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都给他的血沾了一圈, 还让她不要慌?
这太为难盛则宁了。
可是谢朝宗被人追杀这件事太大,她不得不努力镇定下来,至少不能让旁人看破谢朝宗有问题。
“那你要我如何做?”
这句话一下把两人都拉回到了儿时, 不过那时候会闯祸的人都是盛则宁,而帮她打掩护的是谢朝宗。
每每盛则宁翻过院墙来找他解决麻烦时, 他都是无所不从地问她:“那你要我如何做?”
也不问缘由与后果,就好像什么事他都能依着她。
不过唯独离开这件事,他绝不会依从。
谢朝宗眸光暗了下来,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
盛则宁许久都听不到他的回答, 有些奇怪地抬起眼睫, 乌润的眸子斜睨过去,压低了嗓音:“谢朝宗?”
谢朝宗笑了笑, 温潮的热息全扑到她的耳廓, 盛则宁察觉有些怪异, 将脑袋偏转了些, 她的视线就落到封砚压低的脸上。
封砚垂着长睫, 头顶上的灯笼散下柔光, 朦胧了他清冷的眉目,显得人越发俊逸, 可也更加捉摸不透。
盛则宁抿了下有些干燥的唇瓣, 收回视线。
谢朝宗的声音低低传来。
“让你的护卫掩护我们走出这条街,我们拐进宽石巷, 那里路况复杂,不容易被跟上,再让你的小丫头去告诉车夫,把马车驾到梅二娘家对面的巷子口接应,我们从那里上车离开。”
盛则宁把唇角扯了一扯。
对于谢朝宗把梅二娘住在哪都打探地一清二楚之事, 竟已经没有奇怪的感觉,而是早知如此了。
只怕她身边落一只苍蝇,隔天谢朝宗都能把它祖宗八代查了。
盛则宁暗暗叹了口气。
谢朝宗仿佛想织出一张弥天大网,把她笼在里头。
盛则宁不自觉地又看了一眼封砚,这次封砚的眸光稳稳落到了她脸上,正好与她的视线撞在了一块。
幽深的黑眸被光照亮了些许,随着火光摇曳,像是波光粼粼的湖面,不太宁静。
不过,除了刚刚抢糖画时他有些反常,此刻的瑭王殿下仿佛又变回那个矜贵端方的亲王,他没出声,也不制止她和谢朝宗,只是不近不远地看着,保持克制的距离。
不阻止、不干涉。
他和谢朝宗倒是像两个极端,一个太近,让人窒息,一个太远,让人失望。
即便盛则宁心里头早已经想要和他划清界限,但此刻被他幽深的目光凝视,还是会心头一跳。
突然就反省过来觉得自己不应该。
这个念头来得虽突兀,却也不奇怪。
她险些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她还没到可以彻底甩手的地步,还需得笼络住瑭王,要不然盛家就白站这个队了。
“我让护卫扶着你不行吗?你重死了!”盛则宁想通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就在谢朝宗手下挣了挣,但是谢朝宗怎么会轻易放她走,身体的重担不但压住她,那手臂上的血还浸湿了她的披帛,让盛则宁额角轻跳了好几下。
“不行,你让护卫来搀我,岂不是就暴露了我受伤一事?”谢朝宗提出了反对,又宽慰道:“你放心,若是他们没有察觉出我有异样,就不会有危险。”
盛则宁不知道谢朝宗究竟又做了什么‘好事’,但是有一点她清楚。
谢朝宗这个人虽说亦正亦邪,但也并非喜欢欺凌弱小、凌驾在弱者头上的恶徒,能惹他出手修理的人,大部分也不是什么善类,俗话说恶人自有恶人磨,只不过他的手段通常都太过阴毒和疯狂,这才引人忌惮和打压。
盛则宁无奈收回视线,看了一眼就在身边的竹喜,竹喜明白她的意思,就点了点头,转身就去对两位护卫安排。
“三姑娘,谢郎君是出了什么事吗?我看他脸色不太好……”薛澄迫于两人一直在交谈不好插嘴,这个时候见有空,就关切道。
谢朝宗睨了他一眼,还没想好如何开口打发他。
盛则宁就眼巴巴开口道:“薛世子,是有件事可否麻烦你?”
