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云从沃野取走魔琴之后,沉寂多日的魔族又有了新的动向。这回魔修很少滋扰凡人,反而将毒手投向了妖族。

    妖族本就式微,三百年前因为某些不知名的原因短暂地活跃了一下,很快又落寞不堪。妖族残部流窜躲藏,居无定所,数量也所剩无多了。

    仙门本不欲插手妖魔两族之间的斗争,但这斗争恰好发生在伏云取得魔琴之后,时间实在蹊跷,各大门派一致认为不能忽视。一旦关注起来,便发现更多怪异情况。

    魔族这些日子近乎倾巢出动,四处搜寻妖族踪迹。一旦发现妖族,不论男女老少,通通割腕取血。取血不是什么致命的伤害,法术高强的大妖轻而易举便能躲过一劫,能力低微的小妖却很可能就这样一命呜呼。

    魔族似乎并不想对妖族赶尽杀绝,倒像是在找什么人,一个血液不同寻常的人。

    各大门派都在追查魔族的动机,衍星宫和开阳派自然也不例外,短短几日,两派重要人物已经偶遇好几次。

    “应掌门身体可好?若是体力不支,不如在家休养。”郑鸣碰上应松玄时,每每摆出这套说辞,假意关怀备至,实则阴阳怪气。

    应松玄知他是故意挑衅,无心理会他的刻薄。

    “你为你那徒弟做到这种程度,可真是爱徒心切。”郑鸣阴阳怪气,“只可惜她是魔族,你一边对她的同类赶尽杀绝,一边又要护她不死,可真是为难了你。”

    应松玄一概不作无视。他在瑶光岛上做的事,严墨行答应过不会说出去,郑鸣必定不知实情,只是见缝插针蓄意挑唆。

    避开郑鸣之后,贺夕辞忧心忡忡地追问:“你去瑶光岛到底做了什么?”

    “师兄不必紧张,我只是做了些分内之事。”应松玄回衍星宫之后也对那些事只字不提。

    “分内之事?袒护一个魔修是你的分内之事?师父从前便是这样教你的?开阳派怎么可能留她不死?你做了什么才让他们改变主意?”贺夕辞对他发出一连串疑问,每个问题都显得咄咄逼人。

    “师兄别说了,她没有做错什么,也不该被那样惩罚。”应松玄不愿解释,若师兄知道他做了什么,必定会说他荒唐,他心中疲累,也不想再听,只以掌门的身份告诉对方正事要紧,耽误不得。

    两个人一路追寻魔族踪迹,夜间潜入几百年前妖族聚居之地,在一处山崖下瞅见一场妖魔对峙。

    说是对峙,其实更像压迫与求饶。

    贺夕辞欲直接出面捉住那魔修审问清楚,应松玄拦住不让他上前,眼神示意他先静观其变。

    崖边一棵银色果树下,一瘦骨嶙峋的小女妖连连磕头哀求:“求大哥放我一马,我真的没有银血,不信你看——”

    话音未落,那小妖扭头冲崖边石块上一撞,额上磕破了皮,渗出鲜红血液,一点一点划过鼻梁。

    那魔修晦气地白了她一眼,既然她没有银血,留着更是碍事,只将大手一挥,想要赶尽杀绝。

    一柄长剑忽然从角落里飞出,不偏不倚刺中魔修心口,方才趾高气扬的魔修当即倒地而亡,长剑飞回应松玄手中。

    小妖起身拔腿就跑,慌慌张张没跑几步,被两位仙者拦住。这两人气势比方才那魔修更甚,她便是跑也不敢跑了。

    “你刚才说的银血是怎么回事?”贺夕辞冷声问讯。

    小妖头也不敢抬,额上那点血尚未止住,滴答滴答落在地上,“魔族在找银血之身,据说那是魔灵的容器。他们想把寂陵残灵从魔琴中转移到银血之身体内,寂陵的力量便可复活。”

