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健硕的白马载着她奔腾而去,冷风呼啸而过,吹得她有些睁不开眼睛。

    在马背上颠簸了好一阵子,叶若风方从头晕目眩中回过神来。刚才被搭救的一瞬间,她下意识以为是师父回来了,心中苦闷烟消云散,现在定眼一看,身骑白马之人并不是叶砚,而是一位素不相识的红衣男子。

    她为了在马背上坐稳,双手一直紧紧拽着那男子的红衣,此刻意识到自己认错了人,实在有些失礼,便尴尬地将手松开。

    “姑娘不怕摔下去吗?”男子开口问她,嗓音清澈明亮。

    “当然怕摔下去!”马跑得太快了,叶若风胆战心惊,为防意外,赶紧又把他腰间的红衣抓紧。

    她刚找好姿势,策马之人却猝不及防地长吁一声,飞奔中的骏马骤然减速,她防避不及,脑袋直冲冲撞在那人硬朗的后背上,一时吃痛,不禁“哎哟”一声。

    “你说怕摔下去,我立马就减速了,这可怪不得我!”他说话时没有回头,后背也微微抽动了一下,显然也被她撞痛了。

    叶若风从他的后背中抬起头来,摸摸额头上的红印,鼻尖也还发痛,但并没有底气怪他。

    她一时没有作声,对方便也没有理由与她搭腔。白马早已载着他们出了城,远离了闹市,冲向杂草漫生的郊野,此刻游荡在冰雪逐渐消融的河岸。

    熹微的阳光已经变得明朗,时令虽然还在正月,但立春已过,四野之中风正在慢慢变换着方向,寒气正一点点消褪,前些日子尚且光秃秃的柳枝已经冒出一小簇新芽,春日已匆匆赶在来路上。

    红衣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拉扯着马绳,疾徐有度地策马前进。他看上去心情相当不错,举手投足之间散发出一股春风得意之感,还慢悠悠地哼起曲子来。

    叶若风听不懂他在哼什么,零零星星听到个“马蹄疾”“长安花”,也不明白它们之间有什么关系。难道要管住马匹教它不要踩花吗?他倒有点谦谦君子的风度,像学堂里年轻版的教书先生。

    “咳咳——”叶若风清了清嗓子,“刚才幸蒙公子搭救,小女子感激不尽。”她第一次对师父以外的人说感激,心中哽着几分别扭。

    那公子却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姑娘准备怎么感激?莫不是要以身相许吧?”

    叶若风听他这样一说,差点被吓得摔下马背,幸好有一只手敏捷地伸过来将她扶正。

    她看了看这只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手掌侧边缘透出一溜儿淡淡的暗影,像是染了墨。目光顺着手背往上移,便见到匀称的手臂和直挺挺的后背,右肩上还停着一只蝴蝶,也不知是何时飞来的。明艳的阳光照在那一身红衣之上,蝴蝶也闪闪发光,晃得她睁不开眼。

    此人英姿勃发,又救她于水火之中,她的确感激不尽,但以身相许是万万不可能的。她自认为年纪尚小,也还没有找到师父呢,哪敢起这份绮丽心思?

    “姑娘怎么不回答,不会真的在想以身相许的事吧?”红衣男子转过头来,见她垂着头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便换了正经的语气,“我与你开玩笑的,你不要当真。”

    叶若风悬着的心稍稍放松了些许,抬起头来见到一张清秀斯文的脸,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几岁,再对上他打量中的目光,赶紧和他确认:“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还怕你非要缠着我呢!我已有心爱之人,正飞奔着回乡找她。刚才救你,纯属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不用放在心上。”他说得极其认真,年轻的脸庞上露出浅浅的笑容,更衬得整个人温文尔雅。

    “那太好了!我也有要找的人,虽然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我一定会找到他。”直到此时,叶若风才完全放松了戒备,冲着他微微一笑。

    阳光照亮了这两个笑容,将淡淡的欢喜放大,令他们突然生出一丝志同道合的感慨来。

    男子保持着侧身的姿势,叶若风看着蝴蝶飞离了他的肩膀,轻轻停在他耳朵上方,温柔而缓慢地扇动翅膀。

    若不细看,就好像他戴着一朵会动的簪花,清雅灵动,别有一番风韵。

    过了好一会儿,男子见她一直在出神,终于忍不住提醒:“既然如此?我们这就分头行动如何?”

    叶若风这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说好,笨手笨脚地下了马,走到马头前侧,再次揖手朝白马上的男子郑重道谢:“多谢公子相救,愿你与心爱之人早日团聚。”

    男子微笑着回答:“你也一样。在下就此别过。”

    他调转马头正要出发,却又回过头来叫叶若风等等,他拘谨而又难掩好奇:“姑娘这身衣裳我从未见过,可是新近的样式?”