薛澄偷偷看了一眼封砚,惊喜出头,在这里盛则宁没有求封砚,反而跟他说,这让他心里有些高兴。
“三姑娘请说。”
盛则宁斟酌了一下用词:“我二姐姐一直在曲水边上等我,你看,我一时脱不开身,能否帮我去传句话?”
“自、自然是可以的。”薛澄一怔,没想到落到他身上的是这件事,他又看了眼谢朝宗,心里有些酸酸的。
这位谢郎君也不知道有什么本事,能让盛则宁对他‘言听计从’,他实在羡慕得紧。
只可惜他在盛则宁这儿也只剩一个传话筒的用处了。
竹喜看着老实巴交就答应下来的薛澄,不由想到她家姑娘遣不走谢朝宗,派不动瑭王,也只有薛世子能听她的话。
薛世子真是个好人呐!
薛澄错过了竹喜对他钦赞的微笑,只看见另一边谢朝宗对他勾起嘴角,不怀好意轻笑。
薛澄冷不防被他盯一眼,就跟被蝎子蛰了一口一样,一个激灵就低下了脑袋。
对于鬼精一样的谢朝宗,薛澄有些怀疑,这人是不是生了一双透视眼,所以看谁都一清二楚?
生怕谢朝宗那张不留情的嘴会说出什么奚落的话来,薛澄对两位郎君和盛则宁拱了拱手,依依不舍地告辞了。
谢朝宗手压在盛则宁肩头,把她当成了支持自己的拐杖,悠哉的目光又看向封砚。
“殿下要不也随便找个事去做吧?”
也只有谢朝宗敢光明正大地向他下驱逐令。
封砚撩起眼皮,唇角难得地勾起了浅弧,直迎着谢朝宗不怀好意的视线,平静道:“今日本王时间很多,奉陪到底。”
谢朝宗浅眯了一下眼。
封砚脚步沉稳地走上前,盛则宁不知道他想做什么,眼睛一眨一眨看着他。
刚刚扔糖时,盛则宁没有防备,这一次,她起了疑心,封砚该不会要把谢朝宗扔了吧?
封砚没有大动干戈,虽然以他的力气把谢朝宗扔出去也不是不可能。
他只是走过来,钳制住谢朝宗的手臂往上一抬,另一只手扳过盛则宁的肩,稍用了些力就她推开了些,自己替代了她的位置把谢朝宗架住了,屈尊降贵地当起了拐棍。
被推到一边的盛则宁犹在梦中,被架住的谢朝宗若有所思。
此景有些荒谬,也有些怪诞。
从没有想过瑭王还能这样能屈能伸,谢朝宗不由对他改观许多。
不过对他,谢朝宗倒也不是敬佩,而是笑出了声,他一边笑还一边抽着气,就好像牵扯到了伤处,好不容易止住了笑,他才幽幽感叹:“殿下可真是……”
他没有继续说完,但这句话他知道封砚心知肚明。
他真是宁可动手,也不动嘴。
“去哪?”
封砚没有理会谢朝宗的冷嘲热讽,他偏头问盛则宁,声音里没有半分情绪,哪怕他现在帮的人是谢朝宗。
盛则宁既然要管他的闲事,他就奉陪罢了,这有何难?
盛则宁见封砚愿意接过了自己的重担,她也不再矫情,悄悄从袖子里伸出一根指头,指着一个方向,小声道:“从那边走,人多好掩护。”
谢朝宗懒洋洋勾着封砚的肩,就好像那些个纨绔子弟和狐朋狗友玩耍打闹似的,若是认识他们两的人,一定能看出事有蹊跷。
但是旁人不认得,就看不出古怪。
盛则宁走在前头,将沾了血的披帛扯了下来,把手腕处擦了擦,黏腻的血已经不再温热,但更加让人难受。
从余光里,她瞄见谢朝宗还能正常走路,料想他伤的不重。
顺着涌动的人群里,他们偷偷拐进了宽石巷。
宽石巷入口窄,内里宽,犹如一个葫芦一般。
里头只有几个在放花炮的孩童蹲成一圈,理也不理忽然闯进来的几人。
这处都是贫民住的的地方,人多而杂,出生在这里的孩子对于时不时来几个生面孔,早就司空见惯,不会在意。
盛则宁回身趴到巷子口的墙上,鬼鬼祟祟地往外看了几眼,确定外头一切正常,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人跟了上来,才安下了心。
“应当把他们引走了。”拍了拍手上的灰,盛则宁回头就看见封砚架着谢朝宗,谢朝宗挂在封砚肩上,两人的脸都往外扭,各朝一方。
这两人一个生的阴柔若女,一个俊宇超群,别扭又和谐。
她鬼使神差想到胡桃的那些话,忍不住笑出声。
谢朝宗敏锐地扭过头,眯着眼追问盛则宁:“你笑什么?”
