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开致要驳斥他是很容易,哪家便宜您上哪家吃去呗。可毕竟打开门做生意,不好与客人闹得不痛快,只笑笑,当没听过。

    秋寒愈烈,文豆也不好再去摘荷叶,岑开致不想用陈年的干荷叶,索性就不卖这蟹饭了,瞿先生蛮喜欢这道菜的,岑开致还留了几张荷叶,只给熟人做。

    瞿夫人身子略好一些,闲时偶尔来寻阿姥说话,两人年岁差了好些,却能说到一块去,阿姥手里总有活计,择菜撕络,挑虫坏晒豆子什么的,瞿夫人也帮着一块弄。

    发?

    钱阿姥原不肯叫她沾手,瞿夫人笑道:“阿姥高看我了,我跟青容他爹是娃娃亲,他家后来发迹,得了银子送他念官学考功名,我家却还是平常农户,勉强混得肚饱。不过瞿家家风好,不忘旧约娶了我,我识字都是成婚之后他教我的,吟诗作对半点不会,我就是个农女。”

    “不是这个理儿,你上我这做客,还要你做活。”钱阿姥又争竹篾,道。

    瞿夫人故作不悦的道:“这般生疏,您是泉九干娘,咱们也是亲家呢。”

    钱阿姥笑道:“就是亲家才要吃茶吃糕就好,难不成挽了裤腿跟我下地沃粪去?”两人笑一阵,还是凑到一块挑豆子去了。

    厨房里飘出一阵阵的甜香气,阿囡小心翼翼的端着一碗南瓜蒸红枣走了出来,金黄托着两粒深红,都是秋的颜色。碗是高脚碗,倒不是很烫,只是这半点糖没放的点心闻着也太甜了,甜得纯然不腻人,只是凝了春夏秋这三季的蜜,赶在冬日前甜一甜人们的舌根和肚肠。

    “回回来都做点心,真是臊得我都不敢来了。”瞿夫人笑着接过来,揽着阿囡到自己怀里,喂她一块吃。

    岑开致从厨房走出来,手里还端着两碗,其中一碗给阿姥的。阿姥喜欢吃南瓜子,半个老南瓜的籽都在她这一碗里了。

    “您说得哪里话,顺手做的罢了。我自己也要吃的。”岑开致说着坐下,她还真不是假客气,这几日食肆的生意忽然就淡了下来,今上午就来了两个熟客,比雨日还稀。

    “岑娘子,阿姥。”文豆叫着,声音穿过寥落的大堂。

    钱阿姥应了一声,道:“文豆啊,来吃南瓜吧。”

    文豆风风火火的掀了帘子进来,竟不是第一时间冲去盛南瓜,而是双眸放光的说:“我知道这两日为什么生意淡了,不是咱这生意淡,那北街上更没什么生意,说是有人在食肆里吃伤了肠胃,拉肚子拉个不停,竟就活活给拉死了。”

    “竟有这样的事?”岑开致盛了南瓜,递给小狗一样蹲在阶上的文豆,“哪家食肆?”

    文豆一路跑来有些渴,喝了口南瓜蒸出来的甜汁,满意的咂咂嘴,道:“叫鱼鲜珍,挺大一食肆,就是那天给我赶出来不让卖蟹饭的,我后来才知道,周围那几家的蟹饭都是从他家挑来的,全是他一家的买卖,难怪赶我走呢!”

    文豆滔滔不绝,岑开致瞧见瞿夫人低下头,了一勺黄豆大小的南瓜放进嘴里,显然心不在焉。

    “夫人,怎么了?”岑开致问。

    大家都看向瞿夫人,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鱼鲜珍原是钟家的买卖。我原先吃过他们家的紫苏烤鱼,这个时节味最好,怎么生出这样的祸端?”

    文豆并不很清楚瞿家的事情,也没多问,就道:“不就是因为他家做紫苏烤鱼的大厨子被福海楼挖走了吗?没得招牌菜了。”

    他又‘啧啧’两声,“越说倒是越明白,难怪急吼吼的抄岑娘子这一道荷香蟹饭呢!”

    岑开致也恍然,道:“怪不得昨个去福海楼吃的烤鱼十分有滋味。”

    昨日,江星阔、岑开致、瞿青容和泉九两对一道去福海楼吃饭。

    “青容回来也说那烤鱼味道好,还说过几日同我和他爹去吃呢。”瞿夫人又问,“那鱼鲜珍不是惹上官司了?”

    “且啰嗦呢,死的那人是玉浆仙酒肆的客人,叫了鱼鲜珍的荷香蟹饭和几个炸鱼丸做下酒菜。”

    南瓜蒸得软烂,又糯又甜,若不是这么多人在,文豆真想把碗底也舔了。

    “所以还掰扯呢,两边都不愿认这笔账。”

    几人正聊着,忽然就见后院虚掩着的门被踹了开去,公孙三娘推着一大车金灿灿的老南瓜回来了。

    “三娘,今年南瓜便宜,你也不好买这样多吧?”钱阿姥实在无语极了,厨房里还有一个半没吃完呢。

    公孙三娘却没心思跟她说这个,脸上的表情同文豆方才如出一辙。

    “诶,鱼鲜珍的蟹饭又吃死了几个人!”

    “啊?本就怀疑有问题,他们还敢卖?”

