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松玄闻言微微一怔,嗓音低哑道:“我对你一直很满意。”
很满意?他是觉得她今天做得还不错,所以才肯露面回答她的问题?是不是她对严弈更好一点,他会更满意更欣慰呢?
很满意,这三个字让她觉得无比刺耳,让她与他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她不想在他面前失态,抬起手准备关上房门。
刚要合上门的一刹那,严弈突然疾步跑回来拦住她:“等等,我拿个东西。”
他进屋端出那盘点心,走到门口时,忽然被叶若风叫住。她说:“你若想住这里,也可以。”
“你刚刚不是说师兄才可以吗?”严弈睁大了眼睛。
“我想了想,师弟也不是不行。”叶若风扫了一眼门外的动静,师父正慢慢朝长廊尽头走去。
“你这是占我便宜,我现在还不是你师弟。”
“之前不是你自己说要来衍星宫拜师吗?反正师父迟早会收你为徒的,早一天晚一天有什么关系?”她瞥见长廊上那人停下了脚步。
严弈敏锐地察觉到气压不太对劲,而长辈还在等他,他哪敢留下,只好说:“算了,我还有事找应叔商量,明日再来找你。”
“好啊,师弟就提前搞好师徒关系吧。”叶若风笑着关上了门,背靠房门才缓过一口气来,却又听见长廊上传来一声咳嗽。若是以往,她会毫不犹豫追上去问师父怎么了,但现在不行。
有严弈在他身边,她忍住多余的关心,没再打开房门。
“今日为何突然来悉云峰?”应松玄一边走一边问。
“应叔,叶小风给瑶光岛寄信,我才来的。”严弈跟在他身边,稍微靠后一点儿。
“她在信上叫你来?”应松玄想起前不久他们才刚通过信,还有信纸上那句“云中谁寄锦书来”。
“没有,她只写了四个字,说她很难过。我……”严弈老实交代,“应叔,她为什么难过?您知道吗?”
应松玄不做解释,一言不发地推开居处的木门。
严弈也没多想:“您不知道也很正常,您终日事务繁忙,心思很难放到她身上。”
进了屋,严弈不敢先坐,只把点心端到他跟前,毕恭毕敬道:“多谢应叔收留,您吃块点心吧。”
“放着吧。”应松玄没有口腹之欲,现在不仅没有胃口,也没有心情,随意指了根木凳叫他坐下。
“应叔真的不吃吗?叶小风说很好吃。”严弈不想白白浪费劳动成果,还端着盘子尽心尽力地劝说。
“你们一下午就在做这个?”应松玄问。
“嗯,在天宁的时候,有一回我见她在客栈吃点心吃得很开心,我猜她应该很喜欢。第一次写信时,我和她说好给她做吃的,今天才找到机会。”
“需要做这么久吗?”
“应叔,您是没看到她有多笨。我怕她以后一个人挨饿,趁着做饭教教她,但是她怎么也学不会。”
严弈在不知不觉中换了种语调,像是一种甜蜜的埋怨:“她太笨了。应叔不是和我爹一样,一向喜欢天资聪颖的后生吗?怎么会挑中这么笨的徒弟?您会不会对她感到苦恼?”
“嗯。”应松玄不仅对她感到苦恼,也对自己感到苦恼。这段时间,他时常搞不懂自己在想什么。就像现在,他很难分辨心中到底是何滋味。
“可是应叔,就算她很笨,您也不要嫌弃她。她会伤心的。”严弈不经意间有点反客为主的意思。
应松玄微微有些不悦,克制地问:“你打算在衍星宫待到什么时候?”
“我还没有想好。”严弈确实没有想好,他不知道叶若风什么时候心情能变好。在那之前,他都不想离开。
“那明日去瞻月峰见你姑姑吧。”
“应叔,我不要去。您能不能别告诉我姑姑?”
“为何不去?”
“姑姑总说我年纪不小了,三番五次要给我物色对象。我明明很年轻,哪里需要她操心这么多。应叔,您能不能帮忙劝劝姑姑?她自己的汤圆还没有吹冷呢,哪有闲心管到我头上?”
“你姑姑叫你趁年轻多看看,不好吗?”应松玄不想掺和这件事,也不想劝说严辛荷,他甚至隐隐觉得严师妹这样做很有道理。
“应叔,也许您无法理解。我没有办法顺着姑姑的心意去做。”严弈坦言,“只要一想起某一张脸,我根本看不见别人。”
“你——”应松玄莫名感觉心口发紧,想阻止他,又不能直说,只是绕着弯劝他,“这样做不行。”
严弈不理解:“为什么不行,应叔是在帮姑姑说话吗?”
