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堂的门一关, 那无赖眼神警惕。
“老子警告你们,这么多双眼睛, 眼睁睁看着老子被你们带进来, 若老子不能完好无缺地走出去,就是被你们给杀了!”
盛则宁让薛澄松开手,由一旁的两个伙计替代他压着那人。
以他世子的身份, 盛则宁也不能把他当苦力使。
“你诬赖我卖假米,这么重要的事当然不能私下处置, 我已经让人报了官, 我们当堂对证, 你要是拿不出真凭实据, 那就等着牢底坐穿吧。”盛则宁就没有想关起门打他。
这事与管修全的性质不一样。
不过同样的是她问心无愧,也不怕去公堂。
“你怎知道我没有证据,那个朱管事是不是以十两银子卖给你四百斤凉州糯米?你就没有想过怎么会这么便宜?要知道那姓朱的偷梁换柱不是第一回了, 他们酒坊里的根本不是凉州糯米,而是陈州小糯米!”无赖嘿嘿两声怪笑,沙哑的声音像是粗劣的磨石, 听得人浑身不舒服。
盛则宁皱了下眉, 忽而扭身离开。
“你们看牢他。”
她要去后面仓库查看一下。
掌柜匆匆奔来,一边打开库房一边道:“三姑娘,我早先已经看过了, 肯定是凉州糯米错不了, 不知道那泼皮为何这么说?”
掌柜多年的眼力还是值得信的,但是寻常人其实很难从色泽、大小或者气味上去区分凉州糯米、陈州小糯米或是其他糯米的差别。
“他肯定是去牢里许诺那朱管事什么好处,那朱管事给了他什么证明。”盛则宁只能从这里想到。
这要害她的人,背后动静不小,竟然打听的这么清楚。
“三姑娘, 那这可怎么办?”
盛则宁一时也茫然。
她虽然能证明自己从朱管事那里买到这四百斤米,柴胡能证明这些米是他们米铺卖给朱管事。
可若朱管事要是一口咬定他换了米,而且以低廉的价格卖她前,是告知了这米的并非凉州糯米,那她百口莫辩。
对了,封砚。
封砚当时就在一旁,他也听到了她与朱管事的对话。
可是他刚刚的态度明显是不想管这事,要她再去求他,盛则宁打心底不愿意。
“先等柴胡拿了证明,你把我与朱管事的交契拿出去,先撑一下,我再想其他办法。”
掌柜道:“不如我们还是先问问,那人要什么?这讹人一为财二为事,要想快速解决,还是早下决断才好。”
“你要我去向他低头?”盛则宁面色一沉。
掌柜无奈道:“三姑娘您是不知道,其实这样的事往常也不少,不过花一点钱,能买一段安静其实也划算,更何况是在今日是节庆,耽搁了生意,损失也大啊。”
掌柜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并没有任何私心,而是多年以来的经验。
“若是人人都向他们屈服,岂不就是助纣为虐,助长了这歪风邪气。”盛则宁两手抱臂,来回踱步。
如柳叶黛羽是细眉轻拧起,她回头叱道:“简直岂有此理,若是为了一己私欲,就可以这样随意攀诬无辜之人,一点代价都不用付出吗?”
掌柜和旁边的伙计都不由惭愧,但又面露无奈。
“这事常有,就是有人喜甜喜辣口味不一的时候,也会道这里的吃食不合口味,到处宣扬不好吃等等,这个时候也没法子,只能息事宁人,只盼望他下回莫来就是。”掌柜说到这些,愁眉苦脸,这些事苦他久矣。
“酸甜苦辣本就是各不相同,焉能为一人、两人的喜好而迁就,世上有佳肴成千上万,这种不喜欢就换另一种,难不成要所有人都和他口味一致才好?”
“也许是心情不好,随意找个由头发泄不满,还可能是对家搅浑水,我们也拿不准,这都有可能啊。”掌柜摇摇头。
一个东西好吃与不好吃,其实是很主观的想法,除了银子人人喜欢,就没有什么东西能做到所有人满意。
就好比鱼脍,有人爱不忍释,有人疾首蹙额。
普通人就算不喜欢吃鱼脍,最多是不吃,但是有些人自己尝了或者没尝就非要大肆宣扬,它不好吃,并且还有上蹿下跳要弄得世人皆知。
没有律法限制,没有官差保护,摊上这事,除了自认倒霉之外,几无它法。
正在盛则宁怅然世态复杂时,门外薛澄大喊了一声:“快抓住他,别让他跑出去!”
但是也迟了,只听后堂的门一声巨响,被人撞开了。
盛则宁和掌柜匆匆赶出去。
那无赖竟使计挣脱了两名伙计,又趁薛澄来不及,就这样逃脱而去。
还顶着一头不知道从哪里砸出来的血大喊:“——救命!”
“他们打人!”