    “不是,前日吃的那一波人都拉肚了,拉到今日又死了两个。我回来的时候,鱼鲜珍都给临安府封了。”

    。这下,鱼鲜珍算是彻底没得辩驳了。不论事儿有多么严重,只要不是出在自己身上,只做茶余饭后的几句闲谈罢了。

    “瞧,黑白善恶,福祸吉凶,老天爷心里有数,帮你出气了。”

    鱼鲜珍门口,临安府的衙役正在封条赶人,嘉娘挑了车帘一角正看得津津有味,忽听荆方如此说,又觉没劲,冷哼一声道:“说好像是你给钟家使了绊子,你哪有那胆子?我打听了,说是他们自己做生意不当心,用了死蟹。”

    荆方笑笑,也不辩驳,只道:“夫人舒心了就好。”

    今日两人是陪着嘉娘来看首饰的,珍宝阁是临安做钗环的老店了,花样虽不甚多,但胜在金料纯足,口碑又好,家境殷实些的人家,每逢嫁娶周岁等喜事,都喜欢来珍宝阁挑选。

    嘉娘素来喜欢金玉首饰,戴得满头华灿,也是这珍宝阁的豪客了。一进店门就有香茗糕点奉上,店里的伙计将她引到里边的房间挑首饰。

    “临窗的那间呢?”

    “有客人了。”

    嘉娘也没太在意,只是经过的时候珠帘被换首饰的伙计掀开,随着重量又落回原处的时候,剔透碧蓝的珠影中,她瞧见泉九在里头,正同一个气质出众的女娘坐在一块,十分亲昵的样子。

    “隔壁那俩人挑首饰是为什么?”嘉娘好奇的问。

    伙计道:“说是定亲用的首饰呢。”

    嘉娘‘噢’了一声,扭脸对荆方道:“泉九那厮低俗下作,身边那个女娘瞧着倒是蛮好的。”

    她又好奇的问:“他有银子吗?在你这买得起什么呀?”

    那伙计挠挠头,笑道:“夫人,我是伺候你们的,哪晓得他们呢?”

    嘉娘有些得意,道:“你有福,等着拿分润吧。那边的,忙了半天也就个三瓜俩枣的。”

    泉九是没什么钱,月钱积攒了一些,泉驹又借了些去给他爹娘治丧,这孩子人品不错,卖了城郊的半亩田地,又很快把钱还给了泉九。

    能娶瞿青容,对泉九来说就是美梦成真,他不想在这事上委屈了她,办酒过礼的钱他还是有的,另向江星阔借了一百两。

    “那就这套吧。”瞿青容看好了一套赤金的首饰,泉九抿着腮帮欲言又止。

    “怎么了?”“老气了些。”

    “赤金的首饰花样是不多,再挑,就剩下寿桃老松什么的了。”瞿青容道。

    泉九鼓了鼓脸,问:“你这不就是把银子换成金子,压根也没使多少钱。”

    瞿青容捏捏他的包子脸,道:“阿爹很久之前给我攒好了出嫁的头面,我不缺首饰。”

    泉九闷闷不乐,瞿青容又揪他的耳朵,“那你给我挑。”

    “咳咳。”泉九早就看好一枚玉簪,攥在手心里,献宝一样拿出来给瞿青容看。

    这簪子是碧玉的,瘦筋筋的一根,每隔一寸有一处浓绿,雕上竹节,做成竹子样式,玉质只是尚可,但这色头和工匠的妙思难得,使得簪子浑然天成,仿佛一枝竹。

    瞿青容很喜欢,更喜欢的是,泉九如此明白她的喜好。

    “好,那就要这根簪子和我挑定的那只金镯。”瞿青容拍板道。

    “呦,银票得去柜台同掌柜的结账。”伙计收起小铜称,拿着簪子也去寻个相称的锦盒来装。

    泉九正掏钱呢,就听见另一人走了过来,与招呼他们的小伙计道:“这簪子在你这呢,叫我好找。”

    “怎么了?”

    “主顾要看样式,我拿去晃一眼。”

    “诶,说仔细了。我这客人是结了银子的。”

    小伙计连忙叮嘱了,见泉九和瞿青容看自己,忙赔笑,道:“两位稍等,我这还有给娃娃戴的木雕生肖,您可以挑一个,不用钱的。”

    既如此,泉九和瞿青容也不好阻店家赚钱,这一堆木雕猪狗龙鼠虽不甚精巧,胜在憨厚可掬,连龙角都肉墩墩的,看着讨喜极了。

    “阿囡属鸡的对不对?”瞿青容说着拎起一头小肥鸡来,奶黄的,眼仁芝麻黑,鸡喙一点点,身子圆得像个球,十分可爱。

    等了约莫得有一炷香的功夫,泉九有些不耐烦,伙计惴惴不安的笑了笑,道:“我瞧瞧去。”

    话音刚落,里头人出来了,嘉娘、荆方和泉九、瞿青容打了个照面。

    荆方一笑,泉九面色稍有不快,点了下脑袋算是招呼,递了手搀瞿青容起身走人。

    瞿青容又打开锦盒看了眼簪子,见还是原模原样的,又合上锦盒要离去了。

    嘉娘说:“就照着竹子的样式给我雕一根,不过玉料要挑得好些,竹节上给我镶了金圈,不然太素净了,奔丧都能戴了。”

    方才在里头,嘉娘分明瞧不上这款式,不过有钱挣谁又会多嘴呢?

    泉九和瞿青容都打算走了,被这最后一句话又定在了原地。

    瞿青容一把拽住火冒三丈的泉九,施施然道:“不修口德,福离祸至,别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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