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集社谁人都能办, 但是唯有大儒、高人坐镇的雅集社,才会被认可正规。
就好像一家店总得有个镇店之宝才能名扬天下一样。
盛则宁老早就有要办女子雅集社的想法,并不是闺阁女子小打小闹的玩意, 而是真正和郎君们能相提并论的雅集社。
如此一来,她就需要寻到一位愿意为雅集社坐镇的高人。
这董老先生看起来很符合她的要求。
松山书院的学子会去向他讨教,这就说明他的学识不错,而他对自己的观点赞同, 就说明并不是老古板,兴许会为这妙事愿意出手帮忙。
盛则宁把自己的想法说给董老先生听。
老先生哈哈哈大笑。
“闻所未闻,你这小娘子竟还有这样的想法?莫不是学着前朝的武皇,比肩男子的野心?”
“小女并非要与各位郎君比肩, 但是有道是学无边界, 老先生难道还不许女子也有上进好学的心?”
“好学?”董老先生笑呵呵地晃着脑袋,“我看你分明别有所图。”
董老是何等人物,早就看出盛则宁醉翁之意。
盛则宁也不否认。
“老先生你若答应, 珍食铺以后研究出的新品就不要一个铜板送到您府上。”
“我还不知道还不好吃呢……”董老捋了捋胡须,刁难道:“老夫就连宫廷御膳都吃过,要求颇高。”
“那就说好, 等您尝过再回复小女。”
盛则宁本就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董老要是一口回绝她, 她也未见的会难过,更何况是这模棱两可的回复。
她还觉得有戏呢。
董老慈眉善目地点点头, 见她不卑不亢,宠辱不惊地应对,又满意了几分。
没有因为事情不能如愿而心生怨恨怨气,这一点已经比那些恼羞成怒的学子好上许多。
而且,他是知道盛则宁的。
盛大人的掌珠, 以前听说是个没脑子的绣花枕头,只会追着瑭王身后跑,如今看来市井谣言,不可尽信。
这个盛三姑娘分明是一个独立、乐观,还明事理的小娘子。
盛则宁奔波一日,回府后给爹娘、祖母请安后就在小院里用了晚膳。
盛家虽然有两个婆子会做饭,但是等闲也不用她们下厨。
上京城里有食肆、饭馆成百上千,寻常人家也不置果蔬,在饭点前就派仆出去现买。
盛则宁点了病时就记挂了许久的麻腐鸡皮、酒蒸羊、莲花鸭签等。
店家就用温盘装着菜,送到盛府的时候饭菜都还是温热喷香,令人食指大动。
不过吃完饭,她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主院派来人,传她过去。
不用想,只能是她今日在街上令仆打人的事终于传进盛二爷的耳中。
竹喜连忙把找出来的护膝给盛则宁绑上。
盛则宁用花水漱了口,环顾了一下自己舒适温暖的闺房,叹口气,认命地迈了出去。
那位管衙内的爹,管通侍大人看见自己打得爹都认不出来的好大儿,吓得大哭了一场,饭都没顾得上吃,就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信送给盛二爷告状。
现在盛二爷就抖着那张到处晕着墨迹的信,对盛则宁发火。
“我怎么从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本事,你娘给你找的护卫就是这样用的?当街打人?还是在闹市上,你就不嫌丢人吗?啊!”
盛则宁跪在地上,等她爹一句话说完,正大口换气的当儿才道:
“爹爹您慢点说,小心呛着。”
盛二爷闻言又是气结,挟着信对她一个劲地指指点点,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活像夫子遇到调皮捣蛋的学生,正苦于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她。
“谁家的女儿会像你这般,不端庄、不稳重、不矜持啊!你这让人瞧见了,误以为咱家的女儿都是这幅德行,你的姐姐、妹妹们可还没许人呐!”
“女儿不觉自己哪点做错了。”盛则宁干脆把屁股往自己脚后跟一坐,索性也不用跪得那么板正,“若是管通侍大人要当面对账,女儿也能自辩清白,错得分明是他儿子,爹爹,先打人的是他,女儿只不过以牙还牙,以战止战,又有何错?”
“再说了,我们盛家的姑娘每一个性子都大不相同,若是那婆家因为一人而厌恶其余的,那就是不具慧眼,不能识珠,只会做那种踩低捧高的趋炎附势之辈,这种人家不结这孽缘,那是幸运。”
盛二爷听着盛则宁歪理一堆,气得吹胡子瞪眼,语气奇怪道:“哦!是不是你姐姐、妹妹们还要谢谢你替她们甄别了人家啊?”
“……那倒不用。”盛则宁在袖子下搅动着自己的手指,对她爹客气道。
“打人的又并非我一个,九公主也有份,管通侍难道也有状告到官家和圣人那里?”
“他哪里敢!”盛二爷火气还很大,声音洪亮,在书房里一喊,余音都绕梁了。
“爹爹,你看,这件事我做不得,九公主却能做的,归根结底的问题在于您的官还不够大……”盛则宁眨着眼睛,开始东拉西扯,试图混淆盛二爷的注意,也是鼓励盛二爷要努力往上升官。
“你闭嘴!”盛二爷却没有那么容易上她的当。
“你上次还用马车撞他,这次又让侍卫压着他打,这件事传出去,不是所有人都能分辨对错,到头来,害得还是你的名声!你知不知道?”
