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节。
原本也叫乞巧节, 是小娘子们向上天祈求有一双巧手的节日。
被精明的商人发现了其中的商机,编纂了各种可歌可泣又感人肺腑的爱情话本,这才又成了小郎君和小娘子夜游商街、登高看灯的时节。
还未及笄时,盛则宁多半是和族中姐妹一道游玩, 后来有了心仪之人, 就年年盼望着能和封砚一起。
不过封砚对这样闹哄哄的节日没有兴趣,连带着她也越来越不把这一天当回事。
不知不觉又到了七夕。
盛则宁心里却平静无波, 早已经没有期待的日子。
若不是薛澄提醒, 她都快忘记了。
薛澄紧张地看着她,局促地感觉脸皮都要烧红了。
盛则宁就是再迟钝也在这个时候明白过来。
封砚分明在胡诌, 薛世子他接近自己哪是为了盛二爷, 分明是直冲她而来!
饶是她再怎么机灵能言, 此刻也只能哑然无声, 不知道该说什么。
薛世子为人不错,可是这是二姐姐先看中的人, 她又怎能横刀夺爱?
思量又思量,盛则宁艰难地启唇:“我……”
薛澄看出小娘子一脸犹豫, 心里早就凉了一半, 才听她张口吐出一个字, 就慌张摆手道:“盛三姑娘别忙着拒绝我,这、还有几日时间,不妨再想想看。”
生怕盛则宁会再出口拒绝, 薛澄说完就拱了拱手,落荒而逃, 一下钻进人群。
盛则宁目瞪口呆地立在原地,薛世子这闻风而动的敏锐真不愧是能当将军的人。
“这个薛世子真的很有意思耶。”竹喜忍不住笑道,“脸皮这样薄, 想必是鼓足了勇气才来邀姑娘的。”
在盛则宁身边,一个冷漠寡情的瑭王和一个强势又自我的谢二郎反衬出这位薛世子真的清丽脱俗,正常过头。
不过这才像是一个诚求淑女的谦谦君子嘛!
“别拿人打趣。”盛则宁心情也很复杂,看着薛澄逃窜离去,仿佛当她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但是盛则宁能明白他现在忐忑的心情。
因为怕被拒绝而选择逃避,曾经的她何尝不是这样小心翼翼?
既知相思苦,就不该奚落别人的真心。
“是,奴婢知错了。”竹喜听话地掩住自己的嘴。
没过一会,竹喜还是好奇,放下手小声问:“那姑娘会去吗?”
盛则宁给她问住了,脸上难得有些尴尬。
“薛世子看起来很喜欢姑娘,每回见他都十分腼腆却还要鼓起勇气跟姑娘说话。”
是真的喜欢才会克服一切困难也要靠近,薛世子给竹喜的印象还不错。
“……别胡说。”盛则宁低声斥了一句,“时间不早了,我们也快些回府去。”
翌日。
魏皇后素衣披发,亲到官家面前请罪。
道其管教幼弟不严,让他犯下掠民女、占公田,卖私盐、夺人铺等大小十来宗事。
官家早已收过不少弹劾魏平的奏本,每每与皇后语重心长地提醒,皇后也会十分惶恐去敲打一番。
可是魏平这人飞扬跋扈惯了,最多老实本分几日,很快就把教训抛之脑后。
根本不思进取、不知悔改!
而皇后也对他睁只眼闭只眼,没有过多管束。
因为这些事,上京城的权贵圈子里多的是,早已经司空见惯,又何必逮着魏平不放?
虽然都这样想,可这次魏平出事,明显是背后有人故意促成。
要不然怎么会在短短时间里就接二连三地爆出来,这才逼得皇后也不得不退让。
魏皇后痛哭流涕,悔不当初,全道是自己疏于约束,才让幼弟行差踏错,越陷越深,愿以身作责,警示上京城的权贵多加约束子嗣。
官家本就是心慈仁厚之人,见着发妻如此悔恨莫及,心中的怒火已然消了一半。
魏国公府的处置也十分迅速,早在魏皇后来到前,皇帝的案头已经摆上了魏国公府的罪己奏,表明愿以十倍赔偿于这些受害百姓,并且妥善安置那些被抢作小妾的无辜女子。
至于魏平,按刑加起来要杖两百十,但身为官宦人家,可以赎金代之,于是魏国公府选择交付一千两赎金。
御史台与谏院手里还捏着一堆准备弹劾魏国公、魏皇后的折子,竟都抛不出手了。
这一夜之间,魏平就这样给魏皇后大义灭亲处置了。
百姓们得回失地,获得赔偿,都不敢置信。
自古民都难以斗赢权贵,更别提还能从他们指缝里拿回自己的东西。
这一惊喜让他们都欣喜若狂,犹如久旱逢露一般,对官家圣人感恩戴德。
魏皇后的贤名由此广为流传,百姓们都津津乐道。
官家仁慈,圣人贤惠,这是百姓之福,大嵩之幸啊!
