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南风哈哈一笑, 回抱住对方:“萧爱云!”
萧爱云考上江城师范大学,学校位于江北,两人各自都忙, 平时见面少。难得在这里遇到,真的非常惊喜。
“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来了?”
两人异口同声, 相视一笑。
萧爱云今天回娘家,刚刚下车就遇到陶南风, 索性将她一拉:“走!正好遇上,你陪我回一趟家吧。我妈托人来送话,说家里出了事, 让我回来。”
陶南风犹豫了一下:“你们家的事,我不好参与吧?”
萧爱云央求她:“求你了, 就陪我一下吧。以前在秀峰山的时候吧,我做梦都想回家, 可是现在回江城读书了, 我现在回家就像上刑场,每次回来都鸡飞狗跳,烦死了。”
陶南风说:“你心疼你妈和小妹的嘛。”
萧爱云拉着她往厂里走:“如果不是心疼我妈,我真不想回来。本来在农场当老师挺愉快, 小妹也能在镇上中学借读。现在好了, 我回江城,小妹也回来读书, 我们俩都是住读, 平时回来得少。”
她知道陶南风心软, 便继续恳求:“你力气大嘛,如果我被我爸拖住,好歹还能救我一救。你看怎么就这么巧, 我一下车正遇上你。这就是天意,天意不可违,知道不?”
陶南风被她说得笑了起来,便没有再推辞,跟她一起往老宿舍楼而去。
还是那么阴暗的楼梯间门,空间门中浮动着类似泡菜坛子的酸味,打开生锈的铁门进去,逼仄的空间门、混乱的环境,这样的居住条件的确很难让人心平气和。
听到动静,萧妈抱着一岁的大外孙从厨房走出来。看到陶南风,她赶紧将孩子往摇椅上一放,急急地收拾着沙发上散乱的小衣服,笑容里透着股愁苦的味儿。
“你同学来了,快坐快坐。”
萧爱云一边帮妈妈收拾屋子,一边埋怨道:“大姐、二姐呢?怎么也不帮一下?你带孩子那么累,她们倒是清闲!”
萧妈性子软,忙小声道:“莫吵莫吵,我现在不上班,做点家务事也是应该的。她们都要上班咧,也辛苦。”
萧爱云最看不得母亲这逆来顺受的模样,气得脸都红了。
“妈,你以前上班、大姐二姐待业的时候,还不是你一个人做事?怎么那个时候她们不心疼你上班辛苦?”
萧爸萧刚、大姐萧爱雪、二姐萧爱霜,还有两个姐夫一起从屋子里走出来。
大姐说:“你一个没结婚生娃的妹子,晓得什么艰难苦楚?一回来就埋怨我们!”
二姐冷哼一声:“就你好表现!你心疼妈,怎么不天天回来帮着做饭洗衣带孩子?顺便送个十块八块的?”
萧家几姐妹斗嘴是常态,父母从来不予理睬,也不制止和干涉。
陶南风不喜欢这种嘈杂的环境,皱眉抬头一看,愣了愣。二姐夫竟然是王恭松?
王恭松抬手指向陶南风,半天冒出一句:“你,你怎么来了?”
萧爱霜紧张地问:“你们怎么会认识?”
王恭松一跺脚:“就是她买了我家的老屋。”
陶南风是萧爱云最好的朋友,萧家人自然认得她。
听王恭松这一说,萧爱霜便没好气地瞟了她一眼:“原来是你把他爷爷要留给他的老屋买了,听说只花了两百块钱?两百块买一进带院子的大瓦房,真是会盘算啊!如果不是我们结婚着急用钱,那么好的房子哪里舍得卖给你。”
这可真是让人无语。
陶南风站起身,看一眼萧爱云:“还真不知道我买的房子是你二姐夫家的。那老屋是危房,如果不是我进行改造,早就垮了。你问问你二姐夫,你爸和他弟弟就是在修房子的时候被掉落的房梁压伤。”
王恭松眼神游离,显然无法反驳陶南风的话。
陶南风继续说:“是你结婚买房需要两百块,你爸妈没办法这才想到卖房。你到别的地方打听打听,谁肯花两百块买栋垮了房梁的农村老屋?”
