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则宁看见薛澄, 不免想起她前几日还没回复他的邀约。
薛澄这次来,想必是打算再问她的回复。
盛则宁与文婧姝告别,带着竹喜往薛澄的方向走。
薛澄见小娘子身影娉婷, 灼灼耀目朝自己走来,先憋红了张脸, 就连耳朵尖都黑红黑红,让人忍俊不禁。
竹喜想起盛则宁的警告,只能把脸都往下埋, 不让薛世子看见她的笑。
心里想:这个薛世子生得这样高大,但是脸皮真的薄啊,这还一个字没说就已经快热熟了。
“薛世子好。”盛则宁还穿着刚刚那套石榴红色的骑服,不便再如小娘子那样行礼,就大大方方朝他颔首为礼。
薛澄对她拱手埋头,礼节做足,“盛三姑娘好。”
“薛世子今日来是为了上一回的事吗?”盛则宁担心薛澄问不出口, 自己就开了口。
这事拖着也没有什么用处,最后他还不得来问。
薛澄倏地抬起脑袋,脸上有些吃惊,随后这吃惊就变成了纠结和退缩。
“不、不是,那个我听闻三姑娘与人在此比试, 是专门来看的,先前顾世子还想要、想我上场, 只是瑭王殿下先抢了去……”话说到这里,薛澄又十分懊恼自己当初怎么就没有快一步应下来。
若是他来与盛则宁比试,定然不会让她那样辛苦。
“……?”
这个‘抢’字用在封砚身上有些怪异。
盛则宁还没听说过封砚抢过什么东西。
他这个人总是对什么人、什么事都提不上心。
实话说,若不是有魏皇后、盛一爷等朝臣在后头簇拥着他,想必他或许更愿意去做个闲散王爷而不是当皇帝。
其实闲散王爷没什么不好, 只是他已经在这个位置上,就是想要下来,就不太容易。
但说到封砚是抢着要和她比试?
图什么呢。
……他也没赢啊。
盛则宁轻晃了一下脑袋,撑眼看着薛澄道:“不说他了,薛世子是还有别的话问我吗?”
薛澄被她直白的话弄紧张了,手指攥紧缰绳,老实道出自己真实来意:“就是上一回,七夕节的事,我、我听说上京城的灯会很好看,十里长灯,亮如白昼,还有很多巧匠会做机关灯,里面放着烛火,它就会转起来,长这么大我还没看过……”
“你说的是马骑灯吧?”
“对对,就是那种。”薛澄点头如啄米,表情憨态可掬。
连盛则宁都险些没压住唇角,笑了起来。
没想到薛世子长得魁岸成熟,心思却也算细腻,还会记挂这种小玩意。
她都被说的有些动心想去看七夕的灯会了。
细想一下,她都不太记得七夕灯好不好看。
这两年里光顾着追在封砚身后,都忽视了周边的美景,蹉跎了时光,想起来都觉得十分惋惜。
只是去归去,也不能同薛世子去吧?
盛则宁犹豫的目光重新落回薛澄的脸上。
薛澄才看见盛则宁脸上浮现了动摇之色,不知怎的,忽然又敛目正经起来,让他的心猛然提起,要不是身后有马,他就要继续落荒而逃。
“薛世子也可邀一一好友,想必会让世子不虚此行。”
薛澄听出了婉拒之意,顿时丧气地连眼皮都撑不起来,低声道:“三姑娘不算朋友吗?”
“呃……”
盛则宁没想到被薛澄被她这一拒,就跟霜打的茄子一般,当下也不敢再说狠话。
“……自然算是朋友。”
没想到薛澄的情绪来也快、去也快,马上又睁着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鼓足干劲问:“既然是朋友,三姑娘能应朋友之约吗?”
“……”盛则宁面上犹豫。
薛澄又乘胜追击道:“今年还有从西涼过来的伶人舞团,盛老当初都夸过,三姑娘不想见识一番?”
盛则宁眨了眨眼,抿住了唇。
“!”
