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上名了!”迹见赤梼接过夫人送上的布巾,瓮声瓮气的答道。

    “那可太好了?”夫人笑道:“我听说还要测试弓术、枪术和骑术,老爷您伤才刚刚好——”

    “都通过了!”迹见赤梼将布巾还给妻子:“我腿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都通过了?”夫人喜出望外:“那可太好了,那我去买点酒和鲜鱼来,晚上要好好庆贺一番!”她不待迹见赤梼说话,就转身跑了出去,全然没有注意到丈夫脸上的苦笑。

    橘红色的焰苗在松针和干苔藓上绵延,松柴在火塘里发出清脆的声响,侍女将切成一段段的鳗鱼用锋利的竹签串了,竹签的末端插入火塘中。松柴燃烧发出的香气与鳗鱼香气交杂在一起,弥漫开来,迹见赤梼不禁深深吸了口气,松枝烤鳗鱼,这可是他最喜欢的一道菜肴了,看着火塘上被灼烤的油光发亮的鳗鱼串,原先郁郁的心情也变得舒畅起来了。

    “老爷,请!”夫人笑嘻嘻的给迹见赤梼的酒杯斟满,旁边摆放着六七个陶碟,都是些爽口的小菜。迹见赤梼嗯了一声,喝了一口酒:“咦,这是什么酒?”

    “鱼市门口那个酒坊买的,听说是百济传来的秘方!”

    “嗯,果然不错!”迹见赤梼点了点头,他拿起酒瓶给妻子也倒满了一杯:“来,你也喝一杯!”

    “多谢老爷!”迹见夫人也不推让,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笑道:“我这杯酒却是预祝老爷早日升官,以您的本事,肯定不会落在平六后面的!”

    妻子的话触动了迹见赤梼的心弦,他咳嗽了一声:“其实我的官职已经比平六高了,不,应该说明天我的官职就比他高了!”

    “比平六高?他可已经是左卫门尉了呀!”夫人惊讶的问道。

    “是的,右大臣已经让我做左卫门佐了!除此之外,他还赐给了我一百结的田庄,就在奈良湖边!”

    屋中陷入了沉寂,只有松柴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昏黄的火光照在合不拢嘴的夫人脸上,就像个陶土玩偶,半响后她才发出一阵呻吟:“这,这是真的?”

    “是真的,任官文书明天就会发下来!”看到妻子的样子,迹见赤梼心中不禁生出一股快意,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田庄会晚一点,不过应该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不过,这都是有条件的!”

    “什么意思?”迹见夫人紧张了起来,他抓住了丈夫的衣袖:“右大臣要让你干什么?去刺杀中大兄皇子?”

    “她到底还是关心我的!”

    迹见赤梼心中不禁一暖,拍了拍妻子的手:“你就不要瞎想了,我哪有这个本事,是另外一件事情!”

    “那就好!”夫人松了口气,旋即高兴了起来:“右大臣还真是一位慷慨大度的贵人,左卫门佐,还有奈良湖边一百结的田庄,再过两三代迹见家也就是名副其实的贵人了!”

    “你先听清楚条件再感谢他吧!”迹见赤梼叹道:“我刚刚说了,右大臣开出的条件是我必须交出家乡的银矿,你明白吗?我必须用银矿换升官和田庄!”

    “原来是这样!”夫人点了点头:“是有些让人心痛,不过也还好!”

    “什么意思?”迹见赤梼皱起了眉头:“那可是银矿呀,我们迹见家最重要的基业!”

    “是呀!可是想要银矿的是右大臣呀!他的要求是可以拒绝的吗?”夫人反问道:“不要忘记了,像他这样的大人物,完全不需要用田庄官位和你交换,他只要说一句话,迹见一族就会被从地上抹去,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银矿自然也就是他的了!”

    “是呀!”迹见赤梼叹了口气:“像他这样的大人物的意志,是不可以违抗的,我能得到升官和田庄,已经是一种幸运了,不过一想到几代人留下来的家业在我手里失去,心里就不开心!”

    “老爷,你忘了吗?这银矿其实也是迹见家替别人代管的呀!如果能够继续替内大臣代管银矿的话,那我们又有什么损失呢?”

