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海楼的生意素来很好,此时正是客来客往的时候,岑开致和江星阔挺有几分口福,楼上刚空出一个雅间。

    “爷,已经在收拾了,您稍待。”小二笑得热络,“您就两位,那就吃个小席面吧?”

    “菜色是自选还是既定?”岑开致问。

    “有两套菜,一套以全蟹为主,一套以拆蟹为主。”

    岑开致转脸看江星阔,道:“我不耐烦吃那整蟹,可拆蟹又怕不新鲜。”

    “娘子说笑了,江大人在这,我就是刚补了只豹子胆,也不敢叫您吃那断腿不吐泡的死蟹啊。再说了,我们福海楼的蟹宴以淡鲜为多,不用香料遮掩,新不新鲜的,一尝就知道了。”

    “那好,就来一套拆蟹。”

    岑开致扯扯江星阔的衣袖,眯眸笑,那意思,好大的面啊,江大人。

    “好嘞。”小二高声传了菜,正要引着两人往楼上走,门口就又进来一对人。

    另有小二上前招呼,没还开口呢,就听见那女娘唤道:“岑娘子!”

    岑开致听出是谁,转身就瞧见嘉娘和荆方。

    “你们也是来吃蟹的?”嘉娘问。

    岑开致点点头,荆方见了礼,笑问:“可有雅间?”

    “雅间要等一等。”

    嘉娘微微蹙眉,有些不悦,她咬着唇看岑开致,岑开致想清静,又明白江星阔定然不喜与他们同桌,便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一笑。

    嘉娘又觑了江星阔一眼,素来没什么表情的一张脸,眼神落在岑开致身上,却柔软的好像一块丝滑的缎子。

    荆方脾气顺和,就笑笑道:“那我们就等一等吧。垫肚的点心来一些,莫太多了。”

    “要吃点心我来福海楼作甚!?”嘉娘莫名气燥,嗔怪起来,软绵绵含刺的,听起来倒也不是很讨厌。

    “有一房客人已经喊结账了,至多一炷香的功夫。”小二赔笑道。

    嘉娘的脸色这才好看些,看着岑开致与江星阔一步步往走上楼,江星阔单手背在身后,另一只胳膊却虚虚的环着岑开致,生怕上下急奔送菜的跑堂碰了她。

    嘉娘有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失落,倒不是说她此刻就厌弃了荆方,喜欢上江星阔了,而是好比一个人,素来只喜欢吃面白又甜的豆馅蒸包,见给上了一碟肉馅的水煎包便十分不满,嫌臊气油腻,弃之不肯食。

    可未曾想有人喜欢这肉煎包,当着她的面吃得津津有味。而水煎包竟也有她不曾觉察的妙处,她只瞧见了煎后金黄的焦壳,就觉得这包子发硬,却不想翻过过来之后上层还是暄软的,亦蒸亦煎,半脆半嫩,她吃不到那滋味,却隐隐闻见了肉香,瞧见那人吃得满口汤汁,餍足后藏不住的甜蜜,十分满足的样子,心中有憾。

    蟹宴的东西是齐备的,上菜很快,嘉娘见到是方才引岑开致去雅间的小二,便招了招手,道:“他们点了什么?”

    “拆蟹的小席。”

    嘉娘轻轻一哼,转而对荆方掩口道:“到底是好东西尝得少,不知要点全蟹才能食得鲜货呢。若不是姓江的难相与,咱们倒可以拼一桌,我又不会叫他请客。”

    “我瞧他们俩,像是岑娘子做主。”

    “什么意思?你是说岑娘子也不想与我同桌食蟹?”

    “倒也不是,只不过夫人与江大人毕竟曾是夫妻,岑娘子出身寒微,如今攀上了江大人,对夫人自然有几分提防。”荆方随口闲话,笑盈盈的说。

    嘉娘皱眉想了想,道:“不会,我觉得岑娘子不是这样小性的人,许是情正浓酣,只盼着两人独处呢,不想我们来掺和罢了。”

    荆方一愣,很快笑道:“那娘子就不想与我独处了?”

    “都老夫老妻了,自与他们尚未婚许的不同。”

    嘉娘略叹气,从前阿爹千百个不许的时候,她觉得与荆方在一块多有滋味,简直是生亦可以,死亦可以,如今在了一块,他虽体贴入微,但却过于端方守礼,描眉玩闹点到即止,床帏乐趣缺缺,太过端方收礼,满口保精养气,连个孩子也没给她,嘉娘倒是吃了不少苦药,该不该给荆方也补一补?

    嘉娘偷偷打量着荆方,唉,翩翩公子的面孔,她还是喜欢的,只不过,又觉寡淡了些。

    “钟大人。”门口新进来几人,为首那人荆方似乎认得,上前行礼。

    嘉娘不甚在意,随手拣起一个小饼,福海楼临近中秋的小饼年年都是玫瑰豆沙味,她都懒得掰开一尝,遂丢回盘里。

    “雅间收拾妥了,请贵客随我来。”嘉娘闻言起身,等着荆方来搀她。

    门口那一行人中也有人问,“可有雅间?”

    小二答无,还说至少要等上个一盏茶的功夫,不如在大堂中用屏风隔断。

    “我们有要事相商,大堂人多口杂,不可。”其中一人道。

    小二有些为难,为首那人瞥向荆方,目光不似请求询问,倒更像傲慢诘难。

    荆方浅笑道:“那雅间就先腾给钟大人吧。”

    嘉娘闻言气结,一瘸一拐的朝这边走来。

    “荆方,你!”

