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陶守信的雷霆之火, 陶悠与冯春娥根本不知道如何应对。
这本就是陶悠与冯春娥设的一个局,把陶南风弄到农场受苦,最好永远不要回来, 只有这样, 陶守信才会永远属于她们俩。
可是这能老实说出来吗?绝对不能啊。
冯春娥的第一段婚姻很不幸,从农村嫁到城市,原以为能够改变命运,没想到丈夫酗酒成性, 嫌弃她生的是个女儿动不动就把她打得头破血流。她抱着女儿惶惶不可终日,只觉得前途一片黑暗。
好不容易那死鬼丈夫酒后跌进水缸淹死, 她顶职进厂当了工人,可工作又累又脏, 公婆时不时上门要钱、打骂, 身边人都说她个克夫的苦命相。
直到经人介绍嫁给陶守信, 冯春娥的日子才渐渐好了起来。丈夫心地善良、待女儿真心实意、继女乖巧懂事, 没有公婆、穷亲戚, 这样日子以前连做梦都不敢想!
想到这里, 冯春娥伸出手想要攀住陶守信的胳膊, 却被他避让开,冯春娥面皮一阵抽搐,心中又痛又悔。
明明现在比过去好了千倍、百倍,丈夫儒雅温柔, 三室一厅宽敞明亮, 教授夫人走出去人人羡慕, 可为什么还是不知足?为什么就是容不得陶南风?
世上难买后悔药,冯春娥边哭边解释。
“陶悠这孩子向来心大,她政治要求上进, 非要到艰苦农场锻炼自我,我这个当妈妈的不敢拖她后腿,所以由着她把知青分配的地方给改了。我也没有想到后来会换了南风去,天地良心,我们不是存心要害南风的啊!
后来,陶悠摔断了手,我也不知道可以晚一点再去啊,眼前能够依靠的人只有南风,就只有央求她去。多谢南风理解,顶替了陶悠的名额去农场,但是我心里有愧!
我……我怕你怪我,不敢告诉你。瞒着你,这是我的错,我的错!等南风回来我给她磕头,求她原谅,好不好?”
说到后来,冯春娥上气不接下气,面色煞白,眼看着站都站不稳了。
陶悠慌忙扶住母亲,也哭了起来。
“爸,从我十岁走进这个家门,您在我手心里放上一颗水果糖,我就认定你是我的父亲,会一辈子孝敬您、照顾您,我没有故意害南风,我怎么可能害南风呢?她是我最亲爱的妹妹,手足情深、一起上学一起写作业的妹妹啊。”
陶守信心中已经有了计较,根本听不进去这些漂亮的话语。
陶守信是个正直刚硬的人。
在陶南风看过的那本书里,陶守信收到女儿去世的消息,自责懊悔,一夜白头,坚决不再与陶悠、冯春娥来往,独自搬离教授楼,一个个孤零零找了间宿舍住下。若不是因为冯春娥又哭又闹纠缠不休,他恐怕早就与她离婚。
“我不听你们怎么说,我只看你们是怎么做!你们不要哭,该哭的人是我和南风。你们也不需要解释,我和南风都不是傻子。
说什么政治要求上进!为什么我在家的时候陶悠半个字不提?我找关系确定下乡地点的时候陶悠不说,偏要等我离家才跑去修改到邻省的秀峰山农场?
说什么不知道摔断了手可以晚一点再去!你和知青办的刘主任私下里商量的时候可是什么都一清二楚!
你们就是算计我的南风善良、老实、肯吃亏,你们就是想趁着我不在家偷偷把她赶出去!你们连我唯一的血脉都容不下,还想落个好名声……我呸!蛇蝎心肠!”
陶守信字字似刀,直指核心,锋利无比。
最后啐的那一口,冯春娥与陶悠脸皮一抽一抽地生疼。
从来没有被人如此鞭打过灵魂,从来没有被诛过心!这种感觉,就仿佛自己被剥得一干二净,捆绑在高台之上,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审判。
臭鸡蛋、烂番茄、破鞋子、唾沫……腌臜的东西尽数砸过来,让人无地自容。
舒服日子过惯了,冯春娥与陶悠完全没有想到会有被揭穿的一刻。她们错看了陶守信,以为他是个温和、无争之人,哪怕知道她们犯了错也会包容、妥协。
陶守信并不是蠢人,他思想清晰、思维敏锐、见多识广,他只是太过善良。
只要一想到女儿在农场所受的苦,只要一想到女儿在家中所受的冷暴力,他便怒不可遏。连礼义廉耻都不要的人,也配和自己生活在一起?
“陶悠本不是我的亲生女儿,把你养到十八岁,供你读书、安排好的工作,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南风既然回家了,那陶悠就搬出去住。南风在农场受了一年半的苦,陶悠也别想在家里享福!”