    叶若风没想到他会关注这个,便仔细瞧了瞧他的红衣,款式确实有点过时,她认真地说:“公子这身衣裳我也从未见过,等你找到心爱之人,叫她为你换身新的。”

    “好!”男子爽朗一笑,策马奔腾而去,红衣在风中翻飞,像一片渐渐远去的云霞。

    一阵风吹动河畔的柳枝,拂过叶若风清瘦的脸颊。过了一会儿,一抹单薄的身影离开了河岸,继续走上寻人的道路。

    时光飞逝,春去秋来,转眼到了九月,叶若风仍然一无所获。

    若要说有什么变化,大概是集市上的老百姓不再像年初时那般对她恶语相向了。

    云霄先生自上元节后再也没有出现过,日子长了,曾经对他狂热崇拜的人们渐渐不再提起他,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忘记了他。

    有什么关系呢?世界上会算命卜卦的人又不止他一个,云霄先生不在了,往后还会有别的先生。

    他们不在乎具体是哪一位先生,也不在乎他姓甚名谁。

    然而叶若风不一样,她不能轻易忘记一个人。

    自她能记事起,便认定自己只有一个师父。她不知道自己从何处来,又将往何处去,唯有和师父一起生活时,她才感觉到自己和世界存在一点点联系。为了保持这一丝联系,她必须坚持下去,直到找到他为止。

    哪怕她像是在大海捞针。

    她已经独自度过了许多个夜晚,有时月明星稀,有时繁星满天,有时凄风苦雨,有时电闪雷鸣。夜晚对她而言不再神秘莫测,但她仍然免不了犯困,尤其是在过度劳累的情况下,睡意总是突如其来。

    她并不抗拒,因为睡觉有一个好处,让她得以在梦中见到那个青色衣衫的身影。但很奇怪,她总是看不到那张脸,更看不到那双眼。每次当他正要转身,梦必然会醒。

    比如今夜。

    她梦见自己还没回家便睡着了,在学堂附近的巷子里,又见到那个熟悉的背影。仔细一看,正是上元节前一日她偶然瞥见他与陌生人打斗的那条巷子。只是今夜风平浪静,他没有由来地出现,站在冷冷月光下,像一片淡淡的影子。

    “师父——”她犹豫了很久才叫出声,她知道他即将回头,她也知道这个动作永远完不成,在他回头之前,她必然会醒。

    然而今夜非同寻常。

    那身影没有回头,他竟然朝远处走了。她也并没有突然惊醒,仍然在这条狭窄的小巷里席地而坐。

    “师父!”叶若风心跳加速,将信将疑地揉了揉眼睛,摸了摸背后坚硬而冰凉的墙壁,这好像不是梦!

    却在她犹豫的瞬间,那身影消失得太快,和上次一样无影无踪。

    “师父!你等等我!”她噌地一下站起来便要去追,不料还没迈出半步,突然被一只手狠狠扣住了肩膀。

    “小姑娘,怎么又是你?大半夜的叫谁师父呢?”背后传来醉醺醺的声音,像刚从酒坛子里捞出来。

    “上次让你跑了,这次可没那么简单。老子非得让你连本带利地补回来。”

    叶若风回头一看,大事不妙,偏偏遇上了年初因为云霄先生和她当街争执的那几个人。

    当日有个萍水相逢之人热心救了她,今夜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怀着最后一丝希望朝小巷尽头又喊了一声“师父”。

    “别喊了,这周围连个鬼影都没有!”又有两个醉汉围过来,伸手在空中瞎抓了几下,摸到她冷汗岑岑的脸颊,“你师父不要你了,我们可是想要得很!你想学啥,今夜我们好好教教你,一定比你那师父教得好千倍万倍!”

    叶若风拼命挣扎却无力逃脱,幸好这几个人醉得厉害,嘴上蠢话连篇,行动却并不敏捷。她躲开眼前晃来晃去的那只手,头朝右肩一扭,狠狠一口咬了抓她肩膀的手。

    那醉汉毫无防备,痛得惊呼一声“哎哟”。

    叶若风趁他甩手的瞬间弯腰一闪,一口气跑出去好几步。

    奈何她始终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还没跑到安全距离,后背突然传来“咔嚓”一声,一阵凉风扫过脊骨。几个酒鬼虽然没抓住她的身子,却将她的上衣后背撕破了一条口。

    “瞧瞧这细皮嫩肉的身子,这楚楚可怜的模样,看你还往那儿跑!”痴笑和奸笑在静夜中飘荡。

    她还想再逃,却再次被牢牢抓住了。

    万念俱灰之际,一道青色身影凌空闪现。仿佛行云流水之间,青衣人以一己之力挫散了几个醉鬼,站在了她的身边。

    醉鬼们不肯罢休,还要上前,却突然看见一张凶神恶煞的脸,大喊:“救命!见鬼了!”连连落荒而逃。

    得救了,叶若风终于可以直视身旁这张脸,它没有戴那层熟悉的面纱,而是戴着一副鬼脸面具。

    没错,就是上元节灯会上她只差一步便可以摘下来的那副面具。过了这么长时间,他们才再次遇见。

    “师父?是你吗?”她带着哭腔问他。

    他却一言不发,不作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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