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做什么?”躁动的魔气在心底惊讶地询问,“虽然我很想亲近她,你也不必做到这样吧?”
“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吗?”为了不做别的,应松玄抱着怀里那个人变成了一棵树。
青松默默伫立,无数枝条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微微战栗。和之前每一次一样,他很清楚地感知到哪一株是她。
第二天早上,叶若风脸颊上冷热交替,迷迷糊糊感觉有个冰冷而坚硬的东西贴在她脸上。睁眼一看,竟是松鸢在轻轻啄她的脸。
好家伙,叶若风赶紧往被窝里一缩,毕竟上一回松鸢啄她的脸,硬生生在她额头上啄出个血印来。
眼下它突然变得这么温柔,她猜不出是什么原因,也不知道它会不会突然暴露本性。
总之她有点不习惯,还是谨慎点好。
“醒了?”一个清泉般的声音问她。她头顶上被子一角被微微掀开。
叶若风这才想起自己在师父的房间,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看见他身着一袭白衣站在床边。“师父,昨天晚上……”她想问点什么,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昨天晚上怎么了?”应松玄看上去并不知道她想问什么,“你一直在这里,是不是没睡好?”
一直在这里?怎么和她脑子里想的不一样,难道是她做梦了?“师父昨天晚上有没有跟我去一个地方?”
“没有,你是不是做梦了?”他不确定她记得多少,“梦见什么了?”
“梦见——”叶若风顿了顿,“没什么,记不清了。”
她不是记不清,而是说不出口,在梦里她带师父回了以前的家,师父为了安慰她想帮她吹掉眼睛里的沙,他还抱着她说叶砚很想她,然后她问了个出格的问题,没听到答案,紧接着体会到一种很强烈的感觉。
那感觉是什么?她不太确定,好像是——亲近。而她好像还有一点儿,意犹未尽。
“师父昨天也睡着了吗?”那感觉太真实了,不像是梦,“是不是,和我一起?”
“你的梦好像不太合适……”应松玄忽然感觉底气不足,是他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现在不仅要让她以为是梦,还要“批评”她梦的内容。
“下次不敢了。”叶若风嘴上认错,手却抓住他的手背贴到自己脸上,“好热,师父能不能帮我冰冰?”
应松玄没有说话,沉默地纵容了她的动作。他很清楚她脸上的燥热是怎么回事,是她难以适应他丰沛的仙气,直到现在,脸上还泛起阵阵红晕。
他冰凉的手背贴着她发烫的脸颊,强烈的对比让他也有些失神。
“师父,你手上有香气。”叶若风额头蹭了蹭他的手,动作极像一只撒娇的猫。
应松玄不自在,想收回手,却被她抓住。“怎么会?”
“真的,清香中带点苦味,像松树的气味。很好闻。”叶若风实在困惑,昨天晚上她也闻到了,那香气无处不在,远远比现在浓郁。
她真的只是做了个梦吗?那梦也太逼真了。但假如那不是梦,那师父真的抱了她一整夜?不可能,虽然这段时间他们亲近了不少,但他也绝不可能做到那种程度。
应松玄第一次听到有人评价他的香气。他一直坚守生人勿近的原则,别人不可能闻到这种气味,连他最好的朋友也不知道。
但现在他的徒弟闻到了,她的评价还很准确,她还觉得很好闻。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他不应该放任它发展下去。
“起来练练功,就不觉得热了。”他恢复了师父的立场,给她中肯的建议。
叶若风将信将疑地起床,忽然瞅见桌子上有一封书信,原来松鸢一早叫她,是想要得到夸奖。这会儿她正要夸它,它又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信上写了什么?”应松玄原本不该问的,但又对信的内容很好奇,便在桌边坐下来听收信人怎么解释。
“严蕴说她姑姑有一块莲花方巾。”叶若风原本快要忘记那个八卦了,收到信又忍不住猜想起来。
应松玄不知道事情始末,也不明白为什么她们千里迢迢寄信就为了说这样的琐事,“你想要方巾?”