读书人认死理,陶守信一旦绝情起来,那便是六亲不认。
“冯春娥同志,你现在学校印刷厂工作,有工资、退休金,养活自己没有问题。你如果愿意在这个屋里住着,我不反对;如果想跟陶悠一起生活,我也同意。”
听到这里,冯春娥与陶悠都傻了眼。
冯春娥扑通一声便跪倒在陶守信脚边,哀求道:“不不不,我不出去,我就在这里住着,您工作忙,又不会做饭,我要侍候您一辈子。”
陶悠也跟着跪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爸,爸!我也不走,我就在这里陪着您,您就是我的亲爸!”
陶守信态度坚决,不为所动:“冯春娥你当年护我书籍有恩,我允你在这里继续居住。但陶悠以怨报德,我一分钟都不愿意看到她!让她搬出去,改回本姓,我不认她这个女儿。
我没有追究她故意换到艰苦农场、假意摔断骨头逃避上山下乡的责任,已经是仁之义尽,九年时光,我错疼了她一场!”
“不不不,爸,求求你,我不改姓,我不改姓,你就是我的爸爸,我只认您这一个爸爸……”陶悠一听让她改姓,吓得魂飞魄散,哭得声嘶力竭,苦苦哀求。
冯春娥见大势已去,只得认命,一边偷瞄陶守信的脸色一边说话。
“陶老师,让陶悠搬出去可以,毕竟她也已经十八、九,总是要嫁人的。可是改姓……您就当可怜可怜这苦命的孩子,先放一放吧。
当年她到您身边的时候,身上就没一块好皮,被她亲爸打得连话都不敢说,好不容易您给了她一份安稳生活,她姓了八年的陶,何必再去改?又有什么理由改?求求您大人大量,就饶了她这一回吧。”
或许是陶悠太在乎这个“陶”姓,再不敢央求留在家中,瘫坐在地上,一边哽咽一边喃喃自语。
“我搬,我马上搬。可是我不改姓!我就姓陶,一辈子都姓陶。”
冯春娥还想再说什么,但抬眼看着陶守信的脸,那张让她痴迷、崇拜、敬仰的脸此刻散发着凛冽之威。想起往事种种,她肩膀垮塌,整个人精气神似乎全被夺走,再也没有力气争执。
一步错、步步错。
触及陶守信的逆鳞,就得承受他的怒火。
冯春娥与陶悠感觉天塌了半边,陶悠哭哭啼啼地整理个人物品开始搬家。冯春娥打叠起精神打算等陶南风回家之后再放低姿态哀求一番,努力挽回丈夫的心。
陶南风对此丝毫不知情,与陈志路跑了一整天,也学习到了很多。
那个年代是计划经济,做什么都统购统销,拼人情、讲关系,陈志路的父亲陈大榆是江城市化肥厂采购科科长,认识的人不少,小儿子有志向,当知青当上了采矿科副科长,陈父老怀大慰,亲自指点。
“你们是磷矿开采部门,那可是肥水最足的地方。我们国家现在正是农业大生产的时代,对氮肥、磷肥、钾肥的需求极大,可是化肥厂少、化肥产量低,因此化肥厂建一个火一个。每年到了春耕时节,化肥厂不知道要接待多少上门的采购员。
可是同样的,化肥厂也愁原材料啊。你们附近的磷肥厂只要知道秀峰山农场有大量磷矿,马上就会主动上门,根本不用你出去跑。你们要做的,就是守住本心。磷矿是国家的,绝不能变成私人财产。赚钱可以,但是得合法、合规、合流程。
前不久枪毙了一个巨贪,不就是农村信用社的领导?一个人贪污了五万块,都花光了、花光了!你将来要面对那么多求上门的采购员,怎么应对?这都是学问呐。”
刚刚知道向北办了采矿许可证的时候,陈志路一心以为从此就能卖矿赚钱。等到路通之后才慢慢了解到,计划经济体制下所有矿产都是国家资源,不允许私自买卖,顿时就有点蔫巴。
他这次回来就是请教父辈们,到底怎样才能让农场快点发财致富。
陈大榆一边摇头一边笑:“你呀你呀,读书的时候就只想着赚钱,现在当了知青还是这样。难道当我的儿子,我让你亏过嘴?真不知道你这爱财如命、见钱眼开的毛病是跟哪个学的。”
陈志路神秘地冲他爹眨了眨眼睛:“跟我妈学的。”
陈大榆笑得更畅快了:“你妈?一般人还真不是她对手。来来来,我告诉你,怎么让开采部门肥起来。”
说罢,陈大榆科长揪着小陈副科长,手把手教他怎么报计划、要指标,如何与工业厅、计划部门打交道,怎么接待上门买矿的化肥厂采购员……
陈志路越听眼睛越亮,瞬间对父亲十二分地崇拜起来。
这就是经验!秘不外传的宝贵经验。
陈大榆见到漂亮沉静的陶南风十分喜欢,听说是教授的女儿更是稀罕得不行,恨不得按住小儿子的脑袋逼他立马上把她娶进家门。