王恭松摸了摸鼻子,清了清嗓子,自我解嘲道:“算了算了,既然是三妹的朋友,这事儿就过去了。”
萧爱云的嘴一向厉害,撇了撇嘴说:“得了便宜还卖乖,二姐夫可真会说话!”
萧爱霜见丈夫被怼,没好气地对萧爱云说:“家里有事与你商量,你把外人拖来做什么?”
“我走了。”陶南风转身便走。
萧爱云一把将她拉住:“我和你一起走。”
两人走出屋,萧爱云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我家里人不省心,不该让你和我一起来的,让你受委屈了。”
陶南风摇摇头,抿着唇没有说话。
大姐萧爱雪追出来,对萧爱云说:“你跑什么跑,有正事找你!”
萧爱云“嘁!”了一声,“我带朋友回来,你们那样的态度,我不想和你们谈。”
萧爱雪挤出一个笑脸:“对不住、对不住,你二姐一张臭嘴,你也是知道的。”
萧家大姐看萧爱云不肯回家,只得站在楼前空地,拉着她的手讲话。
陶南风在一旁捡了个耳朵。
萧家大姐的工作顶了母亲的职,萧爱霜待业蛮长时间门,好不容易找了个街道办记录员的工作,经人介绍与毛巾厂工人王恭松结了婚。
好在王恭松父母支持,把卖房子得的两百块钱拿出来,小两口买了个职工的旧宿舍,在房产科办了更名手续便搬出去住。
结婚、有房,萧家二姐不知道有多得瑟,时不时就在大姐面前吹嘘。
萧爱雪眼红二妹有个窝,可是她婆家经济条件差、没钱支持,只能一直住在娘家。只得找自己父母帮忙。
她存了一百块钱,想找父母借一百块钱。父母没有,便打主意打到萧爱云身上。
“三妹,你在农场当公办老师,工资高开销少,现在读大学不要学费,学校发补助、单位发工资,肯定很有钱。钱放在那里也是放着,就借一百块钱给姐姐吧?”
一听是借钱,萧爱云顿时气炸了肺。
“这就是你们说的大事?我在农场吃苦受累的时候没听过你们一句关心的话,现在你们要钱了就想到我?有你这么当姐姐的吗?”
萧刚走出屋来,吼了一句:“莫以为你读了几天书尾巴就上了天!你就算当了大领导也还是我萧家的女儿。兄弟姐妹一条心互相帮助,这样才能把日子过好。你今天帮你大姐,哪天在外面受了气你大姐再帮你,这才叫一家人嘛。”
萧刚嗓门大,这一吼把在屋里玩耍外孙吓到,大声啼哭起来。
萧妈抱着孩子走出屋,一边拍打着孩子后背一边哀求着萧爱云。
“爱云啊,你要是有钱就帮帮你大姐,这屋子真的是太挤了。你弟弟读书不行,你爸打算等他满了十六岁就退休让他顶职,那么大个子的一个男孩子,总不能一直跟我们住一个屋吧?他将来结婚生子怎么住呢?家里只有你一个人会读书、单位好,只能找你开口……”
萧妈妈的眼睛里满是疲惫,手心手背都是肉,她能怎么办呢?只有厚处往薄处擀,委屈老三了。
看到母亲悲伤的眼神,萧爱云鼻头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大姐夫是个憨厚人,他走出来扯了扯萧爱雪的衣袖:“算了,三妹也不容易。四妹读书、生活的钱都是她在管呢,可能也没多少钱。”
这一说话,顿时触动萧爱雪的神经,手一甩便骂了起来:“都是你这个没出息的!结婚四年了天天住娘家,你还是个男人不?我还不是为了给我们安个家?”
