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碰到应松玄唇瓣时,叶若风脑中一片空白。
她大概是在水中泡久了,脑子烧坏了,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对师父做出以下犯上的事。
她明显感觉对方身体僵硬,嘴上也没有反应,他一定是过于震惊,被她吓懵了。
大逆不道啊大逆不道,现在她不想悬崖勒马,而想趁他没反应过来,将错误进行到底。
想是这样想,她完全不知该怎么做,只将双唇贴在他的唇上,笨拙地游移,轻柔地摩挲,生涩地索取他的气息。
她太紧张了,心跳声堪比惊雷,呼吸中夹杂着微微喘息,全程不敢睁眼看他的表情。
师父,你教教我。
你为什么不理我。
她在心中无声呐喊,渴望得到一丝回应。
应松玄没有回应她。
他沉默得太久了,叶若风意识到形势不妙,但她不知道该如何停下。
应松玄推开她,让她的嘴唇与自己分离。
师父,你为什么推开我?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她不愿接受这个答案,但也不敢问,只是闭着眼睛再次靠近他,还没有吻到他,却被他推得更远了。
他不再搂着她的后背,双手移到了她的肩上,力气有些大,气氛尴尬而压抑。叶若风敏锐地意识到,他不高兴,他生气了。
她不知该如何收场,也害怕以后不能再正常相处,只好假装昏迷,假装这一切都不是她的本意。
她垂下脑袋,假装昏睡过去,希望他能缓解怒气。但他双手仍然很用力,将昏睡中的人推得很远,他第一次这样对她,这样抗拒,这样疏离。
这拒绝太明显了,叶若风不得不认清现实,他之前已经明确说过,现在在用行动表明,他只是把她当作徒弟而已。
他不喜欢她。
她双眸紧闭,挡不住两行清泪。那眼泪与海水融于一体,没有一点痕迹。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她才感受到双肩上手掌的力气减轻。师父带她游向海面,若是以往,他一定会抱她或背她回去,现在却只是生硬地拉着她的胳膊。他是讨厌她了吗?她好想问,却只能假装毫不知情。
直到两个人远离了深海,黑暗中亮起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看见了一切。衍星宫掌门应松玄,和他唯一的徒弟叶若风,两个人在旸谷深处卿卿我我,定然不是清白的师徒关系。而应松玄眼睛里红光大作,魔气翻涌,他几乎不能控制。
修仙界第一人,表面上光风霁月的名门掌门,背地里竟然藏着这么多见不得光的秘密。这两个秘密无论哪一个都足以让他身败名裂。
黑暗中那人冷冷一笑,他要找机会将秘密公之于众,要让丑事人尽皆知。至于是一个一个公布,还是两个一起,到时候看他心情。
海面上已天光大亮。画舫中,依山尽手握扶桑之巅的枝条,透明的身体慢慢变作实体。
乐悠已经醒来,依山尽朝她走近时,两人都莫名紧张。到了身边,他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将手覆在她的手背上,两相触碰的刹那,两只手同时一抖,稍稍分开。
乐悠:“我——”
依山尽:“你——”
“我很可怕吗?”乐悠掌握了主动权,抓住了近处那只手,“我想知道你长什么样。”
“很丑,幸好不会被你发现,不然你肯定会嫌弃我。”依山尽在感受她手掌的温柔,原来人与人接触是这样的感觉。
乐悠笑笑:“我不信,你欺负我看不见,所以才骗我。”
依山尽心疼她还来不及,哪里敢欺负她。面对这辈子第一个,大概也是唯一一个触摸到的人,他说:“不管我好看还是丑陋,总之你不许嫌弃我。”
“那你让我摸摸。”乐悠伸手够到他的脸颊,暂停了一会儿解释道,“因为看不见我才这样做,你不会介意吧?”
依山尽顺从地俯身,让她不用伸直手臂就可以摸到他的脸,他的一举一动都表明自己一点儿不介意。
“从前我想知道悠悠长什么样,就经常摸摸它。它很乖,从不乱跑乱动。我没想到,你比它还乖。”乐悠好久没提起悠悠。
“这么说,你当我是一只猫吗?”依山尽不禁想笑,他当人还没过瘾,转眼就被降了等级。
“这——我不是那个意思——”乐悠忙不迭解释,“我很喜欢悠悠,才拿它和你比较——”
“那你也很喜欢我?”他敏锐地抓住了重点。
“没错,我很喜欢你,你也不是现在才知道。”她的回答干脆而坚定。
依山尽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他无法抑制心头那股冲动,低头凑近她的脸,情不自禁想去吻她。
刚要碰到她的嘴唇,船舱门口忽然出现了两个人——脸色苍白的应松玄背着他昏迷不醒的徒弟,两人头发和衣裳上还在滴水,看上去十分落魄。
“怎么回事?”依山尽对这副场面大感惊讶,这对神仙师徒怎么会搞成这样,再不济连个净衣咒总会的吧?
“在水下出了点状况。”应松玄不打算细说,径直将背上那人放到另一张长椅上,随后脱下长袍搭在她身上。
没什么用,他的衣服也是湿的,叶若风只觉得两件衣服更沉重了。而且这不像师父的作风,他不该直接把衣服变干吗?何必这样弯弯绕绕。
“把扶桑枝条给我吧。”应松玄朝依山尽打开一只白玉匣,叶若风摘回来的根须已经放在匣内。
依山尽总算可以将金光闪闪的扶桑枝条交出去了,白玉匣阖上,他的任务终于圆满。
“多谢。”应松玄说,“青霄门拜师的事,若风醒后会带你们去,我和青霄门知会过,他们不会拒绝。”
“多谢仙尊。”依山尽恭敬地拜谢,又疑惑地问,“仙尊是要先走一步吗?不等等徒弟?”
