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二爷唤出这声之时,  辛野裳的双眸登时睁大了些:“你……”

    这个反应落入他的眼中:“果然我没猜错。”

    辛野裳的惊疑不定,  手却随着一紧。

    宋二爷道:“郡主怎可能有那么出色的身手,何况救援濮水之举,也绝非是郡主那样养在深闺的金枝玉叶能成事的,我听人议论,  说曾在城上见过昔日辛方将军之女,  加上那日……咳……”还未说完,便化成了一叠声的咳嗽。

    那日辛重光去救辛野裳,  起初宋二爷还不能确信两人关系,直到城内参战的将士说起曾见过辛野裳,  虽然容均天及时想出破解传言之法,  但宋二爷仍是猜出了真相。

    辛野裳润了润唇,  虽然容均天答应过,她很快就会退出,但此刻大局方定,仍是容不得节外生枝。

    既然给他识破了,那只有一个法子。

    宋二爷看着她的双眼:“想杀了我灭口?”

    辛野裳道:“就像是你方才说的,  你我本是敌对,  成王败寇,自然该不择手段。”说了这句她有些讥讽的:“拜你所赐我才‘学以致用’,  是不是很讥讽?”

    “只怕、没那么简单。”

    宋二爷勉强说完,地面就震动起来,细小的土石不住地颤抖,  这表明有不少人马往此处逼近,只不知是敌是友。

    辛野裳拽着宋二爷将他拉了起来,现在倒不宜立刻杀了,若是来的是自己人当然无恙,  若来的是敌方,还可以把他做个人质。

    宋二爷低头看了看自己染血带灰被□□的很不像样的衣裳,他旁边的少女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不由笑道:“前日我看到两个乞儿为争吃一个饽饽,打的头破血流,满身脏污,现在看来你我亦是如此。”

    辛野裳很佩服他这时侯还能说笑,又怀疑他是否是有恃无恐:“你知道来者是谁?”

    宋二爷道:“不管来的是谁,你可不要真的取我性命。”

    “这可由不得你。”

    “你若还想要那张图,就、咳……”

    辛野裳刚才跟他纠缠的你死我活,竟忘了这个,忙伸手进他怀中掏摸。

    宋二爷哭笑不得:“你……休要如此,我岂会随身带着?”

    此时马蹄声近,同时有人声如雷鸣地叫道:“二弟!”

    辛野裳果然没从宋二爷怀中找到什么,闻声忙将手抽出,重新抵着他的脖颈。

    这来的竟正是宋炆,身着甲胄人在马上,手中提着一把长刀,环眼圆睁,杀气腾腾地冲了过来。

    辛野裳把宋二爷的脖子一勒,哑声喝道:“给我站住!”

    相隔数丈,宋炆翻身下马,先看着宋二爷问道:“二弟你……”

    宋二爷道:“皮外伤,无碍。”

    宋炆闻言才怒喝辛野裳:“臭丫头,还不把人放开?上次让你逃了,这次看谁还来救你!必叫你落入我手中受尽折磨……”

    辛野裳也是恨极了他:“你当我怕你?上次没把你这恶贼杀了,算是你命大,如今还有什么脸面在我跟前说这些狠话,呸,不要脸。”

    宋炆指着辛野裳道:“你这丫头又好到哪里去,我二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你欺负他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再来杀我一次!”

    如果不是因为中了迷香,辛野裳真想再试一试,不过她记得辛重光的叮嘱,便冷笑道:“我欺负他?他虽不是武将,卑鄙的手段可多着呢!”

    宋二爷忍不住又咳嗽了两声,顿时吸引了宋炆的注意力:“二弟!”

    “你不该,又擅自离开博城,”宋二爷慢慢开口,“我做的事,同你不一样,不必你来插手。”

    辛野裳很是意外。

    宋炆也道:“二弟!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你吃亏。”

    “跟你无关,”宋二爷深呼吸,“你若听我之言,便尽快离开,辛……郡主方才已经说过她不会要我性命,是不是,郡主?”

    辛野裳有苦说不出。

    她已经中了宋二爷的迷香,本就浑身乏力,只是仗着一股血涌将他反制住。

    如今给宋炆一耽搁,她的药性发作,几乎站不稳,方才差点撒手。

    可不知为何,在她身形一晃的时候,宋二爷突然悄悄地回手,将她拉了一把。

    要知道若不是他这掩饰般的动作,辛野裳只怕就此倒地,宋炆自可以轻易冲上前来,掌控局势。

    听了宋二爷这样说,辛野裳隐隐察觉他另有用意,便强撑着道:“是。”

    宋炆百思不解,宋二爷却道:“你还不走么?你留下反是害我……别坏我大事!”

