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应松玄果然不见了。他没说要去何处闭关,叶若风几乎把能找的地方翻了个遍,也没见到他的人影。

    他说少则十天半月,多则三年五载。这才不到半天,她就觉得度日如年。

    她独自在庭院里复习昨日的功法,少了一对一的辅导,很多环节都不得要领,一时间又觉得自己是门外汉了。

    师父也太不负责了,她想。她不知道,他从前教徒弟时比这更大而化之,他一直坚信“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他昨日已经领她进门了,接下来便靠她自己了。

    她不敢虚度光阴,要是师父明天就回来了,她多多少少要让他看出自己有点进步。抱着这样的心态,她练功还算勤奋。不过明日复明日,明日也不见他出现。

    悉云峰原本就安安静静,如今更是冷冷清清。

    日出时分,朝阳倾斜地洒落一地光辉,迎风居外门的长廊上铺开淡淡的日影。叶若风踩着廊柱的影子一格一格往前走,路过几间木门紧锁的房间,到了寒殊殿门口。

    大殿内空无一人,气氛一如既往,庄严而冷淡。她不愿踏足其中,转身走到庭院之中,开始独自练功。

    到了正午,太阳暖意渐浓,她单薄的影子在地面上缩成小小的一个圆。

    有时她给自己做做饭,有时饭也可以不吃,时间就这样慢慢流逝。

    夕阳西下,月亮有时圆满而明亮,有时瘦弱而苍白,有时没有半点痕迹,遥远的天幕上只挂着几颗寂寥的星星。

    不知道星星与星星之间,隔着多远的距离,或许星星也像她一样,总是孤单。

    日子一天天过去,偶尔松鸢会飞来陪她。说是陪她,也有点像是嘲笑她。总在她发挥不好的时候,这只鹰便飞来飞去,上下扑腾,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常常教叶若风气不打一处来。

    她看见松鸢便想起那颗绀色石头。这些日子,她用各种方法想让它变成燕子,但都没有成功。她甚至在吃饭时把它放到餐桌上,试图让它受到食物的引诱而苏醒过来,但也不起作用。

    她怀疑是松鸢眼力欠佳,挑中了一块没有灵气的石头,它大概根本不会变形。

    她觉得没劲,不愿再想办法,有时把它落在庭院的空地上,也不记得捡回来。

    直到春天来临,夜里下了一场雨。她从睡梦中惊醒,忽然听见有什么东西轻轻啄迎风居的房门。

    小心翼翼推门一看,是一只漂亮的燕子,它亲昵地绕着她飞舞,用头蹭她的下巴,她认出来了,它就是当初带她和阿隐师兄找到岚苍山的那一只。

    “你好呀,好久不见。”她对它讲话,还给它取了个贴切的名字——剪雨,简单而生动,像一首天真的诗。

    但雨停了,这首诗就消失不见了,灵动的燕子变回笨拙的石头,原来它的变形只能发生在雨天。

    叶若风于是常常盼着下雨,下雨了,她便会有一个新的伙伴。有时松鸢也在雨天飞来,不是来陪她,也不是来嘲笑她,只是来和剪雨玩闹。他们看上去熟悉而亲近,松鸢竟然舍得把小伙伴送给她,真是不可思议。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悉云峰偶尔也有客来访。

    其一是严辛荷。

    她每次来必定先问叶若风:“你师父出关了吗?”

    叶若风每次都黯然伤神地摇头,告诉严师叔她也不知道师父什么时候出关。

    若是松鸢不在,严辛荷问完这些便不会多待。但若是松鸢碰巧也在,她通常会被它缠着留下来。

    这只冷淡而凌厉的鹰,每次遇见严辛荷就好像变了一副模样,极其温顺乖巧,围在她身边转来转去,完全不搭理叶若风,有时甚至连剪雨也不理了。

    叶若风不知该怎么形容它这种行为,见利忘义?不知道严师叔给了它什么好处;不然就是见色忘友?这好像有点道理,毕竟严师叔美貌绝伦,迷倒一只鹰也不是不可能。

    等师父回来了,她一定要向他打小报告,让他教育教育松鸢。不过师父日理万机,他会管一只鹰吗?不大可能。

    还有一位访客是贺夕辞。

    他每次来悉云峰都先自己转转,没见到应松玄,便不再问叶若风,省得瞧见她一张苦瓜脸。

    有时他会带仙鹤一起来,就是裴隐在苍岚山偶遇的那只。若是碰巧遇到下雨,松鸢、剪雨和仙鹤,便都能玩到一起,但显然,剪雨是最笨的那只。

    有一次叶若风忍不住问:“贺师叔,你说我像不像留守儿童在看管禽类乐园?”

