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仿佛听见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原来梦醒会伴随着破裂声响,我感觉到一阵阵的心痛犹如滔天巨浪拍打着我的胸腔。金字赤红的喜帖从我手中滑落,泪水霎时间涌入我的眼眶,可我不愿让它落下。
“恭喜啊…”我强忍哽咽道。
歆儿似有所感道,“娘娘…”
洛清雨弯身拾起那张喜帖,可我已没有力气去接,妍儿适时地上前一步,代我接过。
洛清雨道,“不知娘娘那日,会否出席?”
我不假思索道,“当然。”又顿了顿道,“你我两个到底是表姊妹,何况你嫁得这样好,本宫事先竟毫不知情,也没能出上力。难为表姐不介怀,还特地进宫诚挚相邀,本宫岂有借辞推拒之理。到表姐与忠勇侯办婚宴那日,本宫定当亲携重礼而往,为表姐的终身大事尽一点心意。”
歆儿又不禁喊了声,“娘娘…”
我只当没听见,洛清雨恭敬一礼,“谢皇后娘娘恩典。”
我悲极反笑,“本宫倒不知几时与表姐关系亲密至此,能得表姐如此郑重对待,只是本宫久居深宫,外头的事不闻不问已久,竟连表姐几时与忠勇侯订的亲都浑然不知…”
也许我该多冷静冷静,因为我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两眼却越发酸涩,就快要盛不住那心底的泪了。
洛清雨俨然是早有所料,眼风扫过我的肚子,“就在娘娘好事将近的同时,皇上亲自下旨给妾身与侯爷赐婚,只是侯爷公务缠身,婚期一拖再拖,总不好拖到下年,眼看就要过年关了,侯爷把日子定在十二,妾身自然无异议…”
我蓦然打断她的话,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神色盯着她,“你是说,皇上下旨赐婚?”
歆儿一副几欲晕厥的模样,妍儿自觉地凑到她身旁,暗暗扶着她。
洛清雨似乎脸红了红,“是,这样大的福分,妾身也是沾了侯爷的光,否则皇上九五之尊,哪会晓得妾身这等无关紧要之人。”
瞧眼前这场面,歆儿与妍儿都是早便知晓此事的,洛清雨也一定对我与周勉哥哥的过往有所了解,否则她不会特地找上门来。
可她也不像是来耀武扬威的,虽则她面上未有表露,可我总觉得她是来通风报信的。
可为何只有我不知情,为何只有我被蒙在鼓里,为何周勉哥哥要娶洛清雨为妻?
洛清雨自小养在深闺,周勉哥哥哪有机会与她相识相恋,若无渊源,因何嫁娶?
至于皇上…
我从来看不透的,便是皇上之心。
洛清雨望望窗外,轻声细语道,“这个时辰,侯爷也该下朝了,妾身已命人向侯爷报信,请侯爷在月桂林等候妾身一同离宫归府。那妾身便先行告退了,还请皇后娘娘莫要忘了应允妾身之事。”
我蹙紧了眉头,“你是说,月桂林?”
洛清雨颔首道,“是,听闻中秋前后,月桂林花香馥郁,昼夜不散,可惜如今是寒冬腊月,妾身不能一闻其香,但妾身也想身临其境去想象一下满园飘香的奇趣之景。”
月桂林…中秋夜…
满园芳香…
她从何得知?难道是周勉哥哥告诉她的?她又为何刻意在我面前提及?
我脑子里一团乱麻,心里痛楚难当,却不知此时此刻,我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就在下一刻,洛清雨告诉了我答案。
她道,“娘娘可愿陪同妾身一道前往?听闻娘娘年少时与侯爷曾有同窗之谊,经年不见,娘娘就不想同侯爷叙叙旧?”
想,我当然想。
我不顾歆儿与妍儿联合起来苦苦哀求,毅然决然地出了永乐宫,与洛清雨一道行至月桂林间。
洛清雨惧寒,其随侍丫鬟给她披上了一件厚厚的貂裘,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又往她手里塞了暖烘烘的手炉,更时刻在其身旁依托着她。她这一路行来,还是冷得发抖。
由此可见,她的确身体不好,如无必要,本不该出门,而该居家将养。
她是为我而来,或许也是为了周勉。
反观我,即便怀有身孕,即便没有歆儿与妍儿托扶,在这数九寒天,我还是能健步如飞,大步流星地走。
我很着急,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急什么,只是我迫切地想要尽快见到周勉哥哥。
可当我远远瞧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我的步伐却凝滞了,我竟怯于上前,怯于出现在他面前。
或许是天意弄人,在他向我,抑或是洛清雨转过身来时,阴翳多日的天空中竟下起了雪。
他穿着一身官服,身姿笔挺,犹如松柏,仅是一转身之间,我的心便似不再属于自己。
洛清雨声音极低弱地在我身侧道,“娘娘怎么怯步了?”
怯步?
怎么可能?