安家,这是多少老百姓的梦想。
听到这里,陶南风开口了。
“毛巾厂正在盖职工宿舍,你们先别着急买房。再等等,会分到房子的。”
听到这话,萧爱雪怒气稍减:“都说做房子,可是谁知道新房子会不会分给我们这些普通职工?肯定都是那些领导们住!”
陶南风肯定地说:“分得到!总共五栋宿舍楼,一号楼两单元24户,二号、三号楼三单元36户,四号楼是鸳鸯楼,108户,五号楼是单身宿舍,120间门。扣除你们已有住房的职工,这么多房子做起来,你们应该分得到。”
萧爱雪一听双眼放光:“真的?唉呀,这么多房子。我算算啊……”
她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没个结果,倒是萧爱云脑子快,一下子就算了出来。
“前面的单元楼你没戏,一共96户,估计都是给领导干部、老工人的;但是四号楼108户,你们是双职工、又有孩子,肯定可以分到。”
王恭松跑出来焦急地询问:“我能不能分到五号楼?有一间门就够了!我要求不高的。”
萧爱雪感觉自己赢了一局,得意洋洋地瞥了他一眼:“你不是刚在房产科办了手续吗?像你这种有房户肯定不能参与分房,嘿嘿。”
王恭松顿时泄了气,抱着脑袋往地上一蹲。
二姐萧爱霜翻了个白眼,看向陶南风:“你不是在读书吗?怎么这么清楚我们厂里的宿舍楼。”
陶南风道:“我参与了建筑设计。”
这话一出,萧家人顿时觉得她自带光芒,金光闪闪起来。
宿舍楼有人经过,一眼认出陶南风,都跑过来打招呼。
“陶同学,你来了正好,上次我提的要求你们有没有采纳啊?什么时候可以开始盖房子?”
“那一群设计院的人里,我就喜欢你,多可亲的孩子啊。”
“对啊,只有陶同学认真听我们说话,还往本本上记,你们那有个漂亮小伙子,那傲气得,好像我们身上带病毒似的。”
陶南风笑着回答:“放心吧,你们的意见我都整理好了,宿舍楼建得挺多。单元楼96户,鸳鸯楼108户,单身宿舍120间门,大家就等着分房子吧。”
老宿舍楼的居民都欢呼起来。
回到家,陶南风的心中依然有些兴奋。
记得76年1月,和萧爱云回家取行李,从毛巾厂旧宿舍楼出来的时候,自己脑海里冒出“安得广厦千万间门,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诗句,深感责任重大。
终于迈出梦想的第一步,陶南风很有成就感。
广厦千万间门,先从这三百多套住房开始!
这股兴奋劲,支撑着陶南风快乐地投入到工作中去。
第一步,先汇报地质软弱土层的问题。
陶守信知道陶南风的异能,觉得这事有些棘手。异能不能暴露,仅凭草木丰茂这一条没有说服力。
对于浅埋基础,勘测组可能会采取浅井观测,对地层进行判断。即使是钻孔取样,为了节省成本也不会增加取样数量。江北民主路附近的地质条件良好,只有一条纵向的软弱土层,除非正好在那个位置取样,否则根本发现不了。
陶守信亲自跑了一趟设计院,与院长沟通之后,要求勘测组在指定位置钻孔。陶守信在业内德高望重,院长非常重视他的意见,同意取样。
只是勘测取样已经完成,现在正在平整场地,钻孔机再一次入场有些麻烦——院里两台钻孔机都不在江城。
因此大家目前只能等待,先按照原计划进行设计。
陶守信回来告诉陶南风这个消息,安慰她说:“钻孔机和勘测队现在湘省省城,一周之后才会回来,我们先画施工图吧,到时候如果确认再通知大家修改设计。”
陶南风微笑道:“我人微言轻,和范总提起的时候她根本就不信。还是得您出马,幸好您相信我。”
陶守信瞪了她一眼:“傻话!我不信你,还能信谁?”