    贺夕辞与应松玄对视一眼,魔族近来的古怪行径果然与魔灵有关。这些年他们一直收集神器,据颛顼手记提示,现在只差最后一件。一旦集齐神器,便可彻底销毁魔灵。魔族也必定不会坐以待毙,一直在寻找复活魔灵的方法。

    眼下便是那千钧一发之际,天下安危系于一线,全看正邪双方谁更快一步。

    “寂陵魔头是魔族,魔族想恢复他的残灵,自当从内部着手,何为盯上妖族?”贺夕辞追问跪地不起的小妖。

    “若我悉数告知,两位仙尊能不能放我一条生路?”小妖低声下气地讲条件。

    “少说废话。”贺夕辞将天枢剑指向她发抖的颈侧。

    小妖不敢轻举妄动,只唯唯诺诺解释:“不知两位仙尊可曾听过妖魔两族过往?上古神族颛顼大帝的三个儿子为争夺帝位,兄弟相残,老二手段残暴,吞噬老三后功力剧增但堕入魔道,摇身一变成为上古时期最厉害的魔尊。魔尊对老大故技重施,几乎吸收了老大的全部神力。老大侥幸逃脱,退变为妖族,那点残余的力量便一直在妖族内部续存。”

    “所以呢?魔族想能融合神族所有力量,就必须抓一个特殊的妖族补齐?”贺夕辞保持长剑在握的手势。

    “不是抓个妖族去补齐,是已经补齐。这段时间魔族流出传言,早在三百年前,魔尊寂陵最得力的助手——魔族护法银雪为了复活魔灵,想尽办法与一妖族女子跨种族结合。两人忤逆天法,冒死生下一个孩子。那孩子将两族血脉与力量融于一体,是复活魔灵最好的工具。”

    “那孩子便是银血之身?”应松玄追问。

    “嗯,魔族护法银雪身上流淌着银色血液,他那孩子有相同特征。听说那孩子出生时,妖族遭天罚而死,银雪为了让孩子活下来,将所有魔气与法力渡到孩子身上,自己也爆体而亡。那小孩儿不知所终,谁也没见过他长什么样,只知道他有银色血液。魔族在内部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这样一个人,所以转而盯上妖族,试图找到世上唯一的银血之身。”

    “既然这事发生在三百多年前,为何魔族现在才开始寻找?”应松玄始终觉得这其中有些问题。

    “这,我也不知道,魔族内部的阵营划分、力量分配,妖族是不清楚的。也许是知情人很少,将秘密隐藏了几百年,最近才与魔尊伏云统一了阵线,也说不准。”

    “三百年前?所以当初沃野妖族突然强势,是因为银血之身出生,强化了妖魔两族的能力?”贺夕辞眼中涌起杀意。

    小妖缩紧肩膀慌乱地求饶:“这我也不知道,我——我只是区区小妖,从来没去过沃野。我——我可以走了吗?”

    没等到回答,小妖起身想逃,还没站直,一柄利剑抹过她细长的脖颈,殷红血液喷涌而出,妖身就地飞散。

    “师兄……”应松玄没想阻止,但也没想到贺夕辞动手如此迅速。

    贺夕辞收回天枢剑,语气比剑气更加凛冽:“妖族于我,有杀妻之仇。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应松玄未再回应。

    两人返回衍星宫,将魔族的动机知会各大仙门。仙门结成同盟,以衍星宫为首,力图在赶在魔族之前找到银血之身。仙盟一致决定,一旦找到银血之身,即刻斩草除根。

    瑶光岛幽冥海牢,叶若风劝离严弈之后,他没有再出现。海牢中只剩下她一个人,单薄的身体被镇邪锁勒紧又放松,随后又勒紧,一次一次没有规律地重复。

    她在许多次沉睡与苏醒之后逐渐明白,即使她现在侥幸活着,这痛苦也永远不会结束,仿佛一场漫长而绝望的凌迟。

    每次艰难入眠,她总祈祷自己多睡一会儿。有那么几次,她甚至希望永远别再醒来。悲哀的是,总有东西逼她清醒,疼痛或者其他。

    “叶师妹,醒醒。”这次叫醒她的,是一个许久不曾听到的声音。

    “阿隐师兄?你怎么会来?”叶若风在黑暗中惊讶地问他。

    “对不起,是我来晚了。”裴隐听出来她很虚弱,想抱抱她,却不敢触碰她的伤口,只将一块坚硬的物件塞进她手中。

    叶若风在黑暗中慢慢摸索,那形状她很熟悉,是灵晰镜,“师父让你带给我的?”