盛则宁现在心情不算坏,尤其是在看见这两人都浑身不舒服却还在死扛着时,她就更觉得有意思。
将胡桃的话简单地复述了一遍。
封砚的眸光倏然一凝,谢朝宗也没好到哪里去,眉头都拧成了麻花,那往下一垮的唇角彰显出他的心情不太美妙。
两人齐齐看着那个笑得快要捧腹的小娘子,心思都很复杂。
哪会有小娘子把自己喜欢的人和别的男人凑一块去?
“你们俩可千万别让胡桃看见了,定然要误会。”盛则宁还一无所知自己的话让两个郎君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她捂着笑不拢的嘴,指了指前头,“你们慢慢走,我先去前头看一看。”
宽石巷盛则宁熟,她想着自己脚步快,早点去与竹喜碰头,方便接应。
等着小娘子轻快的步伐拐过一个弯,消失在两人眼前,剩下的气氛就只剩下凝重。
花炮的硝烟弥漫过来,空气里充斥着浮尘。
“谢郎君装病一次两回也就罢了,不会次次都好用吧?”封砚直视着前方,像是不经意地提起这件事。
谢朝宗懒洋洋地挂在他身上,不疾不徐地道:“可我就是回回都有用。”
不过片刻,他忽然反应过来,吃吃笑了起来,似乎极为愉快。
“哦,原来殿下早知道我又在使苦肉计,啧,奇怪,殿下竟然也能忍着不揭穿我?”
封砚站定步子,停在了原地,声音又凉又沉:“谢郎君总这样戏弄则宁,就不怕哪一天玩脱了?”
谢朝宗歪头着封砚,目光戏虐,满不在乎道:“瑭王殿下与其关心我玩不玩脱,倒不如解释一下怎么不揭穿我?”
封砚眉心微皱,身子明显一僵。
谢朝宗手臂撑在他肩上,很明显能感受到他的变化,因而更加洋洋得意地补刀:“是不是在看见宁宁对我关心则乱,就分辨不出我说的是真是假,殿下嫉妒了?”
‘嫉妒了’这三个字经谢朝宗那两瓣薄唇一碰,轻得像是晨雾,无声无息地包围了过来。
不等人发觉,身心就坠入了茫茫的烟海,四周都是白茫茫一片,无穷无尽。
封砚手指蜷了起来,胸腔里也闷了起来。
嫉妒?
嫉妒什么?
嫉妒盛则宁会无理由的相信谢朝宗的鬼话,还是嫉妒盛则宁与薛澄相谈甚欢?
都不是,他最嫉妒的是曾经的自己。
封砚好像在这一刻想通了许多事,那围困着他的白雾从他的心头散了去,他用晦涩的嗓音笑道:“我不嫉妒你什么,无论现在则宁是怎么想的,她总归是爱过我。”
这下轮到谢朝宗身子一僵,那总是漫不经心的笑从他脸上彻底卸了下去,他的视线投向身侧的人。
让盛则宁谨小慎微追逐了两年的人,自有他可以骄傲一说的资本。
封砚侧过头,漠视他道:“我做错过事,也忽视过她,但是我从不欺她,骗她,从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就好像他做不到宸王那样,无情当作有情,如今他也不能把有情当作无情。
“秋猎后,我会向官家请旨,允我与则宁早日完婚。”
谢朝宗眸光紧了又紧,嗓音阴冷道:“你休想。”
啪嗒——
小石子在地上一路滚,撞到了粗粝的石头墙。
两人先注意到了那石子,而后转过头,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不远处的小书童。
“哇哦!”胡桃两只手遮在眼睛前,只是岔开的指缝,足以让他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展露无遗。
“书上所言诚然不欺我,郎君与郎君,也有情意绵绵,善哉善哉!”