只可惜,陈志路根本没有开窍,梗着个脖子说:“她是我妹妹!她力气大得很,我打不过她。”
陈大榆气得直跺脚,但儿女自有儿女福,向来开明的陈科长没有再强求。
熟人托熟人,一点一点的关系网铺开,终于与湘省省城工业厅、计划部门都牵上线。
陈志路很有大哥风范,丢下一句“坐火车太辛苦,你一个姑娘家在外面跑也不方便,我一个人去就行,你在家等消息。”送陶南风到江城建筑大学门口便回去了。
晚上六点半,路灯亮了起来。
陶南风刚走在门口,黑暗里突然窜出一个人,一把将她拉住。
这人眉目清秀、满面泪痕,是陶悠。
“南风,我一直把你当作亲妹妹,你劝劝爸爸,让他原谅我吧?我不奢求搬回来,只求能够让我三不五时回来看望看望爸妈。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在那个关键的时候摔断手,让我替我上山下乡当知青。我不该这么长时间连封信也不给你写,上班赚钱了也不给你寄点钱,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吧!”
如果她这样的恶行还能够得到原谅,那这世间哪有天理?陶南风冷着脸一把甩开她的手,侧身而过。
一进家门便见到冯春娥“扑通”一声跪下,伸手一把抱住她小腿。
“南风,你可回来了。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存私心让你替陶悠当知青,更不应该隐瞒你去农场的消息,我给你磕头,我给你下跪,求你可怜可怜我,劝劝你爸不要生我的气,我对你、对这个家是掏心掏肺地好啊……”
这两个人怎么突然一起认起错来了?陶南风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陶守信从书房闻声而出,将陶南风拉开,护在身后:“你要做什么?”
冯春娥眼泪像不要钱一样纷纷而落,面色苍白而憔悴:“陶老师,我给南风道歉,求她原谅我。是不是只要南风原谅我,我们就能回到从前?咱们这个家建起来不容易,不能轻易毁了啊……”
屋外陶悠被陶南风一巴掌推开,差点摔倒,吓得一颗心突突地跳:果然是去了乡下,连人都变得粗野起来。
她听到屋里的动静,站在院子里掉眼泪,故意提高音量。
“南风,你要是气不过,打我、骂我都行,别让爸爸和妈妈离心离德啊。爸妈都经历过失去亲人的痛苦,结婚八年没有红过脸,左邻右舍谁不羡慕他们俩感情好?你……你一年半才回来一趟,不要让爸妈为你难过伤心啊。”
这一家人动静太大,引来左邻右舍从屋里走出来,都开始劝架。
“一家人哪有隔夜仇?有事好好说嘛。”
“南风以前挺老实一个孩子,怎么一回来就搞得家里鸡飞狗跳的!”
“就算是替了陶悠去上山下乡,也不至于这么记恨吧?”
“冯春娥好歹也是南风的长辈,跪在地上哭成那样……真的是可怜哦。南风你就大人大量,原谅她吧。”
邻居们的议论传到耳朵里,陶南风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原谅?怎么可能原谅。
冯春娥洗衣做饭、端茶倒水、当着父亲和邻居的面各种嘘寒问暖,人人夸赞是个贤惠人,一点错处都挑不出来。
可是在陶南风去世之后,她迫不及待处理所有遗物;父亲提出离婚,她寻死觅活逢人便哭各种道德绑架;陶守信不堪其扰搬出去单住,她到处散播谣言说他有了外心;父亲死后,她与陶悠立马变卖书房里的古籍字画文玩玉器,其中便包括那一个玉扣“绝处逢生”。
第一任婚姻,冯春娥由农村跳到城市;第二任婚姻,她由工人变为教授夫人,继承了一大笔遗产。
人前一套、人后一套,扮演弱者获得好处,这个女人心机深得很。
如果不是因为她是父亲的枕边人、合法妻子,陶南风根本不愿意再与她多说一个字、多给一个眼风。
陶南风弯下腰,与冯春娥目光相对,轻声道:“我若可怜你,那谁来可怜那个在农场丢掉性命的陶南风?”
对上陶南风那双清冷漂亮、酷似陶守信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冯春娥后背一阵发凉,说话不自觉地结巴起来:“什,什么丢掉性命?你不是好好地活着!”