    “嗯。”裴隐不忍戳破她的幻想,便没有告诉她这镜子是他偷偷取来的,“你用它找找掌门师叔,让他救你。”

    叶若风握着灵晰镜沉默不语。

    “叶师妹?”裴隐当她没听清。

    “不要,我不要找他。”自从灵晰镜被收走那一刻起,她已决定不再和师父联系。

    裴隐有些急了:“若我能救你,我现在就带你离开,可我不能。掌门师叔一定有办法,你求求他,他一定不忍心的。”

    “我不想求他。”叶若风从来没有强求他做过任何事,现在他弃她于不顾,她甚至不敢再联系他,怎么可能求他?可说到底,因为自己的身份,她在内心深处怕他为难。

    “你不要这样逞强,我知道严蕴一定不是被你所害,掌门师叔一定也知道,他不会不管你的。”裴隐苦口婆心地劝告。

    “阿隐师兄,你不要勉强我。”叶若风不肯松口。

    “好,你非要这么固执。你不肯求他,那我帮你求他。”裴隐纵然努力控制情绪,也终究难掩焦急,于是自作主张拨动了灵晰镜背后的旋钮。

    灵晰镜亮得突然,画面中显现出一片熟悉的房顶。

    从镜中见到师父的房间,叶若风不敢吱声。裴隐在思考该如何措辞。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镜子这边静悄悄。

    倒是那头先传来了严辛荷的声音:“应师兄,父亲在问,我们何时成亲?”

    其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叶若风忽然屏住呼吸,颤抖的手握紧灵晰镜,心中闪过万千疑问,只等应松玄一句回答。

    四个人都没有说话,镜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许是一阵风吹入窗口,翻动了半开的书页。

    在凄清的风声里,应松玄开口:“尽快吧。”

    紧随其后的,是“咔嚓”一声,叶若风一言不发捏碎了灵晰镜。另一头的画面瞬间消失,不论那个人再说什么,她一个字也不愿再听。

    镇邪锁链又一次勒紧,身上的痛和心里的痛在疯狂竞争。她几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曾经挚爱的八角菱花镜捏成了碎片,无数锋利的碎片硬生生嵌入手心。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勉强你。”裴隐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实在难忍心痛,安慰地抱了抱她。他动作很轻很谨慎,伸手小心翼翼地揽住她的后背,摸到了纵横交错的锁链和冰冷黏腻的血迹。他的肩上很快感受到一片湿意,不知是血还是泪滴。

    叶若风不动也不说话,不论忍痛还是哭泣,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裴隐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安静地陪着她,想起她方才捏碎了灵晰镜,又轻轻放开她,从她血肉模糊的掌心里把碎片一片一片取出来。到了最后,想撕下一块衣衫为她包扎。

    “不用了,阿隐师兄,没有用的。”叶若风拒绝,她早已遍体鳞伤,手心那点伤口,根本不值一提,“你该回去了。”

    裴隐不忍心放手:“别赶我走,我可以留在这里永远陪你。”

    “阿隐师兄,这世上没有永远。”叶若风再次拒绝。

    裴隐恢复理智,换了语气:“好,我不该留在这里看你受苦。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你一定要等我。”

    “好,我等你。”叶若风知道不这样说他不会走,为了让他相信,还努力朝他笑了笑。那笑声勉强,短促而轻微,包含了心碎,在黑暗中几不可闻。

    是她艰难地给他宽慰,听上去却像是最后的告别。

    裴隐很清楚其中意味,但不接受这样的告别。两日之后,他再次潜入幽冥海牢。

    叶若风听见师兄在问:“掌门师叔和严师叔明日成亲,你要去看看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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