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辛荷膝盖伤得不轻,应松玄背她回去,沉默有点尴尬,他问:“这镇邪锁是?”
“阿兄的生辰礼,父亲送的。”严辛荷也是听说的,“他从小到大收到的礼物很多,弄丢几件东西是常有的事。那一回把镇邪锁弄丢了,父亲还发了好大的火气。”
应松玄不禁回想,严析确实如此,和自己一样,对身外之物并不太在意。
“阿兄本来没放在心上,很快就忘了这件事。直到弈儿和蕴儿出生,他想把镇邪锁送给两个小家伙,但到处找都没有找到,后来便不了了之了。”
“那现在呢,把它交给严小公子?”
“弈儿已经长大了,哪还需要生辰礼?”严辛荷把镇邪锁揣进了袖口,意味深长道,“机缘巧合,这是阿兄留给我们的礼物,要是没有它,我们也许打不过獓狠。”
应松玄不好再说什么,严析留给他妹妹的,怎么从他妹妹口中说出来,就变成了“我们”?
两人离开了念生桥。风又把梅花吹落,花瓣在水面上打了个漩儿,漂着漂着不见了踪影。很久以后,郑鸣出现在桥头,后悔自己来迟。
入夜,严墨行设宴感谢应松玄。一来,他击退了魔尊伏云,救开阳派于水火之中;二来,他找到了颛顼手记,离消灭魔灵又近了一步。
颛顼手记事关重大,严墨行不想让外人知道,受邀参加晚宴的人便只有应松玄、严辛荷、郑鸣,还有严弈和严蕴。
席间,严墨行对应松玄频频夸赞,被夸的人数次客气而礼貌地回绝。
严蕴和着严蕴悄悄观察姑姑的脸色,她既高兴,又为难,好像还有一丝腼腆。两兄妹一致认为,姑姑自从回了瑶光岛,就忘记表情管理这回事了,她的心思全写在脸上,也太明显了。
家常晚宴持续到深夜,严墨行喝了几杯酒,生出几分英雄迟暮的感伤,对着应松玄感慨:“我老了,这些事情竟然还要请晚辈来帮忙。严析,如果严析还在,我不会麻烦你。”
“严伯父,言重了。”应松玄感觉有一块石头压在心头,他很清楚,对于严析之死,严墨行虽然口头上从未归咎于他,但心中究竟如何评判,却是另一回事。
气氛变得有点沉重。严辛荷嘴角僵硬。郑鸣默默要紧了牙关,却没人注意他愤愤不平的表情。
“我很欣慰严析有你这样的朋友,我也把你当作儿子来看待,但你毕竟不是我儿子。”严墨行不会平白无故说这些,他弯弯绕绕一大堆,最后才引出结论,“我知道,你想带走颛顼手记,但很遗憾,我不能把它交给你。”
应松玄知道这事不好办,郑鸣牙关放松了一些。
严辛荷说:“父亲,应师兄不是外人,您可以——”
“师父,弟子身体不适,想先回房休息。”郑鸣突然插话,他一直控制自己不要失礼,但严辛荷在说什么?她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不是外人”?他怕自己再听下去就要情绪失控,只好借故离开这场烦人的宴会。
郑鸣礼数周全地告退。应松玄示意严辛荷不要为难她父亲。严蕴和严弈眼神交流,应叔还是太稳重了,害他们没听完姑姑到底想说什么。
严墨行觉得这场晚宴的目的已经达到,他想说的都已经说得很清楚,剩下的便是絮叨几句家常,有一搭没一搭地再饮几杯小酒,整个人微微摇晃,好像有点醉了。
他头晕,准备宣布晚宴结束,后院突然传来打斗之声。几人冲到后院一看,岛上竟还有一个魔修,颛顼手记正被他捏在手中。
“我从前厅回房,路上发现有人盗取手记。”郑鸣一边解释一边对抗。但他不是那魔修的对手,只能拖住他不让他走,根本碰不到他的手。
幸好应松玄一行及时出现,在千钧一发之际夺回了颛顼手记。魔修见势不对,撒腿便逃,只阴笑着留下一句:“先走一步,剩下的以后再来取。”
众人闻言一怔,朝应松玄手中一看,颛顼手记残缺不全,卷轴正中间破了个洞,那空白处正是被诡计多端的魔修抢了去。
“父亲,您也看到了,颛顼手记若留在瑶光岛上,只会成为祸端。”严辛荷见机劝说严墨行。
经此一闹,严墨行酒意全消,开始重新考虑这整件事情。
严辛荷接着说:“父亲若不愿把瑶光岛的东西交给应师兄,那可以交给我,我是您女儿,您总不会不放心?”
郑鸣想以掌门的身份出言阻止,但他刚才明显实力不足,眼下没有颜面争这口气,只能默默祈祷师父不要改变主意。
严墨行反复权衡,最后看向自己的女儿,郑重其辞:“也罢,你拿去吧。”他当然知道,颛顼手记交给女儿就等于交给了应松玄,开阳派的东西就这样交给了衍星宫。
作为曾经的掌门,严墨行这样做自然是迫不得已转移祸端。但作为父亲,他怎么会不明白女儿的心思,他只希望女儿没有选错人。
接二连三的风波终于平息。
第二日一早,应松玄准备启程回衍星宫,严辛荷却想要多留几天。
“应师兄为何如此着急?”严辛荷问,“衍星宫有贺师兄在,你好不容易清闲几天,也没什么问题。”
应松玄就是想回去,至于理由,他自己也说不清。
严辛荷看出他不想答应,又说:“我腿伤还没好,应师兄不能等我再养养?”