封砚和谢朝宗四目相对,倏然都扭过头看向胡桃。
胡桃给两人的表情吓了一跳,忙不迭带着第一手消息,拔腿逃窜。
谢朝宗知道胡桃是干什么的,哪能由着他乱写,当即顾不上‘伤重’直接追了上去。
盛则宁老早就和竹喜碰上头,这时候就站在马车外,等这两人挪出来,好快点离开。
但这一等就是两盏茶的时间。
哪怕他们两个变成了蜗牛,有这个时间也早该爬出来了吧?
竹喜扶着盛则宁,劝道:“姑娘,不如我们到马车上坐着等吧?”
盛则宁刚好也站得脚累,就点了头。
竹喜把车夫叫过来,放下凳梯,盛则宁指着车辕上的几点暗红:“这里怎么有印记?”
车夫擦了几下,发现暗红下面竟然透着鲜红,就像是刚刚干涸的血迹,他搓了搓指头,又抬头看了眼头顶上的灯笼,“奇怪,这是哪里来的?”
盛则宁目光转向车帘,竹喜紧张得扒着她的手臂,小声如蚊讷:“姑、姑娘里头难道有人?”
“有没有,看一眼就知道了。”盛则宁话音才落,伸手飞快撩了一下车帘。
车帘扬起又落下,虽然只有很短暂的时间。
但也足以让盛则宁看清楚里头的情形。
不知道该感叹她今天和谢家人的孽缘,还是要奇怪今天谢家人这邪门的血光之灾。
谢朝萱的声音从里头传来出来,有些虚弱,闷闷道:“原来是你的马车。”
盛则宁看了眼左右,确定没有人注意到,拉着竹喜迅速钻了进去。
谢朝萱一身舞伎的打扮,手捂着腹部,狼狈地缩在一角,气息奄奄地闭着眼。
“谢三姑娘,你这是……怎么了?”盛则宁的声音在看见谢朝萱从袖子里滑出来一半的匕首上,陡然一转。
谢朝萱不想向盛则宁求助,匀了几口气,撑着身子就想站起来,但是不等她彻底站起来,外面马蹄声纷至沓来。
“巡查卫抓疑犯!——”
盛则宁眼见着谢朝萱身子一抖,就要摔了下去,连忙上前两步及时搀住了她,只不过她袖子里的匕首就哐当一声掉到了地板上。
巡查卫的人听见了声音,立即勒马在外,问车夫道:“可有见到可疑之人?”
车夫摇摇头,又好奇道:“大人在追什么疑犯?”
“多管什么闲事,你就说见未见到,这疑犯可是冒犯了皇族!不是小事,若你们胆敢包藏,罪加一等!”
车夫慌张道:“我等真不知什么疑犯,见也未见过啊!”
“里头是什么人?”
“是我家姑娘,我家姑娘是参知政事盛大人的女儿,绝不会什么可疑之人?”
盛则宁在里头听见这样的话,看向谢朝萱的眼神都惊悚了起来。
谢朝萱轻哼了一声,低声道:“怎么了,我不过是想要手刃仇人罢了,可惜还是失……”
盛则宁伸手捂住她的嘴,“你疯了,你竟然……”
她竟然去刺杀宸王?!
谢朝萱不领情,把脑袋撇到一边,嘴硬道:“这是我的事,用不着你管,你要想把我交出去,任由你处置便是。”
是她今日运气不好,不但没能手刃那贱男人,还好巧不巧躲到‘宿敌’的马车里,她认栽,也就不抵抗。
“……”
盛则宁总算明白了什么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谢朝萱大概不知道,谢朝宗今日也不知道去弄了谁,只怕他们两目标一致,岂不是太过显眼?
“不对,你这车上怎么还有血迹,让开!我们要检查马车!——”
外头的巡查卫也不是省油的灯,连盛则宁都能发现的血迹,他们自然也都瞧见了。
盛则宁和竹喜都紧张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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