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严弈,乃是开阳派严析的长子,如今的开阳派小公子。

    他此时提出参加衍星宫新进弟子的比武大会,并非一时兴起。

    开阳派掌门郑鸣带严析的一双儿女来衍星宫走动,让年轻人开开眼界,长长见识,顺便修补两派感情。正好赶上比武大会,小公子想切磋武艺,便委托姑姑严辛荷向衍星宫掌门请示,昨夜已得应允。

    所以应松玄劝叶若风不要胡闹,找师兄帮她作弊也没有用,她若侥幸拿了第一,便会遇上更强劲的对手。并且对手不像师兄那样会手下留情,一切只会适得其反。

    奈何叶若风没听劝,裴隐又全心全意帮她。新的对手突然出现,叶若风立于高台一角,内心忐忑不安,脸上强装镇定,额头与鼻梁上渗出一层薄汗。

    严弈御剑飞上比武台,开场白便咄咄逼人:“没想到衍星宫竟有如此偷奸耍滑的弟子。方才那位仁兄愿意陪你作戏,我可不会那么好心。”这番话声音不大,差不多只有同台之人能听到,奈何字字句句都一针见血,扎得叶若风胆战心惊。

    严弈说话时眉尾微微上扬,衬得整张脸淡漠而冷峻。

    这表情使叶若风惴惴不安,她突然在想,开阳派的人全都这么盛气凌人吗?

    那郑鸣也是如此,既暴躁又蛮横。

    那已故的公子严析呢?也是这般凶神恶煞?那师父与他是如何做朋友的?

    她尚在出神,严弈已经出招。一道凛冽剑气直冲叶若风而去,她慌忙一躲,险些摔倒。

    原以为这便要结束比赛,不料那剑气只与她擦肩而过,没有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仿佛只是为了给她提个醒。

    接下来他的好几招莫不如此,看起来招招致命,到最后皆是轻飘飘散去。

    叶若风躲避也不是,反抗更不行,完全陷入了一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1]”的境地。

    台下众人看得明明白白,暗中感叹这小公子心机深沉。

    他凶狠地出手,又淡定地收手,游刃有余地控制招式,不是顾及对手的情面,更不是显示自己的大度。

    他就是要好好教训那个偷奸耍滑的小子,看着对手一会儿因为害怕受伤而脸色惨白,一会儿因为逃过一劫而轻轻喘气,他脸上十分得意。

    叶若风何尝看不出他的目的?只恨自己技不如人,竟然在几千同门面前被初次见面的人当猴儿来耍。

    “我们最讨厌的便是比武大会这一天”,她突然更加深刻地理解了早上师兄们说得那番话,他们也曾经是比武大会上的失败者,但像她这样落魄不堪的,一定是史无前例。

    “忍忍吧,丢脸和伤心也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整个衍星宫都对这个情况见怪不怪了,不会放在心上的。”她也试图这样安慰自己,但却无法自欺欺人。

    这不只是丢脸和伤心,是尊严扫地,心理防线全面崩溃。真的没人会放在心上吗?师父必定会责怪没用的徒弟让他颜面无存,贺师叔大概也不想接手一个呆头呆脑的笨蛋,师兄师姐们早已对她嫌弃不已,大概很乐意看到这出好戏。

    她深陷风暴的中心,只觉得孤立无援,没有反抗的余地,也没有求助的勇气,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众人的表情,像一只丧家之犬,不敢摇尾乞怜。

    原来修仙对她而言,是一件如此困难的事。她或许应该承认,自己真的没有天分。

    “严弈,不可儿戏!”台下突然有人厉声训斥,是瞻月峰严辛荷。

    台下众人脸色也并不好看,他们的确嫉妒叶若风被掌门收为徒弟,也常常嘲笑他资质平平,等着在比武大会上看他的笑话。但笑话绝不该以这样的方式呈现,他再愚笨再弱小,也是衍星宫的弟子,是他们之中的一员,轮不到一个外人来戏耍,来教训。

    严弈如此盛气凌人,会不会不只是针对叶若风,而是趁机对衍星宫泄愤?他父亲的死,他也认为是衍星宫的过错吗?

    被长辈一声训斥,严弈收敛了脾气,心中虽不情愿,也只好赶紧结束这场荒唐的比试。不过他实在不想轻易放过眼前这个“无耻小人”,竟亮出金梭剑,利剑直冲冲朝叶若风挥去。

    叶若风大惊,看出他这一剑绝不是玩玩而已。

    铁律在前,严弈断不敢在比武大会上伤她性命,但那剑尖不偏不倚对准了她的脸,分明是要刺上一个耻辱的伤疤,让她从此以后再无脸见人。

    这可不得了,叶若风全力扭头闪躲,亮堂堂的剑刃几乎擦着她的脸颊划过,一下子刺中她耳侧的头发。剑气威力太大,满头长发瞬间铺散开来,一段青丝随风飘零。

    仙门之中有许多弟子偶尔是不束发的,只要收拾整洁即可,美其名曰逍遥洒脱,不拘泥于世俗规矩。

    但叶若风不一样,自拜入衍星宫以来,她没有哪一天不是梳着高高的发髻,端正而工整,一丝一毫也不肯放松。

    师兄们还曾经取笑叶师弟过于在意仪容仪表,尤其在乎发型。要是师弟肯把这股认真劲儿分几丝到修行上,也不至于愚笨到如此地步。

    是以她这披头散发的模样,众人皆是第一次见。这一见,全都冒出一种古怪的感觉:掌门的徒弟,好像突然少了几分英气,竟带着一丝女子气息?

