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泼湿的各家命妇也没什么法子,纷纷跟着出去了,余下无事的自然就先出宫去了。

    沈观鱼和两位最淋漓不过的命妇被豫太妃领了回去。

    齐王妃虽然未沾到那水,但她心里埋了一个疑影,有些戒备起来,没有先回去,而是要一块儿过去。

    豫太妃也不在意,请齐王妃一道往璋和宫去。

    三位命妇不洗干净是不行的,浴池在璋和宫的隔壁,齐王妃也不能真去盯着,她和豫太妃一道对坐,看着被宫女引离的沈观鱼一行人,状似无意问起:“陛下去了何处?”

    豫太妃端起茶喝了一口,笑道:“陛下日理万机,谁敢打听他的去向,王妃何事面见陛下?”

    齐王妃自知失言,也不敢再问。

    她原还不放心,但见三个命妇是一块儿去的浴池,想来出不了什么幺蛾子,豫太妃笑道:“那边只有一个浴池,希望几位夫人别害羞才好。”

    或许真的只是巧合,是她多心了?

    齐王妃眸光闪烁,那青瓷倾倒,应该就是一场意外罢了。

    皇帝要真看上沈观鱼,不必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费心至此。

    想明白这一出,齐王妃和豫太妃并不大熟,说了几句问候太妃身子的话,也就起了身请辞出宫去了。

    回了王府,齐王妃也不管沈观鱼究竟有没有被赵究看上,都打定了主意,拿沈观鱼去和赵衣寒借种。

    一来能先弄个孩子出来备着,二来沈观鱼有孕,赵究就算真的看上,也不至于再有什么动作。

    将来若复安有了自己的孩子,沈观鱼无依无靠的,和野种一齐都解决了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越琢磨越觉得是个好法子,便使人道:“把复安叫来。”

    然而下人却回话说世子出去,齐王妃只好等晚些再找赵复安商量此事。

    却说另一头,沈观鱼随着宫女到了浴池,她尚不知道齐王妃已经走了,更不知她打起了什么主意。

    这边的浴池并非一整个大的屋子,而是隔开了几个小间,隔着纱屏只能看见朦胧的人影,并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宫女小心为沈观鱼取下了珠翠冠,又为她脱了外衣之后,沈观鱼便不必她再伺候了。

    穿着里衣,沈观鱼这才想起赵究赐的白玉菩提还在手中。

    那佛珠沾了带蜜的水,也有些黏腻,她索性就拿进去一齐洗干净。

    浴室内水汽氤氲,另外两位命妇正好就在两旁,都隔着纱屏,沈观鱼是头一回离得这么近同人一块沐浴,隔壁水声清晰,她有点羞涩。

    还是方才那位宫女,将供换的里衣还有外裙端了进来,沈观鱼虽未说什么,但身子还是往水里沉了沉。

    宫女瞧着那世子夫人腮凝新荔,肩若削成,宛若盈盈一株青莲,心中忍不住赞叹,随即笑着柔声说道:“夫人,奴婢将衣裳放在,外间的已经收拾了,之后会送回齐王府的。”

    沈观鱼点了点头,待她出去了,赶紧起身擦干了水了穿好衣裳,赤足走了出去。

    旁边两位命妇比较可怜,连头发都沾上了蜜水,在里面还得费好大一番功夫。

    浴室外间的衣裳果然已经被拿走了,新的绣鞋摆在一旁,待穿细细圆圆的一双娉婷玉足穿入鞋中,宫女方说道:“世子妃请随奴婢来。”

    沈观鱼以为是要引她回璋和宫同豫太妃请辞,但和来时的方向却不同。

    “这不是回璋和宫的路?”沈观鱼有些不解。

    宫女说道:“是陛下要见世子妃。”

    赵究要见她?沈观鱼脚步顿了一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般私密会面,于礼不合。

    那宫女竟也不催,而是静静立在一旁,等着她的答复,这也是赵究的吩咐。

    沈观鱼心里不想去,这般几近私会的行为让人很是不安,她虽不自恋,可对赵究的举动终究藏了几分怀疑。

    但是……若能见着皇帝,或许能问问张凭云的案子还剩多少时日。

    她本有意让的徐脂慧打听一下大理寺审理空印案的进度,然而这事哪有什么准确的期限,徐脂慧身为雍州指挥之女打听这个也不方便,沈观鱼见此路不通只得作罢了。

    如今能直接面见皇帝,求得的消息一定可靠许多。

    天子要召见,沈观鱼以为自己不能拒绝,便说道:“请带路吧”一路安慰自己,或许是为了她递的那封提醒有人要陷害皇帝的事,如此一想倒也可能。

    璋和宫位置本就偏远,宫女领着沈观鱼往跟偏的地方去。

    周遭花木繁盛,曲径通幽,远见一朱阁静隐在嘉木之中,青烟缭绕,有几分方外之地的隐逸仙气。

    朱阁内没有金碧辉煌的内饰,目之所及,空荡荡一片。

    分明是初夏,阶梯有越登越寒之感,到了楼上,就见到了开阔而空荡的凉殿,三面无窗,浓荫树影印成青纱上的暗纹,纱帘随着微风轻拂,将穿过的日光疏减成渐次晦暗的光,显出一片清寂。

