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轻絮唱了这么出戏,我在太医院也无甚发现,只好打道回府,随后庆愈按照全太医的吩咐把我按例所需的安胎药药材送了来。

    我让他在永乐宫暂留一阵,等到妍儿熬好安胎药给我端来,先给他试了一试。

    然而庆愈又像全太医昨日那般,慌里慌张地跪在我面前,“娘娘,这药喝不得。”

    我明知故问道,“这可是庆太医亲自送来,妍儿才刚熬好的安胎药,怎的喝不得?”

    庆愈道,“这…”

    我瞥了他一眼,象征性地执起茶杯盖拂了拂茶水。

    庆愈心惊胆战道,“这汤药中含了钩藤和芦根,不适于娘娘体质,虽则分量微乎其微,喝来与寻常安胎药并无分别,但长久服用下去,恐怕…”

    我冷笑一声,把杯盖往茶杯上重重一扣,“庆太医,你可知谋害皇嗣乃是诛九族的重罪?”

    庆愈吓得魂不附体,忙叩首道,“微臣万死不敢有谋害皇嗣之念,此绝非微臣所为,还请皇后娘娘明察。”

    我盯着他道,“那便是全太医了?”

    庆愈又再三叩首,“师父也绝不敢做出这等事来,当中必定另有蹊跷。”

    我顺了顺气,再道,“这药出自你与全太医之手,由妍儿一人煎制,非妍儿所为,岂不是只剩你与全太医有此嫌疑?”

    庆愈冷不丁瞄了妍儿一眼,妍儿本就惴惴不安,经他这么一望,更是脸色一白,柳眉倒竖,“庆太医,你怎么看着奴婢是为何意?莫不是疑心奴婢对皇后娘娘有异心,竟胆大包天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来?”

    庆愈稍稍敛容道,“姑娘误会了,本官并无此意。”

    妍儿铿锵有力道,“奴婢对皇后娘娘忠心耿耿,一心只求像歆儿姐姐那样,不论是何危急境况都能挡在娘娘前头。娘娘一向宽仁待下,对奴婢多有关怀体恤,奴婢感激不尽,唯愿一生侍奉娘娘左右,为娘娘效犬马之劳。奴婢发誓,绝没有做过对娘娘不利之事,否则的话,就叫奴婢天打五雷轰!”

    我有些哭笑不得地瞅了她一眼,我自然是信她的,她又何需如此信誓旦旦地剖白忠心。

    庆愈转而望着我道,“回禀娘娘,微臣只是想知道在熬制安胎药的过程中,有无可能暗下毒手。”

    我凛然道,“本宫方才说了,此事非妍儿所为,既然庆太医矢口否认,那就劳烦庆太医亲自给本宫熬一例药,看看问题究竟出在何处。”

    庆愈立刻恭恭敬敬道,“微臣遵命。”

    我又对妍儿道,“带庆太医到药寮。”

    妍儿应了声是,不情不愿地退下了,想来是对庆愈方才对她起疑而耿耿于怀。

    我无奈地扶了扶额,一向心宽随意的我居然当起了探官,可见人生无论走到哪一步都有很多的辛酸不易。

    原以为又要等上一阵,不想庆愈跟妍儿很快便一起回了来,我困惑道,“怎么,药熬好了?”

    庆愈又再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回禀娘娘,那…那安胎药的药材…有问题。”

    “哦?”我半眯着眼道,“如此说来,这问题正正出在你们太医院了?”

    庆愈虚汗直下,“微臣亦可赌誓,微臣在打包药材时细细检查过绝没有问题,可不知怎的…微臣方才打开一药包,却发现那药材上沾上了钩藤和芦根的粉末。”

    妍儿把药包置于我手边的案几上,“娘娘,奴婢把药包拿来了。”

    药材味着实不好闻,我定睛去瞧,发现那如同细碎的草木根子的药材上,确然沾有一些粉末,那便是钩藤与芦根吗?便是这不起眼的粉末险些害了我腹中之子吗?

    我怒视庆愈,“何谓不知怎的?难不成这些粉末是妖魔作法附上去的吗?你若不能向本宫交代清楚,即使你不是罪魁祸首,也是帮凶,你以为这罪责,你能否承担得起?”

    庆愈几乎伏在地上,“还请皇后娘娘开恩,微臣不敢欺瞒娘娘,微臣必定查明缘由,给娘娘一个交代。”

    我气不打一处来,可真要怪罪下去,又觉得不大妥当,小人阴招防不胜防,真正要害我的也不是他们太医院,怪他也没用,何况他们已经十分小心,处处谨慎了。

    只是这些粉末到底是如何沾上去的呢?

    我拨了拨药材,看着那纹路细致的纸包忽而福至心灵,轻轻摸上去,果然有细细的粉末沾到手上,我立刻问道,“这纸包是哪来的,怎么跟本宫入宫前见过的有所不同?”

    庆愈惶恐地直起身子,瞧了眼那纸包,声音虚浮地道,“回禀娘娘,此为桑皮纸,是由河西等地进贡而来,分为山桑、条桑、白桑三种,宫中唯有两宫太后,皇上和皇后娘娘所需之药材是以此包取,其中两宫太后多用棕黄色桑皮纸,而皇上与皇后娘娘多用金黄色桑皮纸。”

    我豁然省悟,“也就是说,这金黄色桑皮纸是专给本宫和皇上准备的了?”