我继续前行,一步步走到周勉哥哥身前,却未曾发觉洛清雨并没有跟上来。
我的目光凝在周勉哥哥身上,只觉得他失却了年少时的意气风发,取而代之的是内敛与沉郁。从前的他虽不骄矜,往往待人以礼,可眉目中总有几分桀骜,好似无论置身何地,面对何种人,遇着何种事,都绝不低头。
可如今,他一见着我,便单膝跪在地上,向我行礼问安,“参见皇后娘娘,给皇后娘娘请安。”
我道,“请起。”
周勉哥哥道,“谢皇后娘娘。”
他站了起来,定定地瞧着我,我知道从他转身望见我的那一刻起,我凝视着他,他也凝视着我。
以往他是俊美如画的少年,如今他是深沉隐忍的侯爷,这之间不仅是气度的天差地别,也有脸庞与身形的一点点细微改变。
比如他从前着书生服时,便文质彬彬;着华服时,便光鲜夺目;着常服时,便超凡脱俗。而如今他却是尽可能地低调,不惹人注意。
从前他肤如凝脂,面如白玉,连我都羡慕不已;从前他身姿飘逸,神采飞扬,使得多少女子芳心暗许。可如今这些都不复存在了,他的下巴总是微微内收,极其英气的眉加粗了些许,曾经明珠般的双目也不再有往昔的明澈与光亮。
诚然他还是我的周勉哥哥,诚然他还是比绝大多数人出众,诚然他沉默寡言的性子别有一番吸引力,可我也不能向他靠近,不能投身于他怀里。
他从来都不属于我,过去不曾,往后更是绝无可能。
我们彼此沉默得太久,我只盼着时光停止在这一刻,自然不会去打破,若他不开口,我俩仿佛要相视而立,直至地老天荒。
可我的周勉哥哥到底是理智而清醒的,周遭光秃秃的枝梢上渐渐落满了雪,我俩的双肩与头顶也不例外。
他对我道,“皇后娘娘怎会来此?”
我道,“本宫是特地过来恭贺侯爷与表姐婚事将近,就要喜结连理的。”
他道,“你知道了。”
我微微挑眉,“本宫不该知道么?”
他道,“是微臣向皇上请旨赐婚的,也是微臣私下里恳求皇上,暂勿告知皇后娘娘。”
我再挑眉,“为何?”
他却再度陷入了沉默。
我不禁笑道,“你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迟至今日本宫方才听闻了侯爷将要成婚的消息,可本宫也不过是送上祝福罢了,侯爷以为,本宫还能如何?”
他闷不吭声地瞅着我,那副神态,倒与少年时的周赴有几分相似。
他俩不愧是堂兄弟。
默然半晌后,他道,“微臣谢过皇后娘娘,天降初雪,为免受寒,皇后娘娘不宜在此久留,还请皇后娘娘尽早回宫,容微臣告退。”
他从我身旁走过时,我竟不由自主地抓住了他的手腕,“为何是洛清雨?”
他仿佛愣怔了一瞬,回过神后第一时间挣开了我的手。
我抬头盯着他的侧脸,“为何是洛清雨?你知不知道她…”
“臣知道。”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我反问道,“你知道?”
你知道她是我的表姐,但她跟我没有半分相似,还是知道她时日无多,命不久矣,几无可能伴你终老?
他却忽然跪了下去,“微臣参见皇上,容妃娘娘。”
我诧异地转身,继而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容妃亦向我行礼,“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皇上道,“平身。”
我与周勉齐齐道,“谢皇上。”
皇上与容妃来得还真是时候,恐怕适才我拽住周勉哥哥手腕的那一幕,正好落入皇上与容妃的眼眸。
他俩并肩而立,我与周勉哥哥也站在了一起,这样四人相对的场面,还真够戏剧性。
反倒是站在不远处促成这一幕的洛清雨成了个戏台下的旁观者。
皇上似乎在等我主动给他一个解释,可我却迟迟不肯开口。
容妃自是明知故问道,“如此冰雪天,皇后娘娘怎会与忠勇侯单独在此?”
我冷眼瞥她一眼,“何谓单独在此?容妃几时眼拙至此,分明从旁经过,却没有瞧见本宫表姐就在身边?”
容妃未料到我言辞如此尖厉,脸色白了一白,勉强道,“只是娘娘表姐怎不在近旁?”
我道,“本宫表姐身子弱,走得慢,自然落在了后边,本宫这不是在等她么?却不想容妃这也能心生误解,未免荒唐了些。”
容妃脸色更白了几分,张了张口看了看皇上,见皇上一瞬不瞬地瞅着我,丝毫未有维护之意,只得低头认错,“臣妾一时失言,还望皇后娘娘莫要见怪。”
我昂然道,“本宫今次不怪你,但莫要再有下次,否则本宫只能对你以宫规论处了。”
容妃低声道,“是,谢皇后娘娘恩典。”
无怪乎我此前对她从没有过戒心,如此能屈能伸,真正是个厉害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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