    这么大的地方,只放了一张矮案,两把盘坐的禅椅。

    赵究就在这个像是修道般的地方,玩着骰子。

    象牙骰子撞着骨瓷盅,没有赌坊里利欲熏心的热切,反而像测算命理的先生,广袖长袍在沉褐色的禅椅和矮案上铺陈,当真是道骨仙风。

    她行礼道:“给陛下请安。”

    “平身。”

    赵究抬起眼神看她,似熨在肌肤上的一块冷玉,沁得沈观鱼心里泛起异样。

    门在背后关上了,沈观鱼被“嘎吱——”地关门声惊得缩了一下肩膀,转头去看。

    凉殿内只剩了他们两人,不知为何,在这样开阔的地方,却比之前在华章园或鬼街见到他,都要让沈观鱼惊慌。

    赵究将她如惊弓之鸟的模样看在眼里,刚沐浴过的沈观鱼定是没有照镜子,大概不知道她额际的碎发散落了几缕,浸润了湿气贴在白瓷似的肌肤上,很不端庄。

    比之命妇打扮时的雍容不可侵犯,此际雾绡罗裙的她,疏影暗香,引人亲近。

    他招手道:“过来。”

    沈观鱼放轻脚步上前,两个人除了隔一张桌子外,还有不小的距离。

    他蹙起修长漂亮的眉:“你很怕朕?坐吧。”

    她在对面坐下,和赵究共享了一张桌案,沈观鱼目光游移,说道:“臣女惶恐,不知陛下召见……”

    “你找朕有何事?”他将茶盏移到沈观鱼面前,倒先问起了她来。

    沈观鱼确实有话,她还犹豫要怎么问,没想到赵究主动提了,她现在不说,待会也不知道能不能说了,干脆道:“求问陛下,登州指挥佥事张凭云的案子,还余多少期限?”

    她果然要问这事,赵究手在桌上一扫,抄起那骰盅,骨瓷细腻,和他均长白皙的手十分相宜。

    “朕和你赌一把,猜大小,你若赢了,朕就告诉你,如何?”

    沈观鱼没想到皇帝要和她摇骰子,愣了一下,点头道:“好。”

    “五局三胜?”他眉梢轻挑,此时散去了帝王的威严和隐士的淡漠,下巴微扬,像个意气风大的少年。

    沈观鱼知道他会玩骰子,自他提起从前,她就想起了许多有关赵究的事。

    他那时候生活窘迫,会悄悄去赌坊挣一点钱,想来赌得不大,不然会被赌坊盯上。

    江究穷得坦荡,沈观鱼当时不觉得如何,如今想来,他当时虽寡言独行,却并不是自卑内敛,胸中自有乾坤,不为外界言语侵扰,她倒很欣赏这样的品性。

    她又点头:“好。”

    凉殿里只剩了风吹树叶和骰子滚动的声音,骨瓷盅在桌上落定,“你先猜”

    沈观鱼没纠结,随意说了一个:“臣女猜小。”

    “朕猜大。”他说完,揭开了盅,里边三枚骰子静静卧着,十八点大。

    沈观鱼输了,她只是抿直了唇线,没有说话。

    赵究盖上:“再来一次。”

    她这次主动说道:“臣女这次猜大。”

    他又揭开,轻声道:“可惜了,是小……”

    沈观鱼只剩最后一次机会了,她有点犹豫地晲着那个骰盅,若是再输,她就得不到答案了。

    赵究瞧着她的小表情,心下失笑,将骰盅也推给她:“怀疑朕出老千?这回让你来。”

    “臣女不敢。”她嘴上说着不敢怀疑,双手将骰盅捧了起来,一边摇一边认真听着里头的动静,最后将盅放在桌案,撤开了手。

    “陛下先请。”她抬眸意味不明地瞧赵究。

    被安排的赵究眼眸微弯,里头泛着动人的微光:“那朕猜小。”

    沈观鱼郑重地揭开来看,不禁眼睛一亮,十五点大,赵究输了!

    她好像摸到了窍门,又故技重施让赵究先猜,一揭开果然又是赵究输了。

    如今两人平手,只看这最后一回了,她舔了舔因为紧张微干的唇瓣,最后一次将盅放下。

    “陛下请猜。”沈观鱼压下缓缓加剧的心跳。

    赵究声音轻飘飘的:“朕猜……小。”

    她听得分明,“臣女猜大。”说罢就去揭,然而……八点小,沈观鱼输了。

    她一瞬间微僵的神色看在赵究眼里,只觉得乐得不行,笑吟吟说道:“看来是朕赢了。”

    沈观鱼后知后觉,傻傻问道:“那陛下的条件是什么?”

    “那白玉菩提呢?”

    他转而垂眸,指尖拨动盅里的骰子滚动,状似随意问道。

    沈观鱼以为自己赌输了,他要将白玉菩提收回去,忙从袖子里掏出了那串佛珠,呈给他。

    他接过去,却连她正准备退回去的手一起攥住。

    沈观鱼遽然一惊,马上想缩回去,但赵究只要一屈手臂,她就被带着撑在了桌案上,像是在倾身亲近帝王。

    他……难道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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