第二步,开始熬夜画图。
没办法,时间门太紧,要做的事情太多,只能熬夜。
先前的图纸只是初步设计图,现在绘制建筑施工图,后续还有结构施工图,所有图纸都是一笔一画趴在图板上画出来的,耗时费力。
这不同于范至诚的速写、线描,神似即可。
建筑施工图将来都要晒成蓝图在现场反复使用,轴线、标号、尺寸标注……都非常规范,必须按照要求来进行。
先在方格绘图纸上用铅笔画,再盖上一层透明硫酸纸,用针管笔描,不同的线条用不同型号的针管笔,因为粗细要求不同。每一个工程字都要求在画好的框框里书写,横平竖直、工整美观。
陶南风做的便是描图员的工作。
系部绘图室里,陶守信绘图,陶南风描图,父女俩分工合作,配合得天衣无缝。
黄家发在一旁看得眼热:“可惜啊,我怎么就没个这么乖巧能干的姑娘帮我描图呢?还得苦哈哈地自己画、自己描。”
陶守信看了他一眼,无情地戳穿了他的谎言:“胡说,系里不是有描图员吗?你别在这里装可怜。”
黄家发哈哈一笑。
到了施工图设计阶段,范至诚根本帮不上忙。他才研一,没有经过建筑学专业的系统学习,连建筑制图的基础知识都得补。曾经他引以为傲的速写功底这个时候半点都用不上。
看到陶南风忙忙碌碌的样子,范至诚有一种浓浓的无力感。
虽说黄教授说,不要和陶南风比,但他却总也忍不住。
同样都是当过知青的人,同样外貌出色,同样喜欢建筑,怎么陶南风就能像树上新绽放的绿芽,仿佛从来没有经历过人间门苦楚,透着生机与活力?
而自己呢?因为容貌被骚扰,日子过得艰难无比,十二年回不了家。如果不是自己另辟蹊径,根本没办法读研。
说实话,范至诚想和陶南风做朋友。她是教授的女儿,她有丰富的行业资源,她长得还不错……
可惜,陶南风知道厉顺美的事情,对他不假辞色。
范至诚此时的力量微小,根本就比不上陶南风。唯一能够胜出的,只有建筑效果图。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他在一旁咬咬牙,不敢表露半点嫉恨之意,微笑着在一旁打下手。
建筑施工图出来之后,工作便转到结构组。
欧阳丞开始进行计算。
从屋顶荷载开始,一直算到基础。
陶守信提醒欧阳丞:“东面山墙下方可能有软弱土层,你在设计的时候一定要注意。”
欧阳丞“啊”了一声,“上次没听范总说起啊。”
陶守信沉声道:“我在第二次去现场的时候看到土层有异样,便和范总那边沟通了。设计院准备增加钻孔位,可是现在设备不在江城,出结果还得等段时间门。”
欧阳丞扶了扶眼镜,沉吟片刻:“这样,我先按180kpa的地基承载力来设计,适当增加东面山墙的基底宽度。软弱土层也要看深度,到时候等地质勘测结果出来再进行微调。”
陶守信点点头:“好,就这么做。”
一周之后,又到了设计院与江城建筑大学碰头的时候。陶守信、黄家发、欧阳丞等几位教授带着几个参与课题的学生,抱着成套图纸来到设计院会议室。
当图纸铺开在大会议桌上时,立刻便被设计院负责结构设计的周斌质疑。
“东面山墙的基础宽度为什么比西面山墙的宽这么多?这不合理。”
欧阳丞呆呆地抬起头看着周斌:“不是说,地块东南有一条纵向软弱土层吗?所以我适当加宽基础,不然会造成不均匀沉降。”
周斌瞪大了眼睛:“什么软弱土层?我怎么不知道?”
两个人同时看向范雅君。
范雅君作为项目的总工程师,也有些诧异。关于软弱土层,她只听陶南风说起过,怎么他们课题组就擅自做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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