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笑意犹如蜻蜓点水,皇叔却察觉了自己的瞬间“失态”。

    他敛了笑。

    奉恩跟辛姬虽看的清楚,却不明所以,毕竟谁又能想象到,此刻端坐中厅带着诡异咬伤的皇叔,同时却在相隔千里的西川宫中,跟一个小姑娘“相谈甚欢”,夸赞对方的名字好听呢。

    从中厅退出,几个近侍面面相觑,奉恩跟辛姬交换了一下眼色,两人看向旁边的小七爷。

    正在这时,有两道身影匆匆地从外而来,竟是江辰跟府内的主簿周寅,江辰快一步,迎着奉恩问道:“听闻主公受了伤,怎么回事?”

    奉恩赶忙制止了他。

    众人离开院中,奉恩才道:“此事诡异,还是不要追问的好。”

    江辰大为不悦:“为什么不问?是何人所伤?到底要有个说法!”

    周主簿为人谨慎,揣着手道:“今日我并未随行南苑,但是听说近来皇上听进了不少谗言,恐怕暗中针对主公也未可知。”

    江辰盯着他,听他说完后便看向奉恩:“是那小皇帝下的暗手?”

    奉恩啧了声:“你当皇帝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当我们宣王府的侍卫都是死的?他若敢动手,早先把他砍成肉泥。”

    “我看你们就都是死的,”江辰不由分说地:“今日若我跟着,断然无事!”

    奉恩道:“你不知究竟,休要夸下海口。”

    江辰才要争辩,周寅问:“先不要争吵,主公的伤到底如何。”

    奉恩踌躇:“这……”

    江辰急的额头青筋冒出:“怎么不能说?我亲自去看!”

    “站住,”奉恩赶忙拉住他的袖子:“并不是主公伤势有碍,而是主公交代不许跟人提起此事。”

    江辰越发不解:“吃了亏却不声张?”

    “未必是吃了皇帝的亏。”奉恩自言自语。

    周寅看出蹊跷,伸着脖子向着厅内张望了眼,看不出端地,便走到正跟辛姬低语的小七爷身旁:“七爷,今日你也是跟着的,这……可是你的失职了。”

    他看出奉恩嘴紧,所以来激小七爷。

    小七爷果然中计,梗着脖子道:“周主簿连你也来冤枉人?我明明……”

    忽然听奉恩咳嗽了声,小七赶忙停口,捂着嘴道:“我应承过主公,若是胡说此事,就叫主公割我的舌头,周主簿你别害我。”他生怕自己不慎泄露,不等他们再问,撒腿跑了。

    剩下几个人面面相觑,江辰惊怒,周寅若有所思,奉恩拍拍江辰的肩头:“知道你关心情切,但主公下旨,岂能不遵?何况主公自有相,眼下并无大碍,你休要吵嚷,万一坏了主公的安排,反而不妙。”

    江辰停了一刻:“也罢,我今日先不问就是了。但若给我知道是你们失职……”

    奉恩笑道:“若我等失职,哪轮得到你如何?主公还会留我们在身边吗?”

    好不容易打发了两人,奉恩叹了口气,看向辛姬:“你也不要问了,别逼我犯错。”

    “我知道规矩,”辛姬答了声,道:“我只说一句。”

    奉恩问:“说什么?”

    辛姬指了指手臂上一处:“是不是,跟这个一样?”

    奉恩眉头扬起,终于叹道:“主公并未明说,但据我看来,必定如此了。”

    两人都是楚直心腹,又都是极聪慧之辈,本来事出突然,奉恩以为是他们一时疏忽导致,可是见皇叔讳莫如深之态,终于回味过来事情不对,自然就想起前些日子,楚直梦中惊醒,手臂上也无端出现伤痕之事了。

    宫中,南苑。

    小皇帝气冲冲地:“太后,楚直他太过无礼!”

    杜太后道:“我也才听说,皇叔宴席之上,当众摔了皇上的赐酒,不告而别?”

    皇帝怒不可遏:“正是如此,他的眼中根本没有朕这个天子。”

    杜太后惊愕之余,问:“是不是皇上哪里做错了什么,惹了皇叔不快?”

    皇帝叫道:“太后怎么还替他辩解?朕又何尝做什么了?他不过是故意为之!”

    今日南苑之行,看了几处新修缮的殿阁,以及养的珍禽等,午间皇帝设宴宴请群臣。

    谁知在赐酒之时,楚直突然把手中的酒杯甩开,此事发生的毫无征兆。

    那一刻尽皆惶恐,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皇叔,却见楚直垂着眼帘,左手拢着右手袖口,蹙眉不语。

    大家只以为皇叔哪里不悦,一时鸦默雀静,大气不敢出。

    皇帝在最初的愕然后问道:“皇叔……这是何故?”