    同在比武台上的严弈也呆了一呆,他离叶若风更近,也看得更真切。对面那人面貌清秀,长相可人,眼角微微发红,他这是在哭吗?虽然低着头,但透过额间碎发仍能看到他楚楚可怜的表情。

    怎么会这样?严弈忽然有几分慌张,难道他方才恶狠狠教训的,竟是一个女孩子?

    难道上一轮叶若风之所以能凭诡计获胜,是因为对手怜香惜玉?

    台下一片沉寂,所有窃窃私语都被这突兀的插曲掐断了。无数双眼睛盯着比武台上那个披头散发之人。

    应松玄看不见,近处的弟子鼓起勇气告诉他现在发生了什么事。他没有说话,和其余所有人一样沉默,等着叶若风否认或者解释,但双手在宽大的衣袖中渐渐握紧。

    这突发情况对叶若风而言完全是雪上加霜,若是在这节骨眼上被认出是女孩子,她就是不容分说的欺师之罪,别说留在悉云峰继续做掌门的徒弟,连能不能活着离开衍星宫都是个问题。

    毕竟这一帮神仙看起来脾气都不太好的样子,定不会容忍一个凡人欺骗他们,还骗了三年之久。

    万万不可被认出来,她在心中呼天喊地地祈祷,绝望之中感觉腰间有一股热气升起。

    “有玄雨在,没人能认出你是女孩子。”

    对了,还有玄雨。她好像听见阿隐师兄在对她说话,但目光环视一圈,在贺师叔身边看到他时,他分明嘴唇紧闭,一个字也没说。

    是幻听吗?她希望有人能在这巨大的绝望中捞她一把,哪怕只是一句鼓励或者安慰,她也能稍稍放心。阿隐师兄是唯一的知情人士,她此时所有希望都寄于他一人。

    裴隐沉默地看着她,目光比旁人更专注,好像在与她对话。“不要承认,有玄雨在,没人能认出你是女孩子。”叶若风从他的眼神里读出这层意思。

    好,此刻她别无选择,只能相信师兄,相信玄雨。

    “严公子勿要欺人太甚,身体发肤受之父母[2],你削人头发算什么本事!”叶若风孤注一掷大吼一声,声音粗狂而嘹亮,带着滔滔不绝的怒意,绝不是女子能装出来的嗓音。

    这怒喊一出,全场气氛骤然松动,无数猜疑瞬间瓦解。想什么呢,掌门的徒弟当然是个男孩子,虽然偶尔秀气了一点,但多年相处中他的言行举止并无任何异常。刚才那一晃眼的错觉,一定是因为他突然换了发型才产生的。

    躁动的人群之中,好几人松开了握拳的手,应松玄、严辛荷,还有裴隐。唐元挨在裴隐边上,极其仔细地观察他裴师兄和叶师兄的反应,总觉得这其中还是有些问题。

    严弈挨了一声怒骂,方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再定睛一看,叶若风已经重新绾好发髻,正与他横眉冷对,表情也咬牙切齿,那微红的眼角不是委屈,分明是汹涌的怒意。

    这才合理,站在他对面的就是一个诡计多端的臭小子,哪里像是弱不禁风的女孩子?

    叶若风惊险地扳回一局,好不容易找回了一丝信心。她要反抗,要进攻,哪怕自己技不如人,也绝不能坐以待毙。

    拜入衍星宫修仙以来,她没有遇到过大风大浪,不论是师父亲自传授仙法,还是找阿隐师兄补课时学到的招数,她都没能真正派上用场,也没能彻底领会。

    唯有一次,在苍岚山幻境之中,她意外战胜了松鸢,靠的还是叶砚教给她的招式。

    这几年她一心想要修仙,渐渐淡忘了那套招式,此时正当危机关头,又突然想起来那根救命稻草。

    她已经不奢望能夺得第一,只要别输得太惨就好。不管三七二十一,她冒险换成了叶砚教她的招数,只把严弈当成松鸢来对付。

    招式一起,叶若风顿时有一种新鲜而奇异的感觉。大约是她学过仙法之后多多少少有一点灵气,又加上飞廉的辅助,运功时不再像从前那般笨拙而生涩,一招一式忽然间充满了力量,甚至有好几次足以抵抗严弈的攻击。

    严弈当时正在发怔,不是因为叶若风突然换了一种风格,而是因为那些招数他有几分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对了,父亲曾经练过相似的剑法,比眼前这套更行云流水,更恣意洒脱。他年幼时吵着要学,父亲敷衍说等他年纪大些再说。如今他早已到了修习剑术的年纪,父亲却已经不在。

    再次见到这套剑法,竟然一个诡计多端的臭小子在用,并且还用得像模像样,叫他又恨又气,更兼几分难过伤心。

    在惊讶、愤怒、失落等诸多情绪的煎熬下,严弈一时难以自控,又一个狠招朝叶若风劈过去,这次他无心再恶意玩笑,也绝不手下留情。

    这股剑气势如破竹,在彻底被击倒之前,叶若风面如土灰,怀着最后一丝侥幸看了师父一眼。

    没想到就这一眼,引发了一场天翻地覆。

    [1]出自《史记·项羽本纪》。[2]出自《孝经·开宗明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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