    贺夕辞忍俊不禁,夸她在自娱自乐方面很有天分,随后又冷不丁地提醒她:“你年纪也不小了,也不算是儿童了。”果然贺师叔说话总是不饶人。

    他每次离开悉云峰总会补一句:“你若是一个人太孤单,可以搬来玉阙峰,师叔不介意收留你。师兄师弟们也盼着你来。”

    不过叶若风很清楚,盼着她去的师兄师弟只有两人,那便是阿隐师兄和汤圆师弟。

    她的确常常去玉阙峰找他们,尤其是找裴隐。她苦练仙法已久,依然没有实质性进展。而阿隐师兄资质出众,是玉阙峰年轻弟子中的佼佼者,所以指点她一二不在话下。

    她每次出现在玉阙峰,必定会遭到一连串的追问,比如“掌门还没有回来吗”“你还不会御剑飞行吗”“是掌门教得好还是你阿隐师兄教得好”“阿隐师兄一定比掌门脾气更好也更仔细吧”……

    如此种种,她一个也不想回答。

    和叶若风一样需要找裴隐补课的,还有唐元。他虽然比叶若风好点,但也属于不太聪明的那一类,师父教了新的招数,他总要很久才能掌握,其修仙进度与裴隐有着天壤之别。

    随着年纪增长,他比小时候瘦了一些,除了叶师兄,其他人很少再喊他汤圆了。他也成熟了不少,不再像小时候那样认为裴师兄偏心,也不会与叶师兄在裴师兄这里抢时间,毕竟两位师兄的关系非同一般,他肯定是抢不过的。

    有一次他还忍不住打探裴师兄的口风,问他是不是每次教叶师兄练习时都有所保留。

    裴隐坦言自己毫无保留,问唐元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唐元神神秘秘给他出主意:“我建议裴师兄每次都少教一点,那样叶师兄就学得慢一点,他就会常常来找你,你们不就可以常常见面了吗?”

    “你想多了,我已经尽我所能提点她了,她还是龟速进步。我要是有所保留,她停滞不前,掌门估计要把她逐出仙门了。”

    裴隐对唐元说的“常常见面”避而不谈,只语重心长地提醒他,“倒是你,不要老操心师兄的事,你自己的稀饭还没吹凉呢。”

    唐元便不再瞎出主意,慢慢变成了默默旁观。

    就这样过了两三年,在十月间倒数第二天,应松玄依然没有出关。叶若风像往常一样去玉阙峰找阿隐师兄,平日里一贯爱捉弄她的师兄们突然正经起来。

    她以为他们又要问那些她不愿意回答的问题,不欲理会,掉头便要躲开。没想到有人突然说了一句:“过几日叶师弟就要搬来玉阙峰了,以后就不用这么来回奔波了。”

    叶若风大吃一惊,登时定在原地,什么叫“叶师弟就要搬来玉阙峰”?虽然贺师叔数次邀请她,但她从未把这个建议当真,为何突然之间师兄们就认定她要搬来了?

    她觉得其中一定有大问题,慌慌张张跑去问裴隐,把对她表示热烈欢迎的师兄们抛在了背后。师兄们也不生气,反正等她搬过来,他们有的是机会好好说教她。

    裴隐问清她的来意,眨了好几回眼睛才定定看着她,那神情好像在看一个呆瓜。

    看了好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问她:“衍星宫宫规,新进弟子入门三年后,须参加比武大会,你忘了吗?”

    叶若风目瞪口呆,她对这条规定毫无印象,三年前抄宫规那天她只图完成任务,根本没记得内容。

    裴隐又问:“掌门师叔没告诉你吗?他对亲传弟子还有额外要求。”

    “什么要求?”叶若风确认师父不曾和她说过比武大会的事,更没对她提过高要求。现在倒好,所有人都等着看她如何经受考验,偏偏只有她一个人,连有考验这回事都不知道。

    “掌门极其看重弟子的天赋与实力,便把入门三年后的比武大会当作第二轮试炼。只有在大会上勇夺第一的弟子,方可留在悉云峰继续做他的徒弟。没有拿到第一的人,便要中途转学,到玉阙峰门下,由掌门的师兄,也就是我师父继续教导。”裴隐越说越慢,若有所思地看着叶若风。

    见她不吭声,又补充:“玉阙峰长期接收转学的弟子。平日里总爱和你开玩笑的那几位师兄,他们都曾经是掌门的徒弟,也算是你的亲师兄吧。”

    所以他们特别关照叶若风,是想知道掌门如今对徒弟怎么样,是比从前愈加严格吗,还是良心发现变得仁慈了?

    但他们从叶若风常常来玉阙峰补课的情况推测,他与掌门必定是相看两相厌了。

    等到比武大会过去,叶若风搬来玉阙峰与他们团聚,到时候一定要深入交流心得体会,一同细数掌门对徒弟的恶行。

    叶若风不敢相信这惊天噩耗,偏偏师父闭关去了还没回来,否则她一定要问个明明白白,要让他改了这条莫名其妙的规则。

    师兄们提前对她表示欢迎,岂不意味着他们已经断定她肯定拿不到第一了?虽然她自己也这样认为,但被明目张胆地鄙视,她难免觉得气愤。

    还有烦人的贺师叔,叶若风突然想起第一次来玉阙峰的路上,贺师叔絮絮叨叨说了好多次“到时候”,原来“到时候”就是三年后,原来他就早认定她有一天会搬来玉阙峰。真讨厌!他们一个个都是谜语人,全不把话说清楚。

    还有唐元,最近好久没见到他,是不是躲到一边偷偷练功去了?要把最后一名的位置丢给她吗?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坏消息,她震惊、愤怒而委屈,秀丽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雾,“男儿有泪不轻弹”,这句话对她好像不起作用了。

    裴隐静静端详她,沉默了许久,才微微怅然道:“怎么,小叶子不想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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