书中字字句句涌上心头,陶南风心中涌上一股淡淡的凄怆感。
她直起腰转过头,看向院子门口的那棵梧桐树。梧桐枝干上的棕色树皮有些脱落,露出斑驳的色彩,枯黄的树叶在风中打个旋儿。
如果冯春娥和陶悠这样的小人都能够成为书中主角,那这本书的作者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既然老天让自己侥幸活了下来,那怎么也得讨回一份公道!
“你千万别哭,原本该哭的人是我,是我父亲!
你们多聪明,多会算计啊。先故意换个最艰苦的去处,再假意摔断手,把柔弱的我送得远远的,最好是死在异乡,这样我父亲、我父亲的资源、我们家的房子和家具就都是你们的,是不是?”
陶南风这番话一说,众人都惊呆了。
这世间真有这么恶毒的人?如果是真的……不赶走难道留着过年吗?
听到女儿的话,陶守信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在农场丢掉性命?怎么会?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起玉扣的名字——绝处逢生。
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如果女儿没有佩戴这个玉扣,没有拥有神奇的力量,她会孤零零死在远方?
一想到这里,陶守信不寒而栗。
这一刹那,他的心肠硬了起来,坚定地对冯春娥说:“我们离婚吧!”
陶教授是个简单的人。
原本按照他的想法,家事就在家里处理,不必广而告之,更不必拉上一群看客,平白给旁人增添茶余饭后的谈资。
可是现在,既然冯春娥与陶悠愿意把事情闹大,那自己何必太在乎尊严与脸面?
“我们离婚吧!”这五个字一说出口,陶守信忽然觉得禁锢在自己身上的枷锁解开,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第二段婚姻是形式所迫,并非爱情。
但在陶守信心目之中,即使没有爱,也有责任。冯春娥有一段不幸的婚姻,又被人骂克夫,在厂里的日子过得很不好。当时领导把她介绍给自己的时候,他真没看中。
还没来得及拒绝,她便扑通跪在自己面前:“求求你可怜可怜我,给我和女儿一条生路吧!我如果不在城里找个人结婚,我女儿就得送回乡下,我舍不下她啊……”
陶守信也是有女儿的人,陶悠与南风同岁,看着却像根豆芽菜一样,瘦弱、小脸蜡黄。这一刻他动了恻隐之心,反正他也必须得按照组织要求娶一个工人,那就帮助眼前这对可怜的母女吧。
他记得很清楚,当自己同意结婚时,冯春娥又哭又笑,不住嘴地向自己承诺:“您放心,我一定把家里的事情做得好好的,不让您操半点心。我一定会细心照顾好南风,把她当公主一样地侍候着。”
自己当时还有些过意不去,温声安慰:“不用这么拘束,你以后是南风的继母,和对陶悠一样关心爱护就好。”
原本陶守信想着,娶一个受过苦的女人,她会更懂得珍惜。以心换心,只要自己对陶悠好,她也会真心实意地对待南风。
谁知道,她竟然差点害死了南风!
陶守信看着自己的女儿,她面色也有些苍白,但却抿着唇一句话不说。在这么一个会装可怜的人面前,女儿善良清高的性格难免会吃亏。
不能再让女儿受委屈。
陶守信此刻头脑无比清醒,沉声道:“冯春娥,你不要吵、不要闹,我不会再与你这样的女人一起生活。”
先前在院子外面哭泣的陶悠听着邻居们的议论,心中暗爽。树长一层皮,人活一张脸,你陶南风难道是活在真空里的人么?还不是得要脸。如果坏了名声,我看你将来怎么在校园里行走。
陶悠以为自己和母亲双管齐下,装可怜、扮弱者,陶守信与陶南风这样清高的人,一定会心软、退让。哪怕再生气、再不满,面对群众的力量他们也得掂量掂量,放弃尖锐对抗,选择温和的妥协。
哪料到事情的走向完全出乎意料。
离婚?陶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尖叫着跑进屋,大声道:“不,不能离婚!你是我的爸爸,谁也不能取代的爸爸!”
冯春娥也吓得眼泪都不敢流,慌忙求饶:“陶老师,求求您,不能离婚啊。离了婚,我们的名声还要不要?南风的名声要不要?传出去,你让孩子们怎么工作、结婚?”
陶南风微微一笑,一双眸子却冷若冰霜。
“有所得必有所失,这个道理我懂。你们不要脸,我也不怕丢脸!名声与公正相比,不值一提。
这么多年来你们母女俩做过那么多恶心事,一件件、一桩桩我都会给你说清楚,让旁人来评评理,这个婚到底应不应该离!”
看热闹的邻居这个时候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叫道:“快去把妇女主任、工会主席叫来,陶家出事了,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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