“有些事比你想象的复杂。”他无法直说叶若风身世有异,而严弈断不可能和魔族之人在一起,作为长辈,他必须劝他及时斩断孽缘。
“应叔说的复杂,是什么意思?”严弈凝视应松玄的表情,对方并不回答,他接着说下去,“不管情况有多复杂,我只知道,我很喜欢她。”
“你是认真的吗?”应松玄一字一句问他。
“当然是。”严弈终于找到机会问出一直想问的问题,“应叔,我可以带她去瑶光岛吗?”
“不可以。”
空气忽然又颤了一下。程度和白天那次不相上下。
严弈没料到他会拒绝,还拒绝地如此干脆,甚至还带着不容抵抗的怒意,“应叔为何生气?是我冒失了吗?”
“是。”应松玄按下火气,“你不该问我,她想不想去,是她自己的决定。”
若是以前,他几乎能肯定她不会去,但现在,他却生出一丝隐隐的担忧。
若她愿意去呢?他又该如何呢?
“应叔如此开明,比我姑姑好多了。明日我会问叶小风的意愿,若她这次不想去,我就下次再问。下次还不想去,就下下次问。多问几次也没关系,我会等她。等到她哪天愿意去了,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严弈硬着头皮把话说完了,只那句“开明”,实在勉强。
他想不通,若应叔真是开明,为什么又要生气呢?
对话到此结束。应松玄安排严弈就寝,自己打坐调理气息,在黑暗中独坐到天明。
翌日一早,应松玄听见敲门声。他不再闭门不见,推开门问叶若风:“什么事?”
叶若风:“师父,严弈起床了吗?”
“你找他?”应松玄忍住心中的诧异。
叶若风:“嗯,他不在?他走了吗?”
应松玄从她的追问里听出了惋惜,她怎么会有这种情绪?她不该有这种情绪。他尽量心平气和地回答:“他在厨房。”
“哦,我去看看。”她轻快地转身,几乎是边说边走的,动作急切,脚步匆忙。
留下他独自站在门口。
“她敲门不是为了找你,她已经没有什么话要对你说了。如愿以偿的滋味,感觉好受吗?”魔气在心海盘旋,见缝插针地问他。
若不是因为这股魔气,他怎么会不见她?他独自料理内伤,对抗魔气,不可以靠近她。
几年前在归墟重伤,他闭关了差不多一年,再见到她的时候,才能勉强不受魔气控制,不让魔气回到她身上。这次又需要多久呢?他其实并不清楚。
她误会他了,以为他刻意回避她,疏远她,甚至以为他讨厌她。
可这误会他没办法澄清。
原来这世上,也有他做不到的事情。
他走出房门,久违地去了寒殊殿,在长几旁边坐下来,努力恢复往常的生活节奏。
魔气哂笑:“看来你不好受。你这样硬撑着面对她,只会更难受。还不如趁早放弃,把我还给她。”
“痴心妄想。”应松玄在心中呵斥,一时急火攻心,咯出一口血来。幸好没有人知道,他默默收拾干净,面上仍装作一副没事人的模样。
叶若风跟着严弈从厨房回来的时候,路过寒殊殿时看见了他。她不再没话找话,只是安安静静站在门口,等着严弈进去问:“应叔,吃早饭吗?”
“不必了。”应松玄摆摆手。
严弈顺从地退下,带着叶若风吃早饭去了。
“你每天都起得这么早吗?”叶若风边走边问,她不大能理解早起的人。
“要是我说只有今天特地起早,你会很感动吗?”严弈偏过头朝她微微一笑。
叶若风难掩尴尬:“我会觉得很有压力。”
“骗你的,我每天都起得很早。修行,练剑,每天都很忙的。还有阿蕴,她要吃早饭,只要没有特殊情况,我都会为她做好。”
“阿蕴——”叶若风突然想到,“那这两天她岂不是没有饭吃?”
“是呀,所以我不能在衍星宫待太久,她会怪我的。倒不是怪我撇下她不管,是怪我不带她一起来。”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叶若风尽量说得平淡,不让严弈觉得她在催他。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瑶光岛?”严弈转过身面对着她,“去看看阿蕴吧。”
“我……”叶若风这几日虽然心里难受,但也没到想离开悉云峰的地步。
严弈怕她拒绝,立即说:“那你想想。不过别想太久,不然我太久不回去,阿蕴可能也要怪到你头上。”
“别诬陷我!否则现在就赶你走,或者现在就告诉你姑姑。”叶若风气极反笑,严弈连连求饶。两个人还不知道,严辛荷今日刚好来了悉云峰。
“应师兄,我没想到你也有失策的时候。”严辛荷来寒殊殿找应松玄,正好望见两个年轻人在庭院中嬉笑打闹。
“师妹何出此言?”应松玄努力忽略远处那两人互动的声音。
“花事了,应师兄忘记了吗?早知道他们能相处得这么好,我就不必为弈儿操心了。”
花事了,那个与特定的人斩断情缘的法术。当年叶若风眉间印着一朵梅花找他帮忙的时候,应松玄教她的是花事了。如果花事了起了作用,那她对严弈应该不会产生友情以外的情愫。那现在又是怎么回事呢?