“不,师父,这和我没关系。”叶若风连连摆手,但没解释前因后果,若是师父知道有人暗中钦慕严师叔,他大概会不高兴吧?
她不想让他不高兴,打算悄悄看信不告诉他,却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信息,不小心“咦”了一声。
“还写了什么?”他越发好奇了。
“去年我和阿隐师兄去北泽找金羽,那段时间还有个人也去了,是开阳派的掌门。”叶若风没想到会是这样,原来对严师叔有想法的是瑶光岛的人。
“郑鸣?他也去了北泽?”应松玄面色变得严肃,之前金羽出问题,和郑鸣有关吗?他不会轻易这样想,但那个时间,太巧合了。
叶若风悄悄观察师父的表情,只见他薄唇紧抿,情绪不太好的样子。难道他仅从只言片语就猜到了八卦的核心?“师父,你不高兴了?”
“没有不高兴。”应松玄不知道叶若风误会成什么了,他暂时不去想金羽的事,又把心思放到那封信上,“还有呢?还写了什么?”
“就这些,没什么了。”叶若风把信纸折起来,严蕴还在信上追问蝶念山的事,她不敢让师父知道自己偷偷乱跑,也不敢提,只希望他别再问了。
“没了?严弈没和你说什么?”应松玄按住了信纸,不许她再折,语气虽然轻飘飘地,动作却在表明他非要知道不可。
叶若风觉得奇怪,师父怎么会有闲心过问这个?他突然这么八卦,是在操心知己之子的人生大事吗?他不会要帮严弈牵线搭桥吧?她太惨了,怎么会碰上个走后门的家伙?
“严弈写了什么,说来听听。”应松玄以食指轻敲桌面,正好落在严弈的字迹上,可惜他一个字也看不到。
“师父,他就写了一句话。”叶若风老实交代,“云中谁寄锦书来[1]。”
“云中谁寄锦书来。”应松玄把那句话重复了一遍,手指还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桌面,一副不想让她收信的样子。
叶若风没注意他的动作,她想起了一个人,不禁小声嘀咕:“云锦书,原来这名字还有来历。”
“云锦书,又是谁?”敲桌面的手停下了动作。
“呃,偶然认识的一个路人。”叶若风心中埋怨自己说了漏嘴。
“什么时候认识的?”他也没察觉自己一直在追问。
“很久以前,我还没去衍星宫的时候。”叶若风不敢隐瞒,但也没有多说,隐约感觉师父还是不高兴,难道是刚才听说郑鸣去过北泽,那不高兴的情绪一直在延续?
“既然是很久以前,你到现在还记得他的名字?”他很少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怎么说呢,有一点阴阳怪气。
这阴阳怪气让叶若风也很费解,她本想解释人是很久以前认识的,名字是后来才知道,但看师父似乎很不满意,她决定换个话题,“师父,你是在帮严弈监督我吗?”
“我……”应松玄第一次感受了语塞是什么滋味,他原本想问“我为什么要帮严弈监督你”,刚一开口,忽然领会到她的意思。原来她是这样想的,这也的确不是他该追问的问题。
茫茫人海,漫长岁月,她偶然认识了一个他不知道的人,这很正常。她记得别人的名字,也很正常。
是他不正常,竟会在意这种小事,好没道理。
他提醒自己别再去想那个名字,但不知为何,“云中谁寄锦书来”,这句话却在心中不断回放。
默念了好几遍以后,他终于想起正事,叫叶若风把手伸出来。
师父为何叫她伸手?不会是怪她“交友不慎”要打手心吧?叶若风战战兢兢地伸出右手,被他轻轻抓住手腕。
他在她手心里放了个东西。那东西圆润而光滑,还残留着一丝余温。
让人不禁联想,那只冰凉的手握了它多久,才让它染上一点点温热?
“师父,这是——”叶若风看了看手心里的东西——一颗碧青色珍珠,中心由一根纤细的红绳贯穿而过,看样子是一条手链,“礼物?”