    庆愈似乎也觉出了端倪,若有所思地应了声是。

    我道,“皇上一向身强体健,自是无需服用药物,若在这纸包上动手脚,意图谋害的就只有本宫腹中之子,是么,庆太医?”

    庆愈忙道,“纸包是由专门的药吏负责,容娘娘许臣回太医院,即刻把那药吏揪出来。”

    我轻飘飘地道了声,“去吧。”

    庆愈宛如重获新生一般,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年纪尚轻倒像个腿脚不利索的老大爷似的,跌跌撞撞地告退。

    妍儿凑过来瞧那纸包,摸了摸上边不易察觉的粉末,咕哝道,“竟把脑筋动在这上头了,娘娘,就算是有人存心加害,太医院也有核查不当之过。”

    我沉思片刻,道,“你说这宫里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谋害本宫?”

    妍儿想了想道,“奴婢…奴婢不敢说。”

    我笑了笑道,“无外乎是那些妃嫔中的一个,可本宫目前只与玉妃、元妃有过过节,容妃倒是多番提点过本宫,至于那几位贵人、常在,本宫是留心得太少了。”

    妍儿低声道,“娘娘…”

    我叹道,“想来是本宫素习不争不抢淡泊惯了,这几年也没好好□□你们,连宫中生存不易的道理都甚少提及。原本日子还能平平淡淡地过下去,本宫好歹也是皇后,纵然不得圣心也不至于过得太不如意。可如今本宫身怀有孕,俨然成了满后宫的众矢之的,往后的日子免不得有许多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不仅本宫要时刻警惕,你与歆儿也要多加小心谨慎才是,切莫给人抓去了把柄,连累本宫事小,若是本宫保不住你两个,本宫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妍儿状似十分感动,“娘娘教诲,奴婢必定牢记于心,娘娘看重奴婢,奴婢必定以命相报。”

    我含笑道,“行了,这类话原是不必说的,本宫信你,正如信任歆儿一般,说起来本宫也该去看看歆儿了。”

    这几日歆儿依照我的吩咐几乎都在卧床休养,门都没怎么出,但有关于我的事,妍儿都会一五一十地转告于她。

    妍儿随我来到耳房,歆儿忙不迭下床行礼,我亲手扶了她起来,“伤势如何了,难为你这几日行动不便,不能出门了。”

    歆儿含泪道,“娘娘,奴婢只恨自己不能时时侍奉在侧,不过两三日就闹出这么多事来,娘娘,奴婢的伤已经好得差不离了,能否准允奴婢明日起就回到娘娘身边伺候。”

    我轻叹道,“你走两步我看看。”

    歆儿立马一瘸一拐地往前挪步,回过头来看我时,眼中还饱含期待。

    我问,“你打算就这么跟在本宫身边?”

    歆儿神色随即暗淡下去,“奴婢自知无用,不过扭伤罢了,休歇数日竟不能好全,连路都走不好,自是不能跟随娘娘左右了。”

    我让妍儿扶她回床上躺着,又宽慰道,“所谓伤筋动骨一百日,你这虽未伤及骨头,但也扭伤了筋,多疗养几日总是好的,况且你这是因公受伤,本宫又不会因你误工而扣你月例银子,你只管歇着就是了,有妍儿伺候本宫也没有什么不妥之处,你不必为此忧心。”

    歆儿委屈兮兮道,“娘娘这是不需要奴婢了么?诚然奴婢于娘娘而言是可有可无的,但好歹奴婢自小侍奉娘娘,多年情谊总是希望娘娘多少顾念几分。”

    我讶然地瞧了她一眼,常听人说人病时最是脆弱,极易伤怀忧思,如今看来人受伤时也会有此类状况。

    我好声好气道,“你别多想,放宽心养好伤,待你痊愈照常回本宫身边,本宫自不会冷待了你。”

    妍儿在旁低着头,似乎有点不高兴的样子。

    我又道,“你与妍儿都是本宫视为妹妹的体己人,本宫不会厚此薄彼,你两个也要懂得分寸。歆儿,本宫念在你有伤在身,心情难免低落便不与你计较,但这般含酸带醋的话不许再说了,本宫不爱听。”

    歆儿忙道,“奴婢知错,奴婢再也不敢了。”

    我点点头,“嗯”了一声,又让妍儿取些果脯蜜饯来,放在一旁的木桌上,再对歆儿道,“本宫想你这几日怕是没什么胃口,但填饱了肚子伤才好得快,食欲不振时便尝尝这些开开胃,厨房里备了许多,这些吃完了随时让人到厨房里给你再取些来就是。另外你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只消说一声,本宫自会吩咐下去让人给你做。”

    歆儿感动得快要哭出来,带着哽咽道,“娘娘,奴婢何德何能,值得娘娘待奴婢这般好。”

    我笑道,“你方才不是还说你侍奉本宫多年,希望本宫顾念这份情谊么,这会儿怎的又妄自菲薄起来了。”

    歆儿不知所措地垂眸,“奴…奴婢…”

    我道,“好了,本宫不扰你休息了,你安生歇着吧。”在妍儿的搀扶下起身。

    歆儿毕恭毕敬道,“谢娘娘恩典,恭送娘娘。”

    我缓缓走出耳房,天色将晚,本宫也得按时用膳才是,然则刚回殿内吃了一小碗红枣粥,皇上、玉妃、全太医、庆太医以及一名名叫钱广的药吏便一起来了我这永乐宫,我真是想好生吃顿饭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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