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若风想起来要回家时,才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家在何方。在街市上毫无头绪的转了几圈,试图先回到学堂,学堂却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

    黄昏时分,日光逐渐消散,天色愈来愈暗。

    自从她在梦中知晓“夜晚”以来,一直好奇夜晚是什么模样,然而此时踩在了昼与夜的边缘,内心却惶惶不安。答应和她一同看夜晚的人不在身边,她全然不知应该如何应对陌生的世界。

    街上游人并未减少,众人行色匆匆,面目模糊。

    叶若风没有察觉,这些人沉默地与她擦肩而过,稍后又再次返回,几经重复,眼神中暗藏的凶光正越来越清晰。

    “姑娘,买只灯笼吗?明晚就是上元节了。”不知何时,一位弯腰驼背的老婆婆走到了她身边,手里拽着十余个红艳艳的圆球。

    上元节?叶若风听见这个熟悉的节日,忽然起了一点儿兴趣。因迷路而产生的不安和恐惧也随之消散了些许。

    这个圆滚滚的东西就是灯笼吗?虽然没有点上烛火,但那红纸的颜色已是昏黄暮色中最出众的颜色,让她忍不住想伸手去摸一摸。

    跃跃欲试地伸出了手,又因为犹豫而停下,充满遗憾地说:“老婆婆,这灯笼真美,但是,我没有钱……”

    老婆婆却说:“姑娘花容月貌,灯笼不及你万分之一。这样罢,我先送你一只,明日你再找我把钱补上可好?”

    苍老的手颤巍巍地理顺一根银色丝绳,牵过一只灯笼便要递给她,“就这只吧,这只最好看。”

    叶若风喜出望外,正欲伸手去接,指尖还未碰到灯笼边缘,一只熟悉的手突然出现,硬生生握住了她的手,将五根手指全部包裹在宽大的掌心之中。

    霎时间,熟悉的青衣和面纱映入眼帘,只一眼她便知道了来者是何人。心虚地想活动下手指却发现无法动弹,她不明白师父为什么忽然用这么大的劲,疑惑中只听见了一个字,他冷冷地说:“走。”

    待她终于回过神来,已经被那只手牵着走过了十余步。

    她来不及回头惋惜地看一眼美丽的灯笼,自然也没有发现,在他们离开以后,那一串灯笼,变作了一颗颗渗人的头颅。差一点就送到她手中的“最好看”的那一只,还带着血渍和腐肉,最是阴森恐怖。

    “师父,我不该——”叶若风以为叶砚是因为她逃学而发火,偏偏又发现她白白收下他人物品,心虚地不得了,小心翼翼准备认错。

    “我不该那么晚去接你,”叶砚如是说,“没想到学堂都关门了。”

    什么?原来师父根本不知道她逃学了!叶若风当即将计就计:“那我也不该乱跑,我应该在学堂等你。”心中为逃过一劫而暗自欢喜。

    “不是你的错,”他说,“是我的问题。”

    师父竟然说是他的问题,这是在认错?叶若风难得碰上这种机会,忍不住得寸进尺,故意懒洋洋地说:“师父,我好像有点困了。”脚步也刻意慢下来,显出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困了吗?这就回去了。”他一边说一边松开了手,转而蹲下身来背起了身边这个说困就困的人。

    叶若风有些惊讶,没想到“略施小计”竟然取得这样的效果。

    以前他并非没有背过她,但那时她尚且年幼,趴在他背上小小一团,就像爹爹背着女儿。看样子他还没有意识到,她已经不知不觉间长大了许多,不再是那个动不动就需要他亲身“搬运”的小不点了。

    师父会不会嫌弃我太重了呢?她伏在他背上,突然这样想。看他一路上一言不发,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于是她想到了一直没成功的那件事,悄悄向他的面纱伸出了手。

    可惜手刚放到耳边,叶砚便顿住了脚步:“别动,也别看了。”

    没想到这突如其来的停顿,让她的手正好摸到了他的耳朵。青色面纱就挨着她细细的指尖,只要她轻轻一勾,就能将它摘下来,就能看到被它掩盖的真面目。

    四周的一切突然静止了,她听见自己的心怦怦直跳,手指顺着他的耳廓微微摩挲了一下。思虑良久,却终究不敢乱动,只敢轻声地转移了话题:“师父觉得冷吗?耳朵也凉凉的。”

    叶砚腾出右手把她的手从自己耳朵上抓下来,摇摇头说:“不冷。”同时恢复了走动。

    叶若风便知道这次“偷袭”彻底没戏了,下巴虽然搁在他的肩膀上,眼睛却不敢再偷瞄,因为他刚才说“别看了”,她应当听话。

    “师父,我连你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假如哪天你也像我一样走丢了,我到哪里去找你呢?”

    “师父自然不会走丢,你管好自己便可。”

    “真的吗?”