好吧,她彻底心动了。
回去的路上盛则宁一直想着西涼的事。
祖父说过西涼的男女老少都能歌善舞,声如天籁,舞如惊鸿,是人生在世值得一观的妙事。
如今祖父不在了,她却也有机会见一见他口里说的值得一观的歌舞。
竹喜想的却和她想的不一般。
“姑娘这是答应了和薛世子一起七夕夜游,万一瑭王和谢一郎君来问怎么办?”
“谢朝宗来问随便找个理由就是,至于瑭王,他才不会来问。”盛则宁撑着雪腮,眼睛倏然如电,盯住自己的小丫鬟,“等等,什么叫我答应了和薛世子一起?我明明说的是我要与族中姐妹一道,薛世子是外男多有不便,若是街头遇上,饮上一杯倒是无妨。”
竹喜缩了下脖子,狡辩道:“但是奴婢看薛世子高兴地压根没有听您讲后半段话。”
“——你们胆敢阻本公主的路!”
外面一道娇斥声突然响起,盛则宁顾不上和竹喜掰扯,连忙挑帘往外看。
那雄赳赳气昂昂立在路旁,双手叉腰的小娘子不是九公主又是谁,而在她跟前跪了一地的都是教坊司的伎子,盛则宁又瞧见了姚娘。
上一回封砚说是姚娘给他指了路这才及时救下了她,姚娘也算是她半个救命恩人。
“停车。”
盛则宁虽然和九公主交道打的不多,但是也知道早摸清九公主的性子,她看似傲气凛人,其实耳根子还是挺软的。
要不然上一回,她怎么一怂恿,九公主就愿意帮忙整治管修全?
“公主殿下怎么发这么大火啦?”盛则宁脚步轻快地走过去,脸上挂着暖暖的笑容,只怕六月的太阳也没有她这样灿烂。
“是你?”九公主回过头,上下打量她,“啧,我听说你今天又大出了一通风头,竟然也不喊上我!”
“九公主何等尊贵,他们不过只是学子,怎敢与您相比。”
“这有什么,我听说你不也和我五哥比了,怎么,我这个公主比他亲王还要尊贵了?”九公主消息倒是来的灵通,马上抓住了盛则宁的错处。
盛则宁笑容未收,声音绵软,好言好语道:“是瑭王殿下宽宏大量,不和臣女计较罢了。”
九公主正欲发火,盛则宁这话不是在说她九公主就不够宽宏大量吗?
盛则宁却不等她火气发出来,手指着地上跪着的伎子问:“她们这是怎么惹了九公主不高兴?”
九公主勉强收起自己的愤怒,昂起下巴,朝着前头点了点。
“我听说有商人从西涼运来了一盆罕见的金牡丹,想要买回去送给我母后,这些教坊司的人偏拦着我不给,我又不是明抢,都说了三倍价格买,有何不可?”
“不过是盆牡丹,她们为什么不肯?”盛则宁把目光转了过来,“你来说?”
姚娘愣了一下,这一眼的功夫她已经认出了盛则宁,在魏国公府盛则宁就帮她解过围,她心怀感恩。
姚娘解释起来:“回公主,回姑娘,明月楼里的这盆金牡丹的确是商人从西涼带过来的,但非对外售卖之物,掌教特地吩咐要妾身好生照看,以待西涼使团入京时献舞之用。”
“既是掌教的吩咐,想必也是礼部的下的命。”盛则宁转头对九公主道:“礼部要用之物,想必圣人也知晓,九公主是至纯至孝之人,这金牡丹虽珍贵,但是宫中奇花异草也不少,圣人未必看重,反倒这些教坊司的人若是看护不周,必受严惩,公主大人大量,就不要与她们相争了吧?”
“我……”九公主一时语塞。
盛则宁连忙对教坊司的伎子打了个眼色,她们叩首,连声道:“谢九公主。”
九公主皱着柳眉,拉得老长一张脸。
盛则宁把她从明月楼前带走,为的是不让九公主回过神来还要进去找她们麻烦。
“她们不过是奴是婢,是贱籍,你也这样护着,真不知道你到底想什么?”九公主把没撒出去的气一股脑扔盛则宁身上。
听到这话,无论九公主身后的宫婢还是盛则宁身边的竹喜都底下了头。
虽然九公主指的是教坊司里的那些人。
但为奴为婢都不是良籍,处处要低人一等,若不是她们能跟着尊贵的主子,要不然哪有如今的‘好日子’合风光。
盛则宁缓缓道:“可是公主爱吃的是厨子做的,公主身上穿的霞绣褂子也是绣女绣的,公主看的歌舞是乐姬、伶人演的,她们身份虽然不高,可是在各自的领域里也有不俗的成就,应当敬佩她们才是。”
公主瞪大眼睛看着盛则宁,太震惊愕然,盛则宁竟然要她堂堂一个公主去敬佩这些贱籍。
“难道公主认为臣女说的不对?”