    “不错!”

    一语惊醒梦中人,妻子的话就好像一道闪电划破迹见赤梼脑海中的迷雾,让他清醒了过来,是呀!这银矿本来就不是迹见家的,反正都是当代官,当谁的又有什么区别?他原本还顾虑右大臣是个唐人,有一天会离开倭国,但这对迹见家岂不是更好?主家离得越远,代官的权力就越大,右大臣能带走白银,又不能带走矿山,他就算有天大的本事,总不能亲自去矿洞里面挖矿吧?

    “糟,糟了!”

    “什么糟了?”迹见赤梼惊讶的问道。

    “鱼烤焦了!”迹见夫人一边手忙脚乱的把鱼串从火塘中拿出来,一边抱怨道:“就是你,方才和你说话忘记了鳗鱼,都烤焦了,这可是上好的鳗鱼呀!”

    “这有什么!烤焦了也一样吃!”迹见赤梼积郁已去,心中大快,拿起一串鳗鱼便塞进口中,一边咀嚼一边笑道:“这样吧,我明天就去山田寺那边听命,尽快把代官的事情敲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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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浓国。

    春风拂过纠结的头发,温柔而芳香,一如少女的指尖。定惠闭上眼睛,倾听着鸟儿的欢唱,感觉到河流的脉动,小船正随木桨划动,经历了一个寒冷的冬天,定惠感觉世界是如此甜美,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温暖而又舒适,远处传来欢快的鼓笛声,那是农民在举行田乐,祈祷当年的丰收,他禁不住笑出声来。

    “怎么了?”中臣镰足回过头来。

    “没什么,春天到了!”定惠笑道:“我觉得空气中都满是甜蜜,还有田乐的声音,自然就笑出声来!”

    “是呀,春天到了!”中臣镰足叹了口气:“田乐响起,马上就要插秧了!”

    “是的!”定惠笑道:“我们可以靠岸一下吗?我想看一看田乐,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看到田乐,就说不出的欢喜,什么不高兴的事情都忘记了!”

    “那就靠岸吧!我也想看看!”中臣镰足的回答让定惠颇为惊讶,他可不记得父亲什么时候把时间花在欣赏乐舞上,在他的记忆里,父亲永远处于忙碌之中,他就好像一头永不疲倦的骡子,永远在为了中大兄的命令工作。

    听到了中臣镰足的命令,船夫开始将船向岸边驶去。可以看到岸边都是丰润的灰黑土攘,条条田埂将土地划分为整齐的方块。可以看到一行人正沿着田埂的行走,为首的人头戴扎满花的斗笠,脚踩木屐,吹着笛子,身旁是一个打着鼓的巫女,在他们身后,是成群结队的农民,这些农民跟着前面两人,时而下蹲,时而站起,伴随着音乐手舞足蹈,就仿佛在田间插秧。

    “好好听,好好看吧!”中臣镰足道:“也许这是可怜人们这辈子最后一次田乐了!”

    “最后一次?”定惠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为何这么说?”

    “我的傻儿子,你不会还没想到吧?”中臣镰足笑道:“无论是琦玉还是葛城,他们都在等待着插完秧,然后他们就要开始灌溉田地了,只不过用的不是水,而是血!”

    “不是水,而是血!”定惠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他知道父亲说的不假,战争已经不可能继续拖延下去了,只要春播一结束,双方就都会开始征集农夫,把战争继续进行下去。

    “父亲!”

    “不要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中臣镰足举起了右手:“但我不可能接受你的建议,我上船已久,已经不可能换船了,而你还有选择的自由!”

    “父亲!”定惠跪了下来,抱住中臣镰足的双腿,泪水划过脸颊。

    “站起来!”中臣镰足喝道:“你还记得当初上船去大唐前我说了什么吗?”

    “当初上船去大唐前说了什么?”定惠开始努力回忆,片刻后他低声道:“你踏上甲板的那一刻就要忘掉自己是谁,来自何处,为大唐天子竭忠尽智!智者无论什么境遇都能够随遇而安,不忘自己追求的本心。”

    “很好,你还记得我的话!”中臣镰足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就照我说的做吧!去为那位右大臣竭忠尽智,要像蒲草一样在任何处境都能随遇而安,不要忘记自己的本心!”说到这里,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将来如果可以的话,就帮一帮你的那些侄儿们!”

