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任何年代,  权贵婚姻的本质更多在于利益合资、稳固阶层,从这个角度来说,霍氏家族已不再需要通过一段婚姻来巩固它的地位,  更何况以如今的极权。

    霍衍当然从未想过他的人生中会有一段不必要的婚姻,  但事实是,他主动选择了。

    “我说过,  我会给你保证。”霍衍揽他进怀里,侧脸吻着他刚刚求婚成功的未婚妻。

    他当然明白自己的这句话有多么的卑劣与恶毒。

    但显然霍衍永远是不择手段的人。

    对他而言,  手段只有有用与没用,  并无高下之区别,这种以结果为导向的价值观自然与他令人闻风丧胆的铁腕不无相关——端着一张圣人的面具谋取大事委实再可笑不过。

    今日的重点是,他必须要让温墨答应他的求婚,  这是半点都出不得闪失的大事,他高度戒备,  谨小慎微,步步为营,  便是为了此事的万无一失,但霍衍从没有意识到,  对于位高权重、目下无人的他而言,他于此事上的所为,  实质不过是胆怯,这是一种他几乎没有存在过的、被他特意忽略的东西。

    他当然毫无意外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他成功了,阳光下,他扣住对方的后脑勺,  吻住了他美丽的妻子。

    温墨的泪水从下巴滴落,  洇湿了地毯,  扑起了些许尘粒,他搂着霍衍的脖子,极其温顺地回应着他。

    他们在履行着求婚成功的正常流程,久久亲吻,唇齿相依,像是彼此深爱一般。

    很久以后,黏连的唇终于分离,霍衍扣着他的脖子,抵着他的额头,鼻息相融,他忍不住拿指腹摩挲着他的雪肉。

    温墨已不再流泪,他的双颊留着两道风干的浅浅泪痕,眸色安宁,平静得像镜湖。

    “霍衍,答应我三件事。”

    也不等霍衍回答,温墨已经开口了,“这个孩子,不要让他卷入霍氏的继承争斗中,让他像正常的孩子一般长大就好。”

    这个条件完全算不上条件,霍衍早已预料他的oga断是不肯让他们的孩子参与夺权厮杀的,他早便做好了给他规则外的准备。

    所以,他干脆利落回答,“好。”

    “第二件事,那个天堂孤儿院,”温墨抬眼看他,“它被军方查封了,你帮我弄个资质拿回来。”

    霍衍盯着他的眼睛,半晌,又答应了:“好。”

    温墨柔柔地笑了,“第三件事……”

    “无论你要对张谦做什么,留他一条命。”温墨的声音平和温软,“我知道我这么要求必然会让他的境遇更为糟糕,多加解释也只会火上加油,但是霍衍——”

    温墨的眼神很温柔,他抚着他的脸,“你是我丈夫,你应该要承担起我的愧疚感。”

    霍衍喉结动了动,心里想,他的oga当真是最懂得拿捏他的人了。

    霍衍薄唇微抿,答非所问一般,“婚礼定在十二月。”

    温墨说了个好以后,便不再说话了,他柔软的唇贴了贴霍衍的额头,抱住了他,埋进了他的颈侧。

    厚重的大门推开了来,在两个警卫的引导下,同同被带到一间充满冷系色调的房间。

    门又被带上了。

    同同站在正中,他含着泪,看着背着光坐在皮椅上那看不清面目的男人,像一个被吓坏了的孩子,面上尽是一片惶恐不安。

    霍衍丢下了手上的文件,冷笑一声,“霍同,懂得利用化肥提纯硝酸铵的小孩,不该这幅胆子。”

    “我叫李同!”听得霍同二字,同同仍是流泪,面上却是带上了愤恨,“你杀了我爸爸,抓走小墨哥哥,你该死!”

    “哦?杀了你爸爸?”霍衍挑眉道,“谁告诉你的。”

    同同死死盯着霍衍不说话。

    霍衍唇角一扯,讥道,“孟进吧?”

    他拉开了抽屉,取出了里面一个袖珍的黑色通讯器,绕在指尖把玩了片刻,“这东西也是他给你的吧?”

    他将通讯器丢在桌面上,站了起来,踱步到同同面前,“所以,通过他的远程指导,你制造了这些炸·药,要报你的杀父之仇、夺兄之恨,对么?”

