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娘轻扯着荆方的袖口,不满道:“南山寺石阶怎么这样多,拘得我都不愿出去了。”
“那还去不去看瀑布?”
“自然去。”
“不若叫阿达背了竹椅带你下去。”荆方虽语气温和,嘉娘还是不快。
“怎么?我只是足骨错位短了半寸,又不是真跛子!怎么天天要我像个老婆子似得坐椅?”
可长短脚不是跛子,又是什么?
荆方哄道:“那我背你下去?可好?”
四下无人,嘉娘这才满意,伏在荆方背上。
可怜荆方文弱,嘉娘虽不丰腴,可养尊处优惯了,也不甚纤细,荆方背着她落在平地之上时,双腿轻颤着,似乎是吃不住力。
岑开致与江星阔分道扬镳,与荆方、嘉娘倒是一路。
“岑娘子,等等我。”嘉娘走路不快,喊道。
岑开致不像她,心里装着闲情雅致,走路慢些也无妨。她担心泉九和瞿青容,是有些急迫的。
可她喊了,便也只好站定等她。嘉娘追了上来,一脸探究的看她,好奇的问:“你与江少卿,是……
岑开致指了指前头默默捂上耳朵的小沙弥,嘉娘只好不说话了,偷偷觑着岑开致秀雅柔美的侧脸,粉糯白滑的肌肤,不画而浓的纤眉,小巧有致的鼻梁,心道:“谁不喜欢呢?可,她又喜欢他什么?”
小沙弥引着岑开致一行人来到了榕树旁,这棵榕树不知多少年岁了,气根密密,有些已经落地成树,远远看来,好似一件破烂褴褛的灰棕僧衣,走近些看,又像无数长虫交缠,明明是静止的,却又仿佛不停在不停蠕动。
“呃。”嘉娘后退一步,藏在荆方身后,道:“白天从这边走都觉得毛骨悚然,若是天昏一些,只怕更是恐怖,我才不要呢。”
岑开致瞧着道旁繁密的灌木丛,道:“而且傍晚时分,他们若是行色匆匆,也很容易错过这条小径。”
小沙弥一颗赤子之心,全然不觉得这榕树林有何可怖,只是听几人这样说,自觉做错了事,有些惴惴不安。
“小师父,再过去是什么地方?”岑开致问。
小沙弥道:“再过去的话,穿过一片乌桕林就是西偏门,其实也是能出去的,不过是未修好的山路,平日轮值砍柴的师兄们都爱走捷径,但不会叫香客们走这条路,太险峻了。”
要看龙湫瀑布,穿过榕树林再沿着石阶下行几步至水潭边就是了。只是嘉娘好奇,要跟着岑开致去乌桕林瞧一瞧。
可她腿脚不便,极易疲惫,荆方少不得又要背她,她倒闲适非常,翘着脚摇晃。荆方却满头大汗,浑身衣裳湿透,乌桕林黑漆漆的风一吹来,他响亮的打了两个喷嚏。
岑开致看了他一眼,随口道:“荆大人瞧着瘦,体力倒是还不错,都没听你怎么喘。”
嘉娘还算满意,笑道:“他憋着呢。背我几步就喘如老狗,岂不丢人了。”
荆方尴尬的笑笑,岑开致没再看他,目光望进这片深邃寂然的乌桕林,树叶翠珑偶有黄叶,阳光如金,细碎洒在浑黑的枝干,的确有种沧然之美。
忽得,她目光稍凝,看着地上密密移动的小黑点,跟着走了进去。身后几人也跟了进去,暑气被遮蔽在乌桕林之外,凉意绕体。
岑开致跟着蚂蚁一路深入,在一块已经发干的澄糕前站定,道:“他们来过这里。”
小沙弥捡起那块糕点细细看,道:“还真是,水路受阻,澄糕里的橘皮都断货了,前日才至南山寺。那女施主所有的糕点都买了两份,澄糕也买了。”
他想着泉九和瞿青容可能因他一句引路而遭遇不测,心头大震,直直往乌桕林深处跑去。
“施主,两位施主,你们在吗?”
岑开致急忙追去,林中飞鸟受惊,一下振翅飞起,聚成一团阴云,始终悬在二人的头颅上。
荆方也想追去,却被嘉娘一把抓住,“跑什么?撇我在这?咱们等等吧。”
小沙弥一路跑到西偏门,乌桕林尚未断绝,只是被红墙木门隔绝。他拔开门栓,推门出去,走出不过一丈便是险坡,碎石砂砾随着他顿足而跌落。
斜坡上有人足踏出来的小径,南山寺武僧众多,踏石而上,对他们来说不是难事。
不过小径通往斜刺里一片杂树林,都是些易燃的榆树果木,可直下而去,却是乌桕林的延伸。
坡下繁密的树冠托得高,看起来并不如何险峻,但岑开致知道,老林树木高达几丈,落差甚是可怖。
坡下一块微突的石头上勾着一块碧色碎布,武僧上坡常点着这块石头借力。小沙弥已经红了眼圈,颤声道:“那女施主的衫子好像就是这种颜色。”
“不急,泉九有些功夫在身,未必就……
岑开致有些说不下去,泉九不似江星阔那般是童子功,更比不得武僧整日苦练,他的拳脚功夫只够糊弄街面上的地痞流氓,更何况还有瞿青容呢。
小沙弥有心下去寻人,却是功夫不到家。
“我,我去找师兄。”
“把江大人也带来!”