“好。”师妹搬出的这个理由他无法拒绝。但他突然在想,为什么他那徒弟不能跟师妹一样,受了伤就明说,想趁机提要求也明说。她偏不,她好像对他没有要求。
接下来几日,严墨行又见了应松玄几次,主要是为他诊治眼伤。
应松玄失明已经三年有余,这三年一直在吃瑶光岛的灵药,按理说早应该痊愈,但他却是个例外,这么久了丝毫没有好转。
严墨行屡屡叹气,只劝他好好养着,指不定哪天突然就好了呢。
应松玄不想让前辈担心,每回都毕恭毕敬地答应。
就这样又过了几日,严辛荷与应松玄终于向严墨行辞行,郑鸣、严弈和严蕴也来送行,几个人的神色五花八门。松鸢这段时间在岛上玩得很欢乐,简直快要变成一只野鹰,临走时郁郁寡欢,精神不振。
两人御剑飞向苍岚山,松鸢时近时远。
半路上严辛荷终于忍不住问:“应师兄为何一直不问我颛顼手记的事?你不想拿到它吗?”
应松玄坦言:“我的确想要拿到,但我不想对师妹提这种要求。”
“应师兄如此客气,不如我们等价要换。”严辛荷笑着说,“我把颛顼手记给你,你答应我一个条件,如何?”
“什么条件?”应松玄问,他觉得师妹总不会提什么过分的要求,眼下自然是拿到手记,销毁魔灵要紧。
“我还没想好,手记先送给你,条件嘛,等我想好了再说。”严辛荷把颛顼手记放到他手中。
“好。”应松玄收下颛顼手记,没想太多。他的心思比剑更快,好像已经飞到了悉云峰。
应松玄回到悉云峰时已是深夜,时间太晚,他没去吟风居找叶若风。路过寒殊殿时,却发现她独自在大殿内。
他轻轻走到殿内长几旁边,在她身边缓缓坐下,对方没有反应,应该是睡着了。
叶若风一个人待在悉云峰无所事事,这一觉已经睡了很久。半夜里迷迷糊糊睁眼,看见师父坐在身边,霎时间心花怒放,很快又镇定下来。这一定是梦,若是师父回来了,一定会把她叫醒,不会无缘无故坐在她身边发呆。
她偏着头枕在胳膊上,抬眼看着他,白色的丝带、挺拔的鼻梁、温柔的嘴角。她不禁回想起从天宁返程的那个夜晚,她破天荒地失眠了,也是想起这张脸。
她从前总梦到叶砚,后来慢慢从叶砚过渡到师父,现在连过渡都没了,她一做梦就看见这张脸。
做梦真好,平日里她有点怕他,在梦里却可以肆无忌惮看着他。她要把他脸上的每一处都记下来,假如有一天他和叶砚一样消失不见了,她也绝不会忘记他的脸,也绝不会找不到他。
专心致志地看了好一会儿,这个梦还没醒。叶若风一时兴起,起身凑到他面前,开始近距离观察。反正是梦,她也不担心被发现。
应松玄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只感觉到她越凑越近,碎发扫过了他的脸颊,鼻尖就要碰上他的鼻尖。
他分明想开口叫她停下来,那句话却卡在喉咙里,他屏住了呼吸。
只差一点点,叶若风突然被地上的衣角绊倒,一下子跌进面前那人怀中,那人敏捷地接住了她。这个梦也太真实了,她觉得这个怀抱如此熟悉。
“什么时候醒的?”头顶上有个声音问她。
“师父?这不是梦?”叶若风忽然有点怀疑。
那声音继续说:“你可以当成是梦。”他一动不动,双手还停在她的肩上,忘了推开她。
叶若风万分尴尬,又有一丝窃喜,秉着敌不动我不动的策略,把头埋在对方胸前,小声问:“师父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不叫我?”声音轻得像是贴着他心口发出来的。
“刚回来,没多久。”他说。
叶若风觉得奇怪,她睁眼时师父已经坐在这里了,她又悄悄盯着他看了很久,他却说没多久。那在师父看来,多久才算久?
“伤好了?”应松玄问。
叶若风嗯了一声,“严弈说的?他明明答应帮我保密的。”
“为什么要保密?”他一直想问这个问题。
“因为,我不想让师父担心。”叶若风如实相告。
“你什么也不说,让为师更担心。”不仅担心,他还有一点愧疚。
“那我是不是想问什么都可以?”叶若风趁机道。
“嗯。”应松玄觉得她也问不出什么大问题。
“那师父在瑶光岛玩得开心吗?”她对严蕴信里的内容耿耿于怀。
“为师在岛上一直很忙,没有在玩,也不开心。”应松玄觉得自己被冤枉了,又说,“在天宁,为师也问过你要不要去帮忙,你说不去。”
叶若风才发现是自己想错了,她一直以为那是严弈的把戏。纠结了片刻,她又问:“那师父为什么要背严师叔?”
应松玄一怔,没想到还有人不远万里给她通风报信,一定是严弈那小子,不知道还瞎说了什么,他尽量心平气和:“因为你严师叔腿受伤了,为师不能抛下受伤的师妹不管不顾吧?”
“哦。”叶若风脖子有点酸,但是她仍然不想站起来。
应松玄见她不想说话,以为她还在纠结那个问题,又解释道:“你受伤的时候,我不是也背过你吗?现在你没有受伤,我也抱着你。”
话音刚落,两人猛然回过神来。应松玄想起徒弟已经不是小孩儿了,叶若风想起师父不是叶砚,这个姿势十分不妥。
叶若风慌慌张张地站起来,说太困了要回房睡觉。
应松玄松手让她回去,直到再听不见她匆匆离去的脚步声,他才缓缓睁开红色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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