    同同偏过脸,从他愈发愤慨的神色中明显看得出来,霍衍的推测并不是空穴来风。

    霍衍低低笑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孩,你太高估自己了。”

    同同骨节拽得发白。

    霍衍摸出了一根烟,点了,他深吸了一口,“你拙劣的煽动伎俩骗不过孟进,更骗不了我。”

    “不可否认,你确实聪明,但到底年纪太小了,小到以为凭着你的能力可以挑拨两个成年人的互斗。”霍衍已经收了笑,“就算真是他指使你来的,我也不见得必须除了他。”

    “我说过,不要小瞧了大人。”

    “至少目前,你的杀父之仇,我没有帮你报复的必要。”

    在那些近似讥讽的话语中,同同克制不住发起抖来。

    他忽然想到了那个午后的刺目血红,巨响之下,父亲的胸口喷射出大量血液,溅满了整面白墙。同同躲在暗处胴大了眼睛,死死地捂住了嘴巴,他知道,高速旋转的子弹已经绞碎了父亲的心脏。

    他的父亲被谋杀了,但他必须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为什么世界上的坏人会那么多,同同不明白,为什么他的父亲会被同伴杀害、为什么母亲出了个门后便永远不再回来,为什么他的小墨哥哥要为了他被这个该死的alpha痛苦地束缚着。

    世界上充满了太多他永远无法了解的事情,父亲说他是他见过的最聪明的小孩,同同已经试图用他的聪明去理解这一切,但注定永远都不明白。

    按他的计划,这个alpha会被炸死,而后会有人在他的住处找寻到一些他跟孟进联系的罪证,他会被认为是主谋孟进的棋子,无论他的下场如何,但军方注定不会放过孟进,混乱中,他的小墨哥哥终归自由。

    但是啊,alpha说的对,他只是个八岁的孩子。

    那天,他走向车库的时候,他很害怕,害怕极了,他知道被炸死的滋味必然痛不欲生,但他的脚步从无退缩,他已经有了必死的觉悟,可纵然如此,他的计划依然没有达成任何一项预想中的结果,alpha没有死,他报复不了孟进,哥哥更被他累得坠入无限深渊。

    巨大的黑暗笼罩了同同,这是一种比死亡还要绝望的东西。

    同同单薄的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了地上,他彻底知道了自己的失败与无能。

    他跪在地上,死死地咬住了唇,任随眼泪疯狂地流,拼命不发出任何的声音,这是他留给自己的最后尊严。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锃亮的皮鞋停在了他面上。

    “放心,你死不了,”头上传来alpha淡淡的声音,“我会给你两个选择。”

    同同像是做出最后的决定一般,猛然擦了泪,咬咬牙抬头打断了他,“等等。”

    他吸了吸鼻子,平静道,“我的体内被孟进置入了某种东西,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你得找人先取出来。”

    李响被枪杀后,同同受惊发了一场烧,他被孟进带进了医院,名为看病,其实是给他动了一场小手术。

    但孟进并不知道,他根本没有彻底吸入麻醉剂,他迷迷糊糊地忍着剧痛,知道有人把什么东西埋入了他的头皮,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明白,他只是个介质,孟进想通过他对alpha做点什么,所以他并没有想办法取出来。

    霍衍微微抿起了唇,瞳仁骤然变得冰冷,他抬手按下了座机的通话器,“马上进来几个人。”

    一个小时后,几位技术专家在同同的头皮中取出了一块类似于硅质的晶片,经过检验,这是尚未投用还在实验室研究开发的一种兼具监听与定位的缩微仪器,发出的波段并不会被常规的手段拦截。

    霍衍捏着那枚小小的晶片,桀桀笑了起来,声音低沉又阴寒。

    “孟进,你好啊。”他在隔空对话。

    说完这句,他将晶片放在烟头上,眯着眼睛看着它渐渐发黄卷曲,最终熔在一片黑烟中。他将之连同烟头一起掐灭在烟灰缸中,成为一团再也活不起来的灰。

    “好了。”霍衍看着脑袋上缠了绷带的同同,像是已经不再关心刚才的插曲一般,他靠在椅背上。

    “所以,对于这两个选择,你考虑得如何?”

    同同再一次回到了那座别墅。

    对于他完好无损的回来,温墨没有分毫的意外,他像是等待良久了似得,如同以往每一次归家一般对他温柔地笑。

    同同一下子扑进了温墨怀里,泪水如滚珠一般涌了出来,他第一次肆意地放声大哭了起来。

    “哥哥……”同同泪如雨下,

    温墨抱住了他,他不再说任何话,只是摸着他的脑袋,尽情地让他宣泄一个正常孩子的委屈与愤恨。

    同同哭得声音都哑了,许久,他终于慢慢地停了下来,一抽一抽地在温墨怀里打着泪嗝。

    温墨低下头,亲了亲他的发顶,他的目光很哀怜,又透着几分坚定,他温声道,

    “同同啊……”

    “我们先好好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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