    楚直面色淡然,微微欠身:“陛下,臣忽然记起,尚有一件要事要处置,就不奉陪了。”

    根本没等皇帝的许可,他旁若无人地起身,竟是大步流星往外走去,其他在座群臣尽数站起来躬身相送。

    在楚直去后,皇帝气的也扔了手中玉杯。

    此时皇帝说完后,愤怒地:“楚直越来越放肆,今日他摔杯离开后,群臣竟没有敢出言声讨的,朕看假以时日只怕……”

    “皇上。”太后拦住了他,“皇叔离开之时,可有异样?”

    皇帝皱眉回想半晌:“仿佛、没什么,就是……脸色似乎白了些。”

    太后看了眼宋昭。

    宋昭上前道:“回皇上,先前娘娘听说一件秘闻,原来皇叔曾派人找寻天下闻名的神医顾雎,后来虽不知找到没有。但顾雎从那之后就销声匿迹。”

    皇帝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宋昭道:“有人猜测,皇叔……兴许是患了什么难以言说的病症,所以才忙着寻找顾雎,而此刻顾雎多半是被藏匿于宣王府内。”

    皇帝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他得了病?当真?是什么病?”简直恨不得楚直即刻毙命似的。

    宋昭隐晦地笑笑:“这就不得而知了。”

    他往后退下。

    皇帝略觉失望。

    太后看着他沉不住气的模样,道:“皇上切勿操之过急,现在朝中是皇叔大权独揽,他的羽翼众多,不可明着针对。但是这天下的好处,未必都是归他楚希正的。”

    皇帝疑惑:“太后这话是?”

    太后一摆手,宋昭后退几步,太后才道:“前日仙师进宫,跟本宫说了一件事。”

    皇帝忙问究竟,太后道:“仙师夜观天象,又算计过皇叔的八字,他算到不出一年,楚希正必有一大劫难,恐怕性命攸关。”

    皇帝的眼睛又亮了,他想了想,脱口道:“荧惑守心!之前说的荧惑守心,莫非正是指的他?”

    太后含笑点了点头:“所以我说皇上务必要先沉得住气,天命有归,到时候是你的终究是你的。”

    “真不愧是太后崇敬的仙师!”皇帝的心一下子舒坦了,又想到今日楚直反常的举动,笑道:“难不成今日,他是‘病发’了?哈,他也有今天!”

    同太后商议妥当,皇帝回到寝宫,更衣之后,便道:“传她们上来给朕演练!”

    近来皇帝想出了一个新的游戏法子,就是让进宫的这些妃嫔们做男人装扮,手持木制的兵器,像是士兵一样操练。

    那些女孩子们虽然不愿,奈何旨意如此,只得勉强行事,谁知今日皇帝又有了新主意。

    皇帝从中选出两人,叫她们放弃木制兵器,手持殿上武士的腰刀对打。

    叮叮当当几个回合后,两个少女都有些体力不支,而那腰刀锋利,她们得小心翼翼才不至于伤着彼此。

    可皇帝看着她们香汗淋漓的样子,笑道:“这样未免无趣,接下来你们两个都用心些,嗯,就……其中一个把另一个杀死才算完。”

    这一句话,把所有人都吓得魂飞魄散,两个少女都吓呆了,丢下兵器匍匐在地,大叫饶命。

    皇帝厉声道:“抗旨不遵,即刻推出去斩首!”

    那条竹叶青卧在桌上,无法动弹。

    因为身子都给布条裹住,只露出头尾,看起来倒也没那么可厌了。

    楚直看了片刻,从旁边取了块帕子,垫着手捏着蛇尾,竟将小蛇“擎”了起来。

    竹叶青如同一根树枝似的被竖起,露在外头的舌头嘴巴半张,有点像是墙上的壁虎。

    皇叔看了会儿,望着自己手背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先前在南苑饮宴之时,猝不及防地来至此处,本来他心里是有点欢喜的,谁知道竟是遇到自己最讨厌的蛇虫,还给咬了一口。

    若不是他定力最好,哪里只是摔一个杯子那么简单。

    当着皇帝跟朝臣的面儿,楚直当然不可能暴露自己手背上凭空出现的咬伤,但看着那伤口极快地发黑发青,还是让他瞬间的心悸。

    从第一次受伤他就意识到,有朝一日恐怕会出现这种情形,可没想到竟来的这样快。

    幸亏容均天及时出现,他倒是很有经验,可楚直的手就遭殃了。

    好端端地出现毒蛇咬痕,如今又被划了个鲜明十字,黑血流尽,痛不可挡,可自始至终楚直硬是一声没吭,也并未让任何人看出端倪。

    “青蛇口中信,黄蜂尾上针。今日信矣。”皇叔喃喃一句。

    辛野裳道:“阿叔怎么不念下去了?”

    “后两句有失偏颇,不念也罢。”

    辛野裳莞尔一笑,这后两句自然是“两般皆犹可,最毒妇人心”。

    而今楚直能这样说,倒显得颇为公允,很得她的心意。

    “要知道……若论起心毒,又岂分男子或妇人,因人而异罢了。”楚直信手将竹叶青扔回桌上。

    那小蛇本就伤重,这么一摔更是昏迷。

    辛野裳道:“轻些。它要死了。”

    “管它死不死,”楚直道:“我想起来,你方才叫你那兄长早日归来,他是要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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