    “可是你的伤……”

    宋二爷怒道:“你再多说一个字,以后就不必再叫我二弟。”

    宋炆怔了片刻,终于转身回到马前。

    他翻身上马,拨转马头的时候回身看向辛野裳:“你要是言而无信、害我二弟性命,我势必会叫濮水满城陪葬!”

    说完之后,宋炆带人旋风一般撤退而去。

    辛野裳百思不解:“你为何……要这样做?”

    宋二爷道:“你伤我这样重,我也撑不住了,若是落入他的手里,我又岂能护你周全。”

    辛野裳心中震惊,却反驳道:“你不用假惺惺的!你我敌对,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是你说的么?”

    宋二爷轻笑了声:“此一时彼一时,如果我现在告诉你,你我可以化敌为友,面对共同的敌人,你觉着如何?”

    “什么?什么共同的敌人?”辛野裳大为疑惑,见宋炆的人马已退,而宋二爷的那些侍从也都不敢靠前,她便喘了口气,拉着他跌坐在地上。

    宋二爷的气息也开始不稳了,他分毫没有挣扎,而轻声道:“我的敌人是、东平。”

    “东平?”辛野裳愕然看他。

    宋二爷顿了顿,又补充:“确切地说是东平实际掌权之人,监国皇叔,楚直。”

    马蹄声再度响起,辛野裳跟宋二爷都很吃惊,辛野裳试着起身,却差点跌倒,她暗暗叫苦。

    这会儿她已经精疲力竭,要杀宋二爷都得费一番功夫,若是宋炆去而复返,那只有被人宰割的份儿。

    宋二爷也有些惊悸,但他仔细一听,说道:“不对……”

    辛野裳顺着他视线看去,心头振奋,只见她的来路之上扬起烟尘,看这方向,来的自然是西川之人。

    只要不是宋炆,一切好说,而让辛野裳喜出望外的是,来的人竟正是容均天跟辛重光,辛重光策马近前,马儿不停就翻身落地,上前扶住辛野裳:“怎么了!”

    容均天人在马上,俯视地上,目光扫过辛野裳,又看向宋二爷。

    宋二爷同他目光相对,微微一笑,竟晕死或去。

    容均天手下之人前来查看,辛野裳却道:“宋炆方才来过……”抬手指了个方向。

    “又是宋炆?”辛重光后怕又懊恼:捏着她的下颌看她的伤,“你、你非要气死我!”

    容均天望着辛重光关心情切之态,便吩咐手下两名将领带兵前去追击,又命他们小心行事。

    这一行人转回濮水,入府安顿,大夫说宋二爷失血过多,要调养一两日方能慢慢恢复。

    至于辛野裳,因是吸入了迷烟,实无大碍,只有舌尖的伤难好,稍微一动便疼的钻心,说话都有些含糊不清。

    而在这期间,负责去追赶宋炆的士兵回来报信,原来那两名将领都给宋炆斩杀了。

    当时容均天本想让辛重光带兵去追一追,毕竟在他看来,守将里能跟宋炆一战的不多,只有辛重光可以一用。

    不过当时辛重光心思都在辛野裳身上,容均天就没有开口。

    只是没想到宋炆果真如此悍勇,回想此番守城,实在是万幸。

    但宋炆不除,到底还是濮水此处的头号劲敌。

    辛野裳给辛重光严厉训斥了一顿,但她心里最惦记的还是宋二爷,趁着辛重光不在便出了院子。

    起初容均天不知宋二的身份,但此人能诱使辛野裳出城,又劳动宋炆亲自来赶,必定是个举足轻重之人,于是便命大夫务必将他照料妥当,又安排侍从紧密看守。

    因宋二伤重,也并没送入大牢,只给看押在府衙的后院中。

    辛野裳悄悄前来,门口的侍卫见是她,便未曾拦阻。

    到了屋门处,里间宋二醒来服药,只听大夫在内谆谆叮嘱:“公子的伤十分凶险,差一点割破喉管,大脉处也十分要紧,这数日务必不能乱动,话也要少说,伤口才能愈合的快。”

    辛野裳闪身旁边,等大夫离开后,才悄悄进入。

    宋二爷闭着双眼,平躺榻上,脖子上蒙着厚厚的纱布。

    辛野裳屏息细看,却见他长睫一动,眼睛没睁开,人却道:“‘郡主’是来探望我的么?”

    辛野裳咽了口唾液:“你还没死?”

