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松知道为什么杨母会开门了,他三哥的声音跟杨松很像,隔了门更是听不出。

    “哎呀,我的老弟,哥真是没想到你能有这能耐。”杨大笑着走了过来,拍拍杨松的肩,道:“听人说的时候,我是真不敢信,你这窝囊废,能在临安开起炒货铺子了?”

    杨大说着,他鼻子耸了耸,一把拿过杨松手里的瓦罐,揭开一看,又瞥了杨松一眼,“可以啊你这,有长进,都吃上油肉了!有酒没?”

    “没有。”杨松冷淡的说。

    杨三也凑去吃油肉了,杨松赶紧坐在他娘边上,杨母缓缓扭脸看他,眼神中的恐惧看得杨松心疼不已。

    “弄点去啊,你这油肉哪来的?”杨三对杨松呼呼喝喝惯了,依旧是颐气指使的。

    “街坊家有喜事,分我席上剩下的好菜,女方是教书先生家的女儿,男方是大理寺的刑官。我同他们有些交情。”

    杨松这话说得杨三动作一顿,杨大还吃呢,被杨三碰了碰,也回过味来。

    两人一齐抬脸看杨松,两双相似的三角眼,他们是兄弟,与杨松倒是越发不像了。

    杨三冷笑,道:“怎么了?你这孬货与大理寺的官爷还有交情?算你有些狗屁,我们来看看亲弟老娘,难道犯法了不成?”

    杨大也笑,用手叨了块肉朝杨母递过去,还抖了抖,道:“娘,吃吗?老六孝顺你的。”

    杨母动都不敢动,连气都不敢出。

    “大哥吃吧。”杨松揽着杨母的肩头,拳头已在身侧攥紧。

    “是该我吃,娘一个黄土埋半截的人,跟你在临安城里享了这么久的福,什么好玩意没吃过?瞧瞧你屋里的香榧、核桃都堆成小山了。”

    “那是我做生意的本钱。又不是拿来自家白吃的。”杨大仰着脸把肉投进嘴里,浑似没听见杨松这句解释,咂了嘴咂又道:“要酒,要酒!吃这玩意没酒怎么行!”

    杨松方才进来时,身上一股子酒气他们都闻见了。

    酒瘾上来甚是不爽,杨三闹着要杨松去买酒。“这街上就有一家食肆,你给我买去。”

    “那食肆不卖酒。”杨松解释也是白解释,他们不信。

    杨松想了想便道:“瞿家喜事办完还余了不少酒,娘去管赵婶借一坛来。”

    杨母极少出门,终日只在铺子后头洗花生,打瓜子,砸核桃,忙忙碌碌的,钱阿姥闲时来与她作伴,公孙三娘偶尔陪她坐一坐,这样的日子,倒养出杨母好气色。

    听得杨松的话,见他对自己使眼色,杨母慢慢站起身,却叫杨三杵了下肩头,又瘫了下去。

    “怎么好叫娘大半夜的出去,你去。”

    杨三坐回椅子上,往嘴里一粒粒投着花生米,脚高高的搁在杨母身侧的床柱上,脏鞋几乎要踹在杨母脑袋上。

    “好,我去。”杨松站起身来。

    “小六。”杨母颤声唤他,仿佛这一去就是永别了。

    杨松也不说别的,只盯着杨三道:“娘若有个好歹,咱们哥仨一块死。”

    杨三有一会子没说话,手里嘎吱嘎吱的捏着花生壳,他也不吃了,果仁和壳都碾碎了扔在地上。

    直到杨松走出去了,杨三忽得冷笑一声,矮下身子蹲在杨母跟前,伸手拍了拍她一张皱巴老脸,满手荤腻黏着花生红衣碎屑都粘在了这张脸因养育儿子和操劳农事而生出的沟壑中。

    “娘啊,老六如今真是出息了,敢跟我这么说话,没个大小的,你也不管管。”

    杨母哪里敢说话,杨三忽然觉得鞋面一暖,低头一看。老人因惊惧而失禁,沿着床沿滴滴答答的落了下来。

    “老脏货!”杨三抬手就给了杨母一巴掌。

    “诶,老三,别这样。”杨大笑着说。

    杨母倒进床里,口中只喃喃喊着小六,间或还有一句三娘、小豆。

    眼下差不多是丑时了,街巷上虽宁静,但临安的夜从来没有完全沉睡过。

    杨松从后门绕着走,就见胡娘子的粥铺后边弥漫着一团白雾,米香若隐若现的,不多时就会浸润这片街巷。

    院里模模糊糊传出男女说话声,有商有量的口吻,胡娘子年前招了赘,那男人杨松见过几面,左手手掌缺了半截,沉默寡言却也踏实肯干。

    再走几步,杨松又闻见甜香,汤家的糖铺本不会这样早就忙活起来在,只是年下生意好,孩子要甜嘴,大人也难得手头上松泛些,谁不想买孩子一张笑脸呢。

    汤家郎君来他这买花生、核桃做酥糖时结得都是现银,只说如今账面宽裕,街里街坊的,便也不拖欠他的。

    杨松早就算过账了,他本想今年总算能过一个宽裕的好年了,能给阿娘做一身新衣,她就不会老是挂念着要穿寿衣了,还余一点银子,给三娘买根簪子。

    玉的她不喜欢,金的他还买不起,还是买根空心的银簪子实惠,她戴上也不怕丢,余下的银锭子都存上,日后都交给她。

    杨松想着自己和娘的日子终于变好了,多亏了这条街面上的贵人,多亏了他当时跌跌撞撞的拎着鳗鱼站在了岑家食肆门口。

    这里早就比他的家更像一个家。

    岑家食肆年下这几日只做午市,杨松听公孙三娘说,江大人总带着岑娘子四外去玩,杨松想想也是,攒了银子不花也无用,正月里更热闹,也带着老母和三娘去逛逛,吃吃茶看看戏什么的,人这一辈子总要得些趣味,全是苦哈哈的,死了也不能瞑目。

    赵婶刚收拾了泔水就听见有人敲门,门缝里见是杨松,就把门打开了。

    “阿松啊,怎么了?”

    “婶子还有酒吗?能不能先借我一坛。”杨松一边说,看向了院内。

    灯笼还亮堂着,只是灯油不足,有些将灭未灭的阴暗。

    阿山和阿田两人喝得烂醉,瞿夫人给收拾了间房,刚让小厮给弄进去,赵婶子等下也要去睡了。

    “有啊,怎么还没喝过瘾?”赵婶说着,很快给杨松搬来了一坛子。

    “泉大人睡了吗?”杨松迟疑着问。

    赵婶觉得好笑,道:“按时辰嘛,该是睡了得,可按今儿这日子嘛,该是没睡的。”

    这大好的日子,哪能为他这屁大的事情去打搅泉九。

    杨松有些臊,干巴巴的笑了笑,拿着酒要走。

    赵婶子看他神色有异,就问:“阿松啊,怎么了?”

    杨松摇摇头,道:“婶子这酒多少钱?我明个还来。”

    “这酒有些贵,你是做什么用啊?若是不打紧的事,我弄些厨上用的浊酒给你。”

    杨松忙把酒坛子递回去,道:“好好,弄些最贱的酒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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