“是师兄没认真教,还是若风没认真学?”严辛荷慢悠悠道,“总之,弈儿应该感谢你手下留情。”
应松玄没有回答,似乎也在思考哪里出了问题,还在思考另一件事——他那徒弟是认真的吗?
“对了,应师兄眼睛怎么样?最近可有好转?”严辛荷站到应师兄面前,抬手靠近他脸色的白色丝带。
恰在这时,寒殊殿门口传来一声:“姑姑?”
还跟着一声“严师叔”。
严辛荷右手停在半空中,扭头微笑道;“弈儿来了衍星宫也不告诉我?有什么事情这么重要呢?”
“姑姑,您继续,我们不该打扰您和应叔。”严弈不想让话题落到自己身上,急匆匆离开了寒殊殿。叶若风没出声,跟着他一起回避了。
应松玄后退一步避开了额前那只手。
严辛荷慢慢收回手:“应师兄,你记不记得你还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要我撮合严小公子和若风?”应松玄隐隐感到不安。
“不会,我知道师兄定不会愿意强迫别人选择,所以那个条件,只和你我有关。”
“那条件是什么?”
“现在不是时候,等我想好了再说。”
严辛荷走后,严弈和叶若风才回到庭院中。
“你觉得我姑姑和应叔怎么样?”严弈望向寒殊殿,殿中只剩下一个人了。
“什么怎么样?”叶若风心不在焉。
“在你看来,你师父喜欢什么样子的女子?姑姑和他会有结果吗?”
“这——我哪知道——”叶若风回答得十分艰难,她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反正不是她这样的,“应该就是严师叔那样的吧。”
“我想不通,如果应叔喜欢姑姑,为什么这么年都没有结果呢?为什么他从来不接受呢?”
“就算现在没有接受,至少没有拒绝吧?那就是有希望的。”叶若风勉强回答。不像她,被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一点希望也没有。
她突然想起北泽秘境里那条手巾,神神秘秘地凑到严弈身边:“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们开阳派有人喜欢你姑姑。”
“真的?”严弈没想到还有这种八卦。
“当然是真的,就是你们郑掌门……”叶若风把灵墟族在北泽的所见所闻大致说了一遍,她不想让师父听到严师叔的八卦,所以离严弈很近,声音很轻,两个人凑在一处,就像在讲悄悄话。
严弈只遗憾这段八卦太简单,不够她讲得再久一点。末了,他中肯地点评一句:“郑叔真惨,姑姑肯定是看不见他的。毕竟他和应叔不是同一个等级的。”
没有人和师父是一个等级的,叶若风默默感叹,可是师父已经拒绝了她。这样一看,她也很惨。
“对了,要不要和我比比剑术?这两年我学了新的招式。”严弈费尽心思想让她开心起来。
叶若风警惕道:“又要比剑?我心疼我的头发。”
“这不是全都长出来了吗?”严弈指了指她耳侧的发丝,第一次见面时,他削了她一缕头发,怀疑她是个姑娘。以至于好长一段时间,他都以为是自己心理有问题,幸好最后发现她真是个姑娘。
“相信我,这招式你一定会喜欢。”自上次一别后,他练习了很长时间,就为了重逢时讨她喜欢。
“真的?”叶若风想不出有什么招式她一定会喜欢,但见对方言辞恳切,出于好奇,她抽出飞廉剑。
严弈手握金梭剑与她比试。起初只是些平平无奇的招式,也远不像比武大会上那样凶狠凌厉。这些招式对叶若风来讲原本没什么难度,但你来我往十余招后,她觉得右手腕有些乏力,似乎坚持不了太久。
“就这些吗?差不多了吧?”乏力感变成了疼痛,她忍不住想要喊停。
“这就累了?看好了!”严弈忽然变换招式,使出当年叶若风在比武大会上用过的剑术,他确信她一定会喜欢。
“你怎么会——”叶若风顷刻间定住了,完全忘记了接招,右手倏尔脱力,飞廉剑落在地上“哐当”一声。鲜血顺着她的指尖滴下来。
“叶小风,你手上有伤怎么不早说?”严弈立即上前查看她的伤口。
“严弈你知不知道轻重?”应松玄冲过去抓住了她的手,血液的触感让他猛然想起了两日前,她亲口告诉过他手受伤了。那时候她说好疼,只是为了看他一眼。可他只说了“不要胡闹”,连门都不曾打开过。
“对不起。”应松玄满心尽是愧疚与慌乱。
叶若风没有回答,从他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转而抓住了严弈的衣袖,极其认真地问:“你什么时候回瑶光岛?能带我一起去吗?”
“你说什么?”另外两个人异口同声,不知她为何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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