九公主垂下眼睛,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新褙子,又回想了一番自己爱吃的那几样菜和点心,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盛则宁的话。
其实她得了满意的新衣裳也不吝嘉奖,吃到好吃的菜肴也会夸奖,看见好看的歌舞也会赏赐。
她并不是没有看见这些人的优秀,只是下意识还是看不上她们罢了。
盛则宁继续道:“九公主还记得上一回我们为柳娘子出气的事吗?九公主不也维护了她,她现在都在感激您,还希望有机会能当面致谢。”
九公主听到这里,才想起这回事,又嫉又气道:“我还记得这事,明明我出了大力,上京的那些小报却提也不敢提我,就让你出尽风头。”
盛则宁适当服软,麻溜向九公主道歉,解释起来:“纵仆打人的事这毕竟听起来不好,恐辱没公主身份,不过公主站得位置更高,应有更出风头之事。”
九公主横来一眼,那双与封砚有几分相似的眼睛带上了探究之色,她小声却说着胆大妄想:“……你的意思是能像我兄长们一样,将来留名青史?”
盛则宁笑了笑,却没有嘲笑九公主的意思而是大胆鼓励道:“说不定公主将来就会做一件大事!届时流芳百世也不足为奇!”
“你当我三岁小孩蒙呢?”九公主没有被盛则宁迷魂汤灌倒,她哼哼道:“你不知道上京城的百姓其实都不是很喜欢我,不过他们喜不喜欢我又有什么打紧,我才不会在意呢!”
若是真不在意,九公主又怎会留意到那些平民百姓喜不喜欢自己。
“现在我想来,原来是我那小舅的名声不好,我小时候随着他出来玩,那些人对我也没什么好眼色。”九公主有些郁闷的把脚边的石子踹开,“算了,他都已经遭遇不测了,再说就不得体了,最近母后和外祖父、外祖母都闹得不愉快,我这才想买些她喜爱之物哄她高兴一会。”
盛则宁看见九公主沉郁不乐,指着就在路边的茶馆道:“想必公主也累了,臣女请你去喝些茶吧。”
九公主矜持地打量了一下茶楼的规格,才点了点头。
现在这个时分还在外头喝茶的人不多,盛则宁和九公主到了雅间后,跑堂很快就送上了好茶和茶点。
两人才喝了几口,隔壁的雅间传出丁玲哐当一阵响。
九公主柳眉薄怒,正待要让侍卫去警告一番,就听见那头传来一阵痛斥。
“为何他不来?他是瞧上人家琅琊王家的家世,就不要我了?”
这道声音无比熟悉,不是谢朝萱又是谁?
盛则宁按下九公主的手,让她不要声张。
又听见隔壁传来一个压低的男声,像是宫里的内官太监,他唯唯诺诺道:“……殿下也不是不要姑娘,殿下的意思是做个侧妃,但是他最爱的依然是姑娘您啊,想想王贵妃娘娘,是官家最宠——啊!”
噼里啪啦——又一个杯子无辜献身。
只听见谢朝萱怒不可遏的声音传了过来:“给我滚出去!”
来传话的小内官不敢耽搁,一路小跑退了出去。
九公主看着盛则宁,嘴巴都可以装下一个鸭蛋了,“我三哥?”
盛则宁也想不通宸王与谢朝萱的事,她只摇摇头。
“萱儿,你何必生这样大的气,好聚好散就是,他不仁也别怪我们不义。”
没想到的是隔壁雅间里还坐着谢朝萱的母亲陈大娘子。
谢朝萱没有搭话。
只听陈大娘子拔高了声音,忽而就道:“你那副表情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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