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余丰璋想起来了,他仿佛又看到那栋屋子、那个粗鲁的男人、躲在窗户后面的弩手,还有射穿自己的胸甲的那支弩矢,恐惧如同冰冷的激流,贯穿全身,他的身体剧烈的抽搐,一股温暖的液体从大腿根部流出,臭气在床上弥漫,他失禁了!
“大王醒了!”
“快,快拿热水!还有,把大夫叫来!”
“对,谁去禀告王后和国相一声,大王醒过来了!”
窗幔被拉开,扶余丰璋下意识的闭上眼睛,避免被阳光直射眼睛,待他再次睁开双眼,发现妻子和兄弟站在榻前,神色关切.他张了张嘴,问道:”我昏睡多长时间了?”
“三天,三天了!”泪水从安培晴子双眼流了出来:”谢天谢地,你总算是醒过来了!”
“嫂子,兄长醒来是好事,你就别哭了!”一旁的扶余忠胜笑道:”兄长,你现在估计饿的很,我已经让人盛了粥,马上就送来!”
扶余丰璋笨拙的点了点头,片刻后,侍女拿着托盘过来,安培晴子亲自喂食,扶余丰璋一口口咽了下去,随着吞咽的粘稠液体越来越多,他觉得自己身上有了点力气..很快一碗就吃完了,扶余丰璋还想再吃,安培晴子却把碗拿开了,面带歉意的说:”夫君你饿得太久了,一次不能吃的太多,不然会把肚子撑坏的!”
“好吧!”扶余丰璋失望的摇了摇头,他的头靠在枕头上,任凭妻子擦去脸上残余的粥水..
“兄长,周留城陷落了!”
扶余丰璋躺在床上,毫无反应,这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外无必救之援,则内无必守之城。倭人的船队被唐人摧毁之后,周留城的陷落就是个时间问题了,在逃离周留城的那一瞬间,自己就已经预料到这一天了。
看到扶余丰璋的样子,扶余忠胜抬头看了安培晴子一眼,显然这个时候对方比自己更适合说一些话。安培晴子领会了扶余忠胜的意思,她俯身扶起扶余丰璋:“夫君,你是一国之君,眼下可不是伤心的时候,须得马上做出决断来!”
“决断?”扶余丰璋的声音很难说是呻吟还是呢喃,他的嘴唇抽搐了一下:“你们需要我?”
“当然!”安培晴子语气坚定:“你是百济大王,除了你没有人能服众!”
“哈哈哈哈哈!”扶余丰璋突然笑了起来,但笑声中却没有丝毫的欢愉之意,与其说是笑,不如说就是几下哈哈声。
“其实这个时候该怎么做你们都知道!”扶余丰璋笑道:“只不过做出这个决断会名声扫地,遗臭万年,所以你们两个都不肯做,等着我醒来做,是吗?”
“不是——”
“罢了!”扶余丰璋打断了扶余忠胜的辩解:“你说的不错,这本就是大王应该做的,既然我是百济大王,那后世遗臭万年的就只能是我,而不是你!传令下去,我们放弃任存山城,前往弓礼城,然后渡海前往倭国!”
“放弃任存山城,前往倭国?”
虽然心中隐隐约约有了答案,但从扶余丰璋口中听到便又是一回事了,安培晴子犹豫了下,问道:“难道不能守一守吗?这任存山城可是难得的天险呀!唐军要攻下来也要死不少人吧!有了这个筹码,我们至少可以和唐人谈谈!”
“唐人没什么需要和我们谈的!”扶余丰璋叹了口气:“没有援兵,人心已经散了,再坚固的城也守不住!唐人大可让降兵在前面填壕,他们一滴血也不用流!”
屋内一片静谧,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安培晴子低声道:“这件事情最好先和父亲谈谈!”
“当然,当然!”扶余丰璋苦笑道:“打了败仗的国王是最好的战利品,这个时候除了安培家的人,我还能信的过谁呢?”
看着丈夫灰败的脸,安培晴子心中一阵酸楚,她俯身用力亲吻丈夫的嘴唇,附耳低声道:“别人我不管,我们俩一块生,一块死!”说罢便冲出门去。
“女人呀女人!”扶余丰璋长叹一口气:“恨你的时候要你死,爱你的时候和你一起死!你反正都活不了!”
“兄长,你不该这么说的!”扶余忠胜低声道:“这几天嫂嫂在照顾你身上可没少花心血!”
“哦!”扶余丰璋不置可否的看了一眼扶余忠胜:“忠胜,我若是你的话,就去收拾行李,在我们离开之前逃往平壤!”
“逃往平壤?”扶余忠胜吃了一惊:“兄长,你要去高句丽?”
“不是我,是你!”扶余丰璋道:“我现在这个样子,根本受不了陆路的颠簸。”
“为什么?安培家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安培家的事情!”扶余丰璋叹了口气:“这一次倭人损失太大了,却一无所获,必须有人为此获罪,你说那个人会是谁?”
“难道是我们,可做出决定的明明是天皇和中大兄皇子呀?”
“你说的没错,但谁能问罪于他呢?有间皇子已经死了,反对他的豪族首领基本都成了唐人的俘虏!如果我们逃回去,那岂不是最好的问罪对象?”
“那,那兄长您如果回去,岂不是——”
“是呀!如果我没挨这一箭,就会和你一起逃走!”扶余丰璋泛出一丝苦笑:“但现在我这个样子只会死在半路上。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安培氏的女婿,又是百济大王,看在安培比罗夫的面子上,中大兄皇子应该会保住我这条命,而你就不同了;而且如果我有个万一,扶余家的血脉也不至于从我而绝!”
扶余忠胜点了点头,兄长的话让他浑身发冷,他与扶余丰璋用力相拥,彼此都能听到对方心脏的剧烈跳动,片刻后扶余忠胜松开双臂:“菩萨保佑,你我兄弟还有再见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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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八夜里,第二天正是重阳节,王文佐赶到了任存山下。依照原先的计划,他将自己的老营布置在山脚下的一个集镇里,那儿距离山城大约不到五里。崔弘度和沈法僧是黄昏时分到的,帐篷里早已点着了木炭,暖烘烘的,王文佐一到就开始召开军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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