,影姐,你们回来了!”舞刀舞得大汗淋漓的壮汉兴奋挥手,转而兴冲冲地对着顾凌伊道,“影姐你上回教咱个的刀法我练了许久,哪日你同我切磋切磋,看看我现在是个什么水平,有没有进步。”

    “没问题,我随时奉陪!”顾凌伊豪爽地一挥手,笑得开怀。

    “他念叨许久了,盼着你回来与他较量呢。”赵弥贞笑着摇摇头。

    壮汉摸了摸憨厚的脑袋瓜,擦下来一手汗。

    “阿影,裙子我都做好了,你闲下来记得来我这儿试啊!”一个身影窜过带起一阵风,又迅速倒退折回,正是要外出任务的流云,她丢下这句话又急匆匆地走了。

    “好嘞,我还从洛城带了珠花给你呢云云!”顾凌伊冲着嗖的一下走了的流云大喊。

    流云是赵弥贞帐下唯一一个女杀手,冷酷无情,杀人不见血,却怀着小女儿家的爱美心。之前日日跟一群大老爷们儿一起做任务,没什么话说。终于盼来了顾凌伊这么个女孩子,整日拉着她讨论时下流行的珠宝首饰,衣样花色,与她一见如故。

    流云还有一双巧手,抡得起大锤砸人不眨眼,拈得了绣花针做衣裙不嫌烦。在船上时早早量了顾凌伊的尺寸,闲了就给她缝裙子,贤惠得紧。

    顾凌伊在洛城闲逛时挑了许多珠钗发饰给她,多得都拿不下。

    “她这十几年与我说过的话屈指可数,就数这几月说得多。”赵弥贞顿了顿,摆出流云似的冷脸,“每日就是——

    阿影快回来了吗?我答,没有。

    阿影何时回来?我答,未定。

    面无表情地来,失望至极地走,我都怕了看到她了。”

    “哈哈哈哈哈哈……”顾凌伊狂笑,“殿下你学云云学得好像哦。”

    赵弥贞摇摇头:“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在短短时间内,就姐妹情深到如此地步了。”

    “害,女孩子的友谊本来就是飞速建立的嘛!”云云是她在这里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好姐妹。

    正常人的生活已经离她很远很远了,这是她头回在快穿世界里,找回旧日和好朋友一起逛街聊天儿、亲密无间的感觉。

    让人无比怀念,又万分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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