外面的客人一看满头鲜血的男人,舞动着手跑出来,都吓了一大跳。
本来街上就拥挤,如此之下更是混乱。
盛则宁奔出去一看,头皮都发麻了,尤其看见里头还有几个不及腿高的小孩在里面哇哇大哭。
她曾听说过,若人流拥挤且混乱,极容易引发踩踏事件,那是会死人的!
那人的目的,不但要诬赖她卖假粽子,还想让她摊上人命不成?!
竹喜、柴胡也到了,正扯着纸对路人解释着什么,可是没人还有心思听她们解释。
盛则宁只能令旁边的伙计去疏导人流,让自己的两名侍卫去抓那个泼皮混子,自己则跑进人群,把那几个孩子拉到身边。
孩子们放声大哭,盛则宁只觉得自己耳边好像一阵阵响雷,吵得头都大了。
更不妙的是有人挤了过来,先是撞到她面前的小姑娘,结果小姑娘抱住她的双腿,盛则宁摇晃了几下,没能稳住自己。
她摔进了人群堆里,虽然旁边很快就让出了一小块空的,但是胡乱涌动的人群并不是所有人都会留心地面。
不知道谁踢了她一脚,也不知道是谁踩到她小腿。
小女孩在她怀里哇哇大哭。
盛则宁很慌,也很怕,但是她站不起来,只能抱着小姑娘很努力团起了身子,希望自己单薄的肩甲、细瘦的胳膊腿能变成盔甲……
其余的孩子在一旁哭:“你们别挤,妹妹摔倒了!”
“姐姐也摔倒了!”
“巡查卫抓人犯!通通不许动,停在原地等待搜查!”
十几个官差穿着软甲踩着整齐的步伐包围了上来。
原本躁动乱跑的人终于都慢了下来,对于官差,百姓总是有种天然的畏惧和服从。
“三姑娘,你没事吧?”薛澄从人群里挤不过来,干着急。
盛则宁坐在动了动手脚,虽然有隐痛,但也无碍,她回了一句:“我没事。”
一双手伸了过来,抱起她身上的小女娃,让她站在一旁。
“大哥哥……”小女娃两眼泪汪汪。
“没事了。”来人随口安慰了一声。
很快孩子的父母赶过来,连连道谢,抱走了小女娃。
盛则宁这才仰起头,封砚的身影笼罩着她,像一座小山。
“殿下不是走了吗?”
“我见那人有好几个帮手在不同地方撺掇路人,这不是简单的闹事,是有人要针对你。”封砚一直站在外围,哪里有动静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作为一个局外人。
盛则宁一怔。
“遇事要忍,你从来都学不会。”封砚似是无奈地轻叹了声,伸出一只手,像是想扶她起来。
他的手指修长,骨结匀称,看起来就像是匠人精心雕刻的玉器,精致无比,但是盛则宁知道封砚自幼习武,能拉开一百二十斤的重弓,那手有力,就好像能将她从任何泥沼里稳稳拽出。
但他停在那儿,就如守株待兔。
“三姑娘你没事吧?!”薛澄好不容易挤过来,都没来得及看清旁边的人,抢先就伸手就拉着盛则宁的胳膊想搀她起身。
盛则宁顺着他的力度,不得已站了起来。
这一立着,才发觉封砚离她极近,她只是轻轻吸口气,似乎都能嗅到他身上那股清淡的竹香。
“瑭王?”薛澄这个时候才注意到封砚在一旁,忙不迭松开了手。
他意识到随便触碰姑娘家是大失礼数的事,感到一阵后悔,就怕被人认作登徒子。
“三姑娘,失礼了!刚刚是在下心急了,还望见谅……见谅……”
封砚在薛澄慌张的解释声中,慢慢收回自己的手,在身侧缓缓握成了拳。
盛则宁转眼看向薛澄,温声道谢:“多谢薛世子。”
薛澄脸孔一红,挠头讷讷道:“我、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他话音一转,忙不迭把封砚抬出来缓解气氛:“都是瑭王殿下去找了巡查卫吧,要不然也不会来得这么迅速。”
封砚看着盛则宁道:“虽然有人恶意闹事,可若真出了事,你也会被问责,趁这个时间,想一想待会该怎么回话。”
“这大过节的,要去南衙吗?”薛澄看了看封砚,又看向盛则宁。
姑娘家怎能去那种地方。
万一再受惊吓,回头病了怎么办?
封砚见盛则宁手捂着胳膊轻揉,精心装扮的衣容都受了损,短短时间里,她就被这场意外弄得疲乏不堪,似有些招架不住的征兆。
于是封砚改口道:“你若是不想去,让掌柜替你也行。”
谁知盛则宁倏地抬起眼,那弧线娇柔的杏眼都扬起一抹不屈,黑亮的双眸里也燃起了火苗。
她斗志昂昂地一哼。
那一身的灰尘与泥土都变得不起眼了,唯有她的神情引人瞩目。
“要去,我岂能由人欺负?!”
封砚凤眸低垂,见盛则宁目如明镜,忽而耀眼。
大概这里面有一道光吧,于沉沉暮夜,不畏困难也要破开晦暝的那道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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