    宋二睁开双眼,浅笑:“多谢郡主手下留情,还留我一条残命。”

    辛野裳看着他闪烁的目光:“我可没空来跟你嚼舌,我来是为问你几句话,你可要如实回答。”

    宋二迎着她的目光,不等她问便道:“那婴孩,我一早叫人将他带离,如今养在一处稳妥所在。你自可放心。”

    辛野裳道:“我怎知道你说的是实话?”

    宋二的声音沙哑,跟她也差不多:“待我好转,可带你亲自前往查看。”

    “呸,你以为我又会中计?”辛野裳啐了口,又疼的捂住嘴,小心地避开伤口:“你既然如此聪明,可知道我还想问你什么?”

    宋二扶着脖颈,慢慢地坐起来:“那乞丐姑娘,你们自然该将她救回了,那么就是那幅画。”

    “你偷人东西,还很有自知之明,画呢?还给我!”辛野裳几乎要把他揪住,想到大夫之前的话,便又忍住。

    宋二靠在榻边:“画……跟那孩子一同,被我藏了起来。毕竟你也不想被人瞧见你那心上人的模样,是不是?”

    辛野裳真想给他一拳:“闭嘴。”

    宋二仔细看她脸色,却见她虽有些不安忐忑,却并不是什么忸怩羞色:“真不是你的心上人?那又是何人,会让你夤夜不睡也要画他的样貌?”

    辛野裳的眼中闪过一点惘然。

    宋二怎会知道,那夜,不是她画,而正是阿叔自个儿画出来的。

    她没法解释也不想解释:“跟你不相干。我还有一个问题。”

    宋二道:“这我就猜不出了,请说。”

    辛野裳道:“你到底是宋炆的什么人?他又为何对你这样看重?”

    宋二道:“自是亲戚相关,我已无其他家人,只有宋炆一个族兄。”

    辛野裳皱眉:“这杀人魔王对你倒是极好,哼,他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却分外惜你的命,真是可笑。”

    宋二默然:“有句话叫虎毒不食子,差不多可以解释。”

    辛野裳愤愤:“他可是个人,不是牲畜。”

    宋二闭眸:“我虽也对他所为并不苟同,但……”

    “他自造孽,迟早有一日……”辛野裳摆摆手:“我只问你,先前你说,要跟我对付同样的敌人,你是东平人,怎么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宋二沉吟:“你可曾听过伍子胥反楚进吴之事?”

    历史上伍子胥本是楚国贵宦,家人被奸臣所害,伍子胥出逃到吴国,发誓报仇。后来果然同孙武一并攻入楚都,掘楚平王墓,鞭尸以报家仇。

    辛野裳自然听过这个,问道:“你……你莫非也像是伍子胥一样,被人陷害?可宋炆仍是东平将军,岂能说通?”

    宋二淡淡道:“我方才说过我跟宋炆并不是亲兄弟,我的家人早已经不在,而酿成这一切恶果的,便是东平的监国皇叔。”

    辛野裳瞪了他半晌,忽然起疑:“你先前在集信寺里潜伏,做东平细作,如今却又跟我说这话,不觉着前后矛盾么?你是想借此让我留你性命是不是?”

    宋二道:“我昔日为宋炆所救,不过是想相助他而已,何况宋炆若是能够独霸一方,有了可以匹敌朝廷的兵力,我自可以行事。谁知濮水兵败……不过,此场战事倒也不是一无是处,竟让我遇到了你。”

    辛野裳心中已经相信了六七分:“那你想怎么做?”

    宋二道:“姑娘是女中豪杰,不该委屈在西川后宫,若真的去了东都,才算大有可为。”

    辛野裳一震:“你的意思是,想让我做聂隐娘、谢小娥之类的刺客?”

    宋二道:“你若从我之计,仍是以郡主身份解入东都,自然有机会见到楚直,到时候要杀他,料想不是难事。”

    辛野裳的心中一阵热涌,聂隐娘,谢小娥都是传奇话本中的女刺客,快意恩仇,身手出色,辛野裳从小看那些话本,甚是向往。

    如今听了宋二的话,不由隐隐心动。

    宋二见辛野裳垂首沉思,便知道自己没说错话,于是又道:“当然这只是我的浅见,若姑娘觉着不妥,我们可以再另寻他策。”

    就在他说完之后,眼前辛野裳慢慢地抬起头来。

    宋二本是面带几分笑意,但看到辛野裳的眼神之时,他忽然觉着哪里仿佛不对。

    辛野裳仿佛是惊诧地望着他,她的眉心微蹙,原本交握的手松开,一手拢在腰间,另一只手背在腰后。

    她把宋二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慢慢吁了口气,意义不明地说道:“果真是你。”因为伤了舌尖,声音更加沉哑了几分。

    宋二莫名心惊:“姑娘……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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