坡上风很大,一股股的吹来,推搡着岑开致的背脊。
小沙弥刚走,岑开致就听见身后风声变了,回眸一看,就见江星阔飞跃而来,好似一只矫健的鹞子。
“他们可能掉下去了。”
岑开致伸出双臂,江星阔一把撅住,将她提到怀中,两人顺着坡势下滑,直直落入碧翠如华盖的密林之中。
“你,你怎么来得这样快?”风声呜咽,岑开致埋在江星阔的肩头,贴着他的耳朵问。
“圆觉死了,这寺里不安生,我担心你。”
圆觉死相安宁,小沙弥以为他打坐入定,不敢打搅。还是江星阔觉察有异,这才发现圆觉已经死去多时,所以急急来寻岑开致。
岑开致和江星阔来到坡底,就觉密林遮蔽,天色阴沉。她不算胆小,但还是被时不时飞过的巨禽吓得藏在江星阔怀里。
“这是掉进夜枭窝了。”足下鸟粪遍地,江星阔一托岑开致,让她双手双腿都环着自己,觉察到怀中人身上有些发烫,江星阔一本正经的道:“夜枭性猛,小心些为好。”
因为两个不速之客的突然到访,树梢上原本休憩熟睡中的夜枭纷纷醒来,眼睛如黄绿的小灯笼一般,摇头晃脑的看着他们。
“有没有,有没有闻到烤肉的气味?”岑开致说话出口,自己都难以相信。
江星阔却点点头,示意岑开致看不远处的一团火焰光亮。
两人朝那个方向走去,伏倒的巨木映入眼帘,借着幽暗火光,上百只大小不一羽毛各异的夜枭正歇在巨木上,听到响动,懒惫的掀开眼皮循声看来。
岑开致蜷在江星阔怀里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更别提那两个好似人质一般被钳制在鸟群中的两人了。
“大人!”泉九和瞿青容灰头土脸的不成样子,看到他们时惊喜之情无以言表,“我就知道您会来救我的。”
他一说话,神色痛苦,显然受伤不轻。
江星阔谨慎的放缓了步子,一步步走近,他身体不受控的绷出攻击的姿势,但已经尽量收敛杀气,只怕激怒了夜枭。
火堆里烤着好些山鼠,肉香来源于此。
瞿青容厌极这种鸟兽,愤愤道:“从来不知夜枭如此狡诈,我们一逃,它们蜂拥而至,追逐阻拦,像是戏耍。后来发现它们畏光,升了篝火才得一点安生。”
与夜枭群对比起来,这点火焰简直小得可怜。
“本想多烤些山鼠,逃跑时用以分散鸟群。可是这乌桕林遮天蔽日的,实在难寻出路。”
“原路回坡上,路途最短,我一个个带你们上去。眼下是白昼,夜枭倦怠,若到了晚上,真是出不去了,持火把跟我走。”
江星阔说着,就觉得怀中一空,“你背泉九,我和青容搀着走。”她声音轻颤,不是不害怕的。
两个女娘手持火把走在前头,一只夜枭带头叫唤起来,一时间‘咕咕’声,啼哭声如魔音绕耳,岑开致只觉头皮都要开裂。
“不要怕,夜枭若袭来,我扔了泉九也会护着你们。”江星阔道。
“对对。”泉九虚弱的应和。
“这个时候就不要说笑了。”岑开致哭笑不得。
万幸,快走出密林时虽有夜枭追击,但江星阔一声跑,催得岑开致和瞿青容使出了此生最快的脚力,一气跑到坡边阳光普照处,夜枭回巢不再追逐。
江星阔本想先带女娘上去,想起圆觉死因不明,道:“还是此地安全些。”
先带了泉九上去,随后是瞿青容和岑开致两人。
荆方嘉娘和几个武僧已在坡边,泉九指着圆空的手直哆嗦,是痛也是气。
“你,你们哪个什么圆觉,竟推我们下去,什么妖僧啊!还好意思整天求神拜佛的!”
泉九多处有伤,肩膀和腿上最甚,都被枝干树杈刺了个洞穿,细小刮痕更是不计其数,泉九不便移动,江星阔却也信不过南山寺,还是荆方主动请缨,快马去大理寺报信,调派了几个守卫,将竹枝院圈起来令泉九静养。
瞿青容人前一向不喜落泪,此时也耐不住了,泉九若不是为了紧紧护着她,根本不会伤得这样重。
“一天一夜没吃了。我们还能吃点糕饼对付,泉九可不行。同我一道去膳房做点吃的吧。”
瞿青容想守着泉九,可泉九一直劝她去,一张惨白的脸笑得费劲,叫她不忍看。
“他失了好多血,可庙里的食材都是素的,怎么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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