    荆方只作未闻,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嘉娘眼圈都气红了,费劲迈过高高的门槛,招了轿撵往家中去了。

    荆方看着轿子远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让小二打包一份蟹席来,他要带回去吃。

    嘉娘负气回家时,岑开致的席面刚好上齐全了。

    临安水系丰沛,四通八达,鱼蟹价贱,只是吃店家的手艺罢了。

    不过今年多事之秋,颱风暴烈,又是疫病,往来受限,鱼蟹虽未涨价,寻常集市上却少了些种类。

    这小席用蟹就有湖蟹、青蟹,只是没有明州的白蟹。先上的是冷菜,一道醉蟹,酒渍后,蟹壳仍是青灰不红,生的,且蟹肉几近透明,块块带膏,蟹黄好似旭日流黄。

    江星阔原本不食腌渍生物,不过岑开致喂他,他勉强张口吃了,就觉入口嫩滑出奇,酒香浓郁辣口,而且鲜味难以言表,若是能食得下,的确是美味。

    醉蟹只一小盏,福海楼也是谨慎,不敢叫客人多食。

    大席的主食是蟹黄面,中席的主菜是水蟹粥,小席的主菜则是一笼蟹黄包。

    虽一样是小席,却也分了三等,下等小席的包子馅料是猪肉和蟹肉对半,中等小席就只有蟹肉。

    两人要的自然是上等,上等小席的蟹黄包有四种口味,分别是蟹盖、蟹膏、蟹粉、纯蟹钳肉。

    蟹黄包是死面,不蓬松,微微的半透明,岑开致能看见蟹黄在其中流动,纯蟹黄的内馅有些松散,但那一口鲜实在馥郁难当,万般湖海滋味不能及,但多吃容易腻味。

    “其实想一想,猪肉和蟹肉对半开,再添一点蟹黄,馅料配比应更平衡些。食这一道上来说,却也不是一味稀罕金贵就一定味美的。”岑开致回归本行,似有所感的说。

    虽是拆蟹,但总是要上几只肥美蒸青蟹的,虽也敲碎过,但青蟹的钳子刚硬,仅有裂纹,还是大略完好的。

    江星阔拔出一只完好的蟹钳肉递给岑开致,见她笑得弯眸,心中柔软甜浓,好似呷蜜。

    蟹钳肉紧实细嫩,味同干贝;蟹腿肉细长稍韧,赛过银鱼;蟹黄如金,鲜得极野,蟹膏凝脂,软糯黏唇。

    吃蟹缺不了酒,岑开致酒量不佳,就着江星阔的酒盏抿了一小口花雕。

    “看来这一席吃下来,食肆又能添新菜了?”

    岑开致脑中还真有几个想法,她点点头,又端起蟹粉酿蟹盖挖了一勺。

    “嗯,这个也好味。”蟹盖做托底,蟹肉丝丝缕缕,和了剁碎的马蹄和蟹籽,滋味别样清新。

    蟹性寒凉,接下来便有用姜蒜焗炒的,姜味很提鲜也能驱蟹的寒气,酱汁收浓,简直是浓缩了整蟹的精华,以咸带鲜,江星阔就着这道菜又添了一碗饭。

    这一席吃完,岑开致循序渐进的倒也喝了不少酒,虽不至走路打晃,却是真真有些醉了。

    江星阔托她上马,臂弯一拢,将她圈在怀里。

    马儿也在福海楼的马棚中吃饱喝足,闲适的迈开了步子,这街市上人来人往,马儿随着人流而动,并不急躁。

    福海楼边上的巷道里挑了灯笼,专有一家卖薄荷茶的,为那些酒力不甚佳,跑出来大吐特吐的酒客们漱口醒酒所用。

    江星阔想买一碗给岑开致喝,又嫌那碗盏被多人用过,用河水一淘,或者干脆甩一甩,洗都不洗,想想便罢了。

    正要走时,巷道内里,茶摊灯笼所不及的晦暗处走出两个人,一老一少两父子。

    江星阔认得这是钟乾和钟润父子俩,本不在意,却见钟润一脸醉态,随意的拱了拱手,讥笑道:“佳人共骑,江大人倒是好兴致,只不知是哪家花楼的小娘子呢?”

    马鞭在半空中腾换了一只手,江星阔右手腕子一抖,给钟润下巴上添了道热辣辣的伤口。

    “啊!”若不是钟润下意识闪避,这一鞭子是冲着他面门去的,“姓江的,你是不是疯了?!”

    江星阔冷冷的看着他,岑开致扒拉着江星阔的胳膊,好奇的露出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看得钟润一愣。

    “这俩谁啊?”醉猫还是醉猫儿。

    “就是那个钟家父子俩。”

    “噢,那这个喝了粪水没漱口的,是长子还是次子?”

    “自然是长子。”江星阔耐心的跟怀里这只小醉猫解释,“原本说父母爱子无情由,其实也不然。钟大人身边跟进跟出的,素来只有一个儿子。”

    岑开致闷声乐,也不知在乐什么。

    虽说是钟润嘴贱挑衅在前,可钟乾只觉江星阔小题大做,更是心疼他儿无辜遭打,故而横了岑开致一眼,道:“大庭广众,举止亲昵无度,不是花娘也与之无差了?难道江大人你何时又定亲成婚了?我倒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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