“这是避水珠,戴上它可以在水中自由呼吸、讲话、视物,和在岸上没有区别。这次去旸谷,你也有任务。”应松玄记得她在净月潭总是撑着飞廉划水,必定是不会游泳,“早上依山尽找过为师,他已经答应去旸谷摘取扶桑之巅的枝条。那枝条阳气太盛,一旦摘下,便需要与最底端的根茎合在一处,二者阴阳相生,方可长久保存。”
“师父,那我的任务是?”叶若风握紧了避水珠,直觉告诉她那个任务并不简单。
“潜入旸谷最深处,摘取扶桑木最底端的根茎。”应松玄问她,“能做到吗?”
旸谷最深处,叶若风想象不出那是怎样一个地方,她心中忐忑不安但不想让他失望,只好硬着头皮回应:“能做到。师父能不能……”
她想问他能不能一起去,又想到他看不见,即便到了旸谷深处,也找不到最底端的根茎。况且师父一向很担心她的安危,这次不和她一起去旸谷深处,一定是走不开,她不想教他为难。于是她咽下后半句话,改口道:“师父能不能帮我戴一下?我一只手戴不好。”
她把避水珠手链轻轻塞到他手中。
这要求其实很不合理,让一个盲人帮忙戴手链,多少有点强人所难。
但应松玄没有拒绝,他将手链理顺,平铺在手心,勾勾手指示意她把手腕放上来。
叶若风把手腕放到他手心,两相触碰时,他手上的凉意让她忍不住一缩。
“放好,别动。”他弯曲手指握住她的手腕,力气不大,刚刚好不让她随意动弹。红绳绕着她纤细的手腕缠了一圈,他用另一只手掐住两根线头,双手各执一头开始打结。
“松紧如何?”大约因为看不见的缘故,他的动作又轻又慢,十分仔细。太松了怕手链滑落,太紧了又怕弄疼她,每收紧一段,总要征求她的意见。
“有点松。”叶若风盯着那根红绳,以及系红绳的那双手。那红色太鲜艳,那双手太好看,他的动作太温柔。她看得入神,她连自己心跳加速都没反应过来。
仿佛那根红绳不是系在她手腕上,而是系在她心上。
那双手不只在拉扯一根红绳,也在拨动她的心弦。
“现在呢?”他把红绳又拉紧了一点。
“现在可以了。”叶若风声音越来越轻,心跳越来越快。
应松玄将红绳打了个死结,摩挲几下她的手腕,确保手链不会掉下来。刚要松开手,无意中碰到了她的脉搏。那脉搏跳得太快,让他不免有些担心,“怎么了?对那个任务很害怕吗?”
“不是的。”叶若风晃了晃手腕,碧青色珍珠蹭了蹭他的掌心,“这条手链很好看,我很喜欢。”
喜欢,她又说她喜欢。
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这个词近日出现的频率有点高,超过了正常水平。
应松玄平静地收回手,换了个话题:“好了,你要不要去看看乐悠怎么样了?”
叶若风听他一说,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直待在他的房间。回到隔壁一推门,撞见乐悠和依山尽一脸好奇地打量她,那表情看上去像是等她许久了。
“你说去看看你师父,原来要看一整夜呀?”乐悠的情绪好了许多,已经有心情看热闹了。
“是依山尽不让我回来,不信你问他。”叶若风埋怨地瞪了依山尽一眼。
乐悠没问他,文静的脸上浮现出甜甜的笑意,一边笑一边问叶若风:“你对你师父,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嗯?我能有什么想法?”叶若风不明所以。
“你是不是喜欢他?”依山尽与乐悠异口同声。
“我是他的徒弟,喜欢他有什么不对吗?”叶若风着实不解,按照当初严蕴的说法,她产生这种念头是很正常的。
况且师父那样好,他的每一个徒弟应该都很喜欢他。
那两人看她不解,意味深长道:“你确定只是徒弟对师父的喜欢吗?”
[1]引自李清照《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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