魏皇后的风光让王贵妃嫉妒极了,本来两人不相伯仲的局面被魏皇后丢车保帅的险招赢了一局。
不说她本人名声没有被魏平拉下,反而还拔高了一截,就连她养的嗣子,瑭王殿下也备受瞩目,赢得民心。
原本用来对付魏皇后的后招,这下好了,通通白费。
这女人狠啊,自己的亲弟弟说抛弃就抛弃,王贵妃都不得不佩服。
“魏平的教训才这点?”人人都满意,竹喜还是不满。
她想起前日瑭王偷偷把盛则宁送回来时,盛则宁整个人可怜兮兮的缩成一团。
麻叔的死状也很凄惨,听说去收敛他尸身的护卫都纷纷摇头,可怜可悲又可叹。
这次是幸好盛则宁没有什么损伤,若是有了损伤,只是赔偿能了事的吗?
还有那些被魏平欺占了小娘子,多少赔偿能赔她们的后半生?
说到底,这些罚对于魏国公府来说不痛不痒,但是对别人而言确是切身之痛。
“是啊,但即便是如此,就已经足够让天下人满意了……”盛则宁正在写帖子给几个相熟的姐妹,她想要办雅集社的事早已经跟文姐姐几人都通过气,大家都很有兴趣。
虽然这些天她一直处在麻烦事里,但是又能怎样?不往前看,不往前走,就只沉溺在不幸和悲痛之中吗?
当然不能。
魏平的处置她不满意。
但是她只是一个小娘子,又不能提刀杀人,也不能攻歼大嵩律法的缺漏。
她只能忍下这些委屈,宽慰自己。
魏平被放逐出了上京城,官家也给权贵们敲了一记警钟。
如此也算是一种胜利。
想要一蹴而就是不现实的,谁也没法办到,就连官家都不敢对这些权贵逼得太紧。
用笔管抵住下颚,盛则宁略有些出神。
昨日她不过睡了一觉,醒来后封砚就把她带出了宫。
这基本上可以确定是他让皇后突然改变了心意,决定舍弃魏平。
但是,封砚是怎么做到的?
男人那张汗涔涔的苍白脸孔就浮现了出来,沁凉的黑眸一转,似乎有话想同她说,却犹豫止住了。
盛则宁皱起秀眉,用力晃了晃脑袋。
烦人。
爱说不说,不说就别指望她还会傻傻自己琢磨猜测。
盛则宁重新底下脑袋,用笔头沾了墨,书写起来。
三日后。
盛则宁在开满荷花的长英园办了一个女子雅集。
邀请了上京城数十位贵女。
其中当属文家娘子最引人瞩目,她的才情曾是上京闻名的,只是她嫁的贺家,家风甚严,轻易不许女眷抛头露面,生生埋没了她这般好的学识。
另外就是朱七娘,因为伤了腿,已经有许久不愿出府,听说这次还是盛则宁带了个身强体壮的婆子,把她扛出来的。
这会朱七娘还气呼呼的。
“三姑娘说得对,你伤的是腿,又不是手和嘴,我们还是可以一起说说话,写写诗的嘛!”旁边的小娘子劝她,并没有因为她伤了腿就故意不去提。
有时候故意避讳才更伤人,这样直白讲出来,朱七娘就感觉对方并没有因为她瘸了而有看不起她的地方。
“谁还没有跌伤扭伤过,不打紧,按着郎中的嘱咐,好生调养很快就会康复如初。”另外一个小娘子也安慰道。
她们谈论的就仿佛只是一场风寒,一场咳嗽,而不是让小娘子仪容有损的伤害。
朱七娘眼眶泛红,鼻头也有些酸胀,轻轻点了点头。
盛则宁说的对,其实没有人会因为她一时不良于行而看不起她。
文静姝和盛则宁在不远处看见这一幕,不由对视一笑。
董老捋着山羊胡,姗姗来迟,胡桃蹦蹦跳跳跟在一旁,朝着盛则宁挤了几个怪脸。
盛则宁笑着迎了上去,请他老人家坐了上席。
几个小娘子都惊讶起来,盛则宁真的把大儒都请来给她们坐镇,个个都一改嬉笑玩闹的样子,坐得笔直,活像见了夫子一样端正。
董老不由好笑,“别管老朽这个老头子了,你们爱玩玩,爱闹闹,老朽只不过是来讨喝口茶,吃点心的。”
胡桃也跳起来道:“盛娘子,前一天您送来上青天和千秋雪究竟是什么东西做的,怎么能那么清爽可口又绵软如云,能不能教教我!”