“我现在不能带她回去。等她醒来,转告她我的安排吧。”应松玄转身走向门口。
转告?师父就这么排斥她吗?她都受伤“昏迷”了,他连带她回去都不肯。
叶若风有点慌了,想叫他别走,又怕他看出自己在演戏,只好闭着眼睛不敢吱声。
还有青霄门,青霄门在哪儿?她听都没听过,他竟然给她安排这种任务,根本就是不想让她回去,不想和她待在一起。
叶若风又伤心又着急,额头上渗出一层汗。
“她出了很多汗,看上去很不舒服。”依山尽说给门口那道背影听。
应松玄刚要跨出门槛,前脚在空中停住,最后头也不回地说:“请乐姑娘代为照料吧。”
没搞错吧?另外三个人无言以对,他以为世上所有眼盲之人都和他一样行动自如吗?
乐悠还是答应下来,不论是迫于压力还是出于私心,她都没有理由拒绝。
“仙尊要先走,我们本不该多问。但有句话我忍不住想讲,若今日是她师兄在这里,想必不会把她一个人留下。”
应松玄自然知道依山尽说的是裴隐,他们不就在北泽见过一面吗,他就对裴隐这么有信心?“她不是一个人留下,不是还有你们吗?”
“嗯,仙尊所言极是。”依山尽看出他不接招,又补充道,“等她醒了,孰亲孰远,免不了会做比较吧。”
师父和师兄孰亲孰远?叶若风从来没思考过这个问题。但经依山尽一说,她突然觉得今后要好好琢磨琢磨。眼下她想知道师父会怎么回答,聚精会神地等待他的答案,却没有听见他的声音。
应松玄没有回答,他沉默地走出了船舱,很快飞离了画舫,朝衍星宫方向飞去。
送走了师父,船舱里还剩个徒弟。乐悠摸索着准备给叶若风擦汗时,依山尽轻轻握住她的手腕:“不用了,她头发和衣服都干了。她师父的安排,也用不着我们转告了。”
“我没事,只是有点累,想睡一会儿。”叶若风疲倦地声明自己不需要被照料。
“真的没事?”乐悠不放心。
“真的。我也不想打扰你们。”她勉强扯出一抹笑意。
依山尽牵着乐悠去了船头,把独处空间留给长椅上那个可怜的家伙。
时至正午,冬日阳光明亮而和煦。依山尽背着乐悠在船头晒太阳,有感而发道:“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在做什么吗?”
“在逗猫?”乐悠回忆了当时的情景,好像是这么回事。
“逗猫,也对。起初我是看见你在晒太阳。你看上去特别享受,我很羡慕,所以多看了一会儿。”依山尽当时并不知道晒太阳是什么感受,现在对皮肤上的每一寸阳光都格外珍惜。
“你是因为羡慕才多看了一会儿?不是见我好看才忘了时间?”自认清心意后,乐悠说话从不避讳。
“是是是,我对你是一见钟情。”依山尽偏头在她红扑扑的脸颊上轻轻啄了一口。
乐悠语言上直来直去,行为上倒十分腼腆,当即埋头躲起来:“你骗人,若真是一见钟情,你怎么会说悠悠很丑呢?怎么也得恭维几句。”
“要听实话吗?”依山尽怕她不开心,等她点头应允,才继续道,“因为你很好看,悠悠虽然很乖巧,但模样嘛,确实和你很不相称。而且我当时没想到你能听到,否则我不会这么冒失的。”
“照这么说你是不是应该庆幸我养了只丑猫?要不是你抱怨悠悠很丑,我们可能永远不会有交集。”
“是,虽然当时说的那句话不是什么好话,但万幸说出口了,万幸你听到了。只是委屈悠悠了。”
乐悠挨着他耳畔点点头,动作和小猫如出一辙。
“悠悠,以后再养一只猫吧,让它陪着你。”
“嗯?以后我不会再养猫了,喜欢过一只猫,就不会再喜欢别的猫了。况且,以后有你陪着我,我不需要猫了。”
“这样吗?”依山尽欲言又止,有些话练习了很多次,却还是说不出口。
时间过得很快,两人在船头晒晒太阳聊聊天,说累了就并排躺在甲板上歇息。不经意间,天色渐渐向晚。
“青霄门是什么地方?”乐悠等了很久,没等到他主动解释,只好自己问了,“你要去拜师吗?”
依山尽避而不答,还没有做好向她坦白的准备,只换了个话题绕开:“悠悠,你想看到海的样子吗?”
乐悠不知道他在回避什么,只感觉气氛不大对劲。
“夕阳洒在茫茫无尽的大海上,海浪闪烁着亮闪闪的光辉,你一定会喜欢的。”
乐悠没有接话。
“天边的晚霞有很多种颜色,美丽却又短暂,待会儿会被月亮代替。”
“明天会有新的太阳,或者下雨。无论如何,每一种景色都值得珍惜。”
“我知道你不想再回厉州,这艘画舫是通往青霄门的方向。路过集市,你可以再去买几本话本,感到孤单的时候,可以翻来看看。”
“依山尽,你在说什么?什么翻来看看,我怎么看?”乐悠愈发不安,紧张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悠悠,你记得我们上次一起去逛街吗?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他安抚性地拍拍了她的手背。
“记得,那天你念了一句诗,还说第二天给我念完整版。”那天以后接二连三发生了许多变故,她也就一直没再问。
“今日也很合适。”依山尽收回远眺的目光,向她投去深情的凝视,“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1]。”
“这首诗叫什么名字?”她伸手抚摸他的脸。
“乐游原。”
在他眼角处,她摸到了湿润的泪滴。
[1]引自李商隐《乐游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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