    “嗯。”

    他说得没错,他当然不会走丢。

    但假若是主动选择离开,情景便大不一样了。

    这一天发生了许多事情,他之所以去迟了学堂,是终于打探到魔灵依附在颛顼废琴之中,废琴化为魔琴,潜藏在归墟。记载归墟关键信息的古籍也被他弄到了手中。

    初望日,极阴时。入东海,觅归墟。

    据此分析,正月十五便是前往归墟寻找魔琴的绝佳时机,甚至可能是唯一的时机。既然如此,最迟明日,他该走了。

    决定最后一次去接她放学,却发现她不见了。在街头找到她,却发现她险些丧命于一群伪装成凡人的妖魔之手。他突然反应过来,此前钦原鸟夜袭,目标也许不是自己,而是冲她而来。她体质特殊总易招邪祟纠缠,今后她独自一人,如何能避免陷入同样的危机?他必须想到解决之法。

    最后一次背她回家的路上,他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而她全然不知。

    回家的路原来这么远,她真的有点困了,还努力瞪大眼睛,硬撑着问:“听说明天是上元节,师父可以陪我去看看夜晚的模样吗?”

    “好。如果明天你能坚持到夜晚不睡着的话。”

    “一言为定……”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脑袋昏昏沉沉地埋下去,朦胧的目光落在他的后颈,忽然想起来什么,又问,“这里的伤口,好了吗……”

    “好了。”在半梦半醒之间,她听见他这样回答。

    这一夜叶若风睡得很沉,第二天一早醒来时,精神异常振奋,神志尤其清醒。

    “师父——师父——师父?”她迫切地想要分享这种感受,在屋里屋外喊了好几声却无人回应。

    这种情况是第一次出现。

    这么早就去执行任务了吗?不对,他每日都会等她先醒来再出门,今日不见人影,实在有些反常。

    “师父?”她一直喊他,在木屋附近绕了好几圈仍然没有找到人,嗓音由焦急变作不安,心想他应该不会不告而别,莫非是事出突然而遭遇不测?这样一想,差点着急得哭了出来。

    “今日这么早就醒了?”背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淡淡的疑问。

    叶若风闻言立即转身,透过朦胧泪光看见了那个青色衣衫的身影,立马冲过去环抱住他的腰,惶惶不安地问:“师父去哪儿了?我以为你丢下我走了。”语调带着浓浓的哭腔。

    “这么大了还爱哭吗?”他的声音很温柔,藏着一丝她不知情的愧疚,“为师只是趁你醒之前出门走走,没想到你这么早就醒了。”

    他还伸手拂了拂她的眼睛,睫毛上湿漉漉的眼泪蹭在他凉凉的手心。这种微妙的触感突然让他心软了,放下手,安慰她说:“别哭了。你看我带回来的是什么。”

    叶若风抽了抽鼻子,连着吸了几口气,松开手臂后退一步,看见师父另一只手中握着一束花。

    这束花有好几个品种组合而成,花型不同,花色各异,凑在一起却意外地和谐美丽,花瓣和叶片上还带着薄薄一层白霜,一看便知是刚采来的。若不是她鼻子塞住了,还能闻到清新的香气。

    “师父刚才是采花去了?”她问,总觉得他和平日有些不一样,一个杀手怎么会突然采花呢?难道因为今天是上元节?

    他点点头:“挑挑看,喜欢哪一枝?送给你。”

    “只能挑一枝吗?我以为全是送给我的。”她的喜悦中带着点失望,但还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快乐之中,把每朵花端详许久,最后指着蓝色的那一枝,“就它了!”

    叶砚于是抽出这枝花放到她的手心,又掏出一袋银子递给她。这是去年中元节在周家当了一回道士得到的酬金,他用不上,现在是时候留给她了。

    叶若风不明所以:“师父这是何意?”

    “为师今日有要务在身,可能会回来得很晚。你放学之后可以先去街市上逛逛,带些银两,不要随随便便接受他人施舍。”

    “那你会去街上找我吗?你一定能找到吧?”她虽然无条件相信他,但仍然要确认一下。

    “当然找得到。”他轻轻笑了笑,把那束花放进了衣袖,理了理衣衫和腰带,转身正要离开。

    “师父等等,你怎么知道我今日不会睡着,一定能等到上元节的夜晚呢?”

    叶砚停顿了片刻,之后说:“你今日醒得这么早,方才我还发现你的心怦怦直跳,如此精神抖擞,大概是这些日子睡够了吧?”他边说边往前走了。

    叶若风突然想起来,今日一早她就着急找他想分享这种新鲜的感受,后来几经折腾便忘了说,原来在她拥抱他时,他已经听到了急促而有力的心跳声,那便不用再提了。

    她看着那个青色身影走出去了好长一段路,又着急地喊了一声:“师父等等!”

    待那人回过头来,她指着发髻边上那朵蓝色的花,远远地问他:“好看吗?”

    “好看。”一阵风吹来他的声音。

    他眼角轻弯,似乎微微笑了一笑。

    但也许是相距太远的缘故,青色面纱上方的眉眼,她忽然感觉有些看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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