“一个是用绿豆泥,一个是用淮山百合,下一回我让柳娘子教你,也不麻烦,就是耗费个两三个时辰吧。”盛则宁一边说着不麻烦,一边给出一个让人惊恐的时间。
胡桃一下就蔫了,摆了摆小手道:“不了不了,还是让董老来您这里讨着吃吧。”
董老哼了一声,把他那没用的书童挥远了一些。
小娘子们兴致勃勃地坐在凉亭里赏着夏荷,或做诗或作画。
董老果然一心放在吃喝上面,偶尔也会点拨一两句。
娘子们的兴致随着攀升的高温而降低,讨论的声音也懒洋洋起来。
董老摇着羽扇,转头问盛则宁。
“现如今还在办雅集社或为名或为利,盛三娘子又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盛则宁不曾往深里想。
其实她最初的想法就是因为不服。
郎君能有的,小娘子为何不能有。
可后来她经历了种种事情之后,她想到若是常常能把小娘子约在一快,大家可以互相帮助,排解忧愁,是不是可以更快活一些。
像朱七娘,她凭一己之力是劝不动她的,但是大家七嘴八舌之间,那压在心头的‘大事’也就变成了微不足道的小事,她也重新快活起来。
盛则宁瞧了文姐姐一眼,文婧姝对她温婉一笑,蕴含鼓励。
盛则宁道:“想让更多的小娘子能自由。”
在席的小娘子们纷纷扭头看着盛则宁。
董老哈哈笑了起来,“你这个自由说得有些大了吧,何为自由,是思想的自由还是行为的自由?”
她们能坐在席上的都是上京城里的贵女,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们受过教育,衣食无忧,已经有了很多自由。
“行止由心,就是自由。”
董老摇摇头,叹息道:“难啊,就是郎君也不能做到行止由心。”
“董老先生果真在此。”
隔着一段距离,有几个郎君朝着这边张望,其中一人手笼在嘴边,大声道:“董老先生您一届大儒,和娘子们在一块成何体统!”
小娘子们听出这个郎君语气里的不屑,就好像在说她们不配有大儒坐镇一样。
“董老不同我们一块,难道和你们一块吗?”
那边的郎君也是个急脾气,毫不客气道:“董老教你们就是杀鸡用牛刀!”
“就是就是,女子学来也无用,占着大儒又考不了状元!”
郎君们不服气,董老为何情愿给这些小娘子坐镇,他们重金也请不来指点。
“呿,谁说女子学来无用,我们文姐姐学识未必比你差!”小娘子们你一句我一句,各个伶牙俐齿。
盛则宁走出来,倚着凭栏往外望。
这一看不由就笑了。
顾伯贤还有之前在巷子里想要给管修全撑腰的那几个学子可不都在里头。
“既然你们说女子学来无用,不如我们就比试比试!”
盛则宁早知道这几人的才学平平,肯定差文静姝远矣,在座的其他几位也有擅画、擅词的。
董老也起身抚掌,看热闹不嫌多:“比试好啊!比试好!”
“比就比!我们难道还会怕你们不成!”那个急性子的郎君一口答应下来。
他身后的郎君想拉他都没止住。
“你答应这么快做什么!”
“怎么不能答应了,她们都不过十六七岁多小娘子,能有几个能比的。”
顾伯贤看了一眼凉亭里面的小娘子,愁云笼在眉梢。
“那也不能答应这么快啊,反正我不行,你们知道的,我诗赋作画都不成。”还没开始就有郎君打起了退堂鼓。
“那我们可以找其他人嘛!”
凉亭里的小娘子也纷纷小声议论起来:“对对陈家十一娘师承大家,她画的荷花是一绝……”
“……花娘子的字好!”
松山书院的学子们就与盛则宁等人约定三日后,进行比试。
不说小娘子这边热火朝天地开始拉人参与,郎君那边也东奔西走,诚邀各路豪杰。
就连德保公公也捧着一张出自麒麟社的请帖,来询问瑭王。
不过这样的帖子多半是走个形式,瑭王在上京城里谁人不知道,是个不喜欢热闹的,最多会参与一下击鞠比试,这种君子七艺的比试多半不会去。
“不去。”
德保一副就知如此的样子,封砚身上还有伤,虽未皮开肉绽,但是到底还是打出了内淤,那孔内官下手是留了分寸,却还是伤得不轻。
德保又捧着请帖退走。
门外两个扫洗的小厮正在窗边小声议论,谈得也是这次闹得沸沸扬扬的比试。
一群小娘子要挑战松山书院的学子,居然要来比试,这不是公然挑衅郎君们的威仪吗?
不过也并不奇怪,那领头的盛三姑娘就是个张扬的性子,连南衙都闹过,还有什么不敢的。
“回来。”
德保刚刚退到门槛,就听见封砚搁笔叫他,连忙又窜进来几步,躬身请示。
“殿下有何事吩咐?”
封砚问他:“则宁要去?”
德保呃了一声,嘴角有些抽抽,痛心疾首道:“何止要去,事就是三姑娘整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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