盛二爷并不是不知道事情的详情。
他知道,可是却也没用。
这闲言碎语经一百个人的嘴,就能说出一千种不同的话,届时,真相到底是哪一个,没人弄得清楚。
所谓积羽沉舟,群轻折轴,人言可怕就在这里。
盛则宁沉默了一下。
“为什么他打人的事,却从来不会是重点,难道郎君可以当街打人,小娘子却打不得?大嵩是有着两套不同的律法吗?”
今日若不是她与九公主搅进去了,管衙内打人一事只怕没过两日就会销声匿迹。
没有人在意一名郎君打了一名小娘子。
因为他有一百种能被世人认可的说法用来掩盖自己恶劣与歹毒。
然而换到她们身上,无论她们的立足点对不对,首先被人拎出来的就是一名小娘子不贤淑、端庄,不柔弱、矜持,就是天大的过错。
别人拿捏着这一条,就好像拿捏住了她们的命门,轻而易举就能将她们贬低打压到抬不起头的地步。
想到这,盛则宁更是高高昂起了脑袋。
盛二爷眼睛一跳,哪能不明白她的那点心思。
就是一股子不服气,不认错!
盛二爷深深吸了口气,平静了一些,打算和盛则宁讲道理。
“常言道男主外女主内,男子在外建功立业,支立门户,女子在内生儿育女,辅佐治家,这是自古以来就沿袭的俗成,男女两者本就有着天大的区别,自然会有不一样的准则,他今日打了人,打人是不对,但那也是他的家事,你一个没嫁人的小娘子冲过去喊打喊杀,无疑是冲进人家的后院去管了别人的家事,你这合理吗?”
盛则宁恨透了家事这一个词,它包庇了多少恶毒虐妻的男人。
就好像一旦嫁了人,她就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物品,是完全私属某人,听从他一切安排,被他肆意使用,而不用担心会受到约束与管制。
“姑且不谈未成婚算不算家事,就说一个女子若在家中被打了,用一句‘清官难断家务事’就置之不理,这本就是不合理的地方,爹爹,倘若这种事发生在女儿身上,爹爹也不会管我了吗?”
盛则宁在小时候就听过不少夫主脾气爆,酒后打人的事,那些个夫人在宴上会偷偷和自己的姐妹抱怨,说到难过的地方就会不顾形象地哭起来。
那般委屈,就是因为没人可以为她们做主。
“你是我的女儿,有盛家为你撑腰,谁人敢随意动你!再说了,瑭王端方正直,从来彬彬有礼,对你也向来客气,你这是杞人忧天罢了。”
盛则宁垂了一下眼,忽而道:“所以谢朝宗做了错事,也不过是送去外面避风头,而女儿却要提心吊胆生怕被人捅出来,就是因为我们女儿家不能有任何行差错步。”
盛二爷猛然听见盛则宁提起这件事,脸色也变得铁青。
盛则宁却丝毫不惧,直直看着她爹道:“从小到大,爹爹就告诫女儿,行事要小心谨慎,娘也为我买下忠仆护卫左右,可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谁家教育郎君时,要他们克己复礼,不要轻慢小娘子,更不可辱骂殴打。”
盛二爷气得说不出话。
“别人家的孩子要怎么教,那也是人家的家事,我若有儿子,一定会把他教好!”一个好字的余音还在书房里回旋,盛二爷忽然意识到虽然他没有儿子,但是眼下这个女儿他好像也没能教好。
“你给我去祠堂跪着反省,没想清楚就不用出来!”
盛二爷只能无力甩出最后的招数。
“哦。”盛则宁抱起裙摆,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来,没有半点迟疑和难过。
盛府送来了回礼。
上一回瑭王送的补品太过贵重,苏氏就做主准备了一些时令应节的物品送去王府。
价钱比不上,那就心意来凑。
德保公公捧了来给封砚过眼,封砚扫了一眼,点了点头。
德保就明白了,准备照常处理。
“今日街上那件事,盛家有什么反应?”
德保就要迈出门,闻言把腿一收,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样,十分利落地回答
“奴问过了,那送礼的小厮说不太清楚,只道盛大人气狠了,三姑娘被罚去跪祠堂。”
今日九公主也被皇后被训了一顿,不过毕竟是皇后的爱女,不舍重罚,最后不疼不痒地跑了,半点事也没有。
皇后主要担心这件事会给九公主带来非议,就让他私下去查那管修全的底细。
封砚这才了解这件事的始末。
盛则宁让他很是意外。
若不是围观者众多,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都不敢信那是盛则宁能干出来的事。
德保眼珠子转了转,正搜肠刮肚想给盛则宁找几句好话,弥补一下这两人岌岌可危的关系。
德保最是明白皇后的心意,这盛三姑娘纵使千不好、万不好,可是有个好爹啊!
他也不想瑭王对盛则宁厌弃。
封砚的确有很多话想说,可最后脱口的仅一句低语:
“她病才刚好。”
德保公公都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家殿下能有这份心了,简直像壳子里换了一个人。
“那、那殿下可有什么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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