    “父亲!”定惠心知这是父亲与自己做最后的诀别,心中更是痛苦万分。中臣镰足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大声道:“来人,你们把他护送到飞鸟京,一定要把人安全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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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鸟京,山田寺后空地。

    鼓声如雷,也掩不住飞驰的马蹄声。

    随着号令声,骑士们翻身上马,驱赶着自己的坐骑,越过特别设置的土丘、浅沟、水塘,其间不时有人落马,这立刻引起了一阵旁观者的哄笑声,落马者也都羞愧的用袖子蒙住脸,垂首逃出校场,等待着他们的是一种特殊的惩罚——他们将被罚脱掉鞋子和帽子,光着脚绕着校场跑上三圈,这种无伤大雅的惩罚对被罚者的身体倒是没什么伤害,但精神上却是相当大打击,围观者甚至会高呼罚跑者的名字,这一耻辱可能会延伸到他的后代。

    不过落马者是少数,大多数人都通过了那些障碍物,这时他们将经过一条狭长的直道,道路两侧相距十多步外各有三个草人,在草人的胸口、两肋和头部都涂上了白石灰,显得格外显眼。骑士们刚冲上直道便取出弓矢,他们将缰绳收短,人从马鞍上微微坐起,把臀部微微后挫,引满弓向草人射去。

    他们所用的箭矢较寻常的步矢要长大不少,箭杆也粗不少,几乎可以说是短矛了,被射中的草人往往被箭矢贯穿,甚至钉在地上。每当有这种情况,四周的围观者便发出震天的欢呼声,连鼓声都压过去了。射中的骑士来到终点后,也会被引领到看台上,得到右大臣的亲自接见和奖赏。

    对于绝大部分旁观者来说,这种新奇的演练被认为是一场酬谢神佛的表演。但熟悉军事,尤其是经历过上次大战的人们就很清楚这次军事演练的真正目的了。右大臣正在了解自己手头有多少可用的力量,真正的决战已经不远了。

    “三郎!现在可用的有多少骑?”坐在帘幕后的琦玉低声问道。

    “有驰射之能的已经有七百余骑了!”王文佐道:“后面还有些没有参加的,全部加起来应该有八百骑上下!”

    “八百骑?才这么点?”琦玉失望的问道:“你已经把所有能找的人都找来了吗?”

    “已经不少了!”王文佐笑道:“再说你们倭人以前并不习惯这种近距离用大弓重矢射杀敌人,若不是这些时日加强练习,只怕连一半都没有!”

    “这倒是!”琦玉点了点头:“以前飞鸟京倒是也有人骑射,不过通常是追猎鹿狐,用的也是软弓轻矢,只是箭矢上预先浸药而已!”

    “软弓轻矢可以及远,而且开弓方便,也容易射准!”王文佐道:“但战阵之上你死我活,若是不能透甲,便射中了一百箭又有何用?还不如近些,只要中了一箭,不死也重伤的好!”

    “不错!对了,三郎,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兵?”

    “应该还要些时日!”王文佐道:“我已经派出不少探子,但是中大兄的部署还不是清楚,所以只能等一等了!”

    “近江国是他的老巢了,满国都是他的党羽!待到击败葛城这逆贼,定要将近江一国尽数斩杀,一个不留!”琦玉恨恨的说:“你不用着急,等都准备好了再出兵不迟!”

    王文佐点了点头,琦玉虽然不懂军事,但有一点却做得很好,她对王文佐给予了最大程度的信任,并给予其充分自由的指挥权,而她自己则努力从政治上拉拢其他郡国,倒是成就了一对军政拍档,在短暂的停战期内,她已经将四国岛、淡路等濑户内海沿岸的大部分郡国都拉拢了过来,其结果就是从海路得到了大批的粮食和援兵,原先中大兄军队所占据的数量优势已经不那么明显了。

    首先祝所有书友元宵快乐!

    今天韦伯加班,所以更新晚了,请见谅!

    希望大家继续支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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