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十,我向皇上请旨,欲赴后日忠勇侯与洛府嫡女之婚宴,按理说我与皇上多日来一面未见,好容易我主动求见一回,却是为了这事,加之婚宴在即,我拖到此时才来请旨,于情于理,皇上都不会允准。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皇上只踌躇片刻便点头应允了,同时表明后日要与我一同前往。

    我垂首立在御案前,不敢相信亦不能理解,且惊且喜,一动不动。

    皇上道,“还有何事?”

    我耷拉着脑袋摇了摇头。

    皇上道,“无事便不必在这儿杵着了。”

    他这是要让我到一旁坐着还是回永乐宫去?

    我眨巴眨巴眼睛,“那…臣妾告退。”

    我可不想在这无趣乏味的恪勤殿里干坐着。

    皇上沉闷地“嗯”了一声,继续埋首批折子。

    我径直走出正殿大门,长长地舒了口气,想不到此事这么容易就办成了。

    回永乐宫的路上,歆儿再三问我,“皇上果真没有怪罪娘娘?”

    我不厌其烦道,“本宫不是说了没有?皇上连句多余的话都没说便同意了,只不过到时皇上要与本宫一同赴宴。”

    “一同?”歆儿大惊,“皇上竟不仅同意了,后日还要与娘娘一同前往?”

    我横她一眼,“你几时变成鹦鹉了?”

    歆儿撇了撇嘴,“娘娘竟还有心情打趣奴婢。”

    我扶了扶额,“本宫倒真没有心情,只是你一味的大惊小怪、鹦鹉学舌,使得本宫烦上加烦。”

    歆儿,“……”总算闭紧了嘴巴。

    回到永乐宫后,我打了个盹儿。我接连多日睡不安枕,不想今日小睡竟意外得了好眠,醒来后神清气爽,一改疲态。

    妍儿送来安胎药,我当饮水一般饮尽,这数月的安胎药真正是苦麻了我的舌头,便是陡然瞧见其乌漆嘛黑地映入我眼帘,我也不会吓得一哆嗦了。

    算算日子,这月一过我这胎便满三月了,度过了最不稳定的前三个月,后边也可安心许多了。

    想想前些日子,我本该黯然神伤,甚而以泪洗面,可为我腹中骨肉着想,我不得不振作精神,从年少幻梦破碎的悲伤中走出来。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感到为母则刚的力量,为了我的孩子,就算天塌下来,我也会规避其害,安然度日。彼时落了半日的雪,如今也已融化成水,待旭日东升,便渐渐不复存在。或许过些日子又会下雪,但我的心不会再为之悲恸。

    年少时,学堂里,我坐在后座,常在课上暗暗凝望的那个清逸背影,终将封存在我的记忆里。而那些我为之心动的瞬间,那些渴望靠近却又怯于上前的纠结与犹豫,偶尔回想起来,还是会让我心里又苦又甜。

    我如此平静且迅速地度过了悲伤期,连歆儿都感到惊奇,不断试探我是否是在佯装无事,明明心在滴血,表面上还跟个没事人一般。

    但她时刻关注着我,始终没有发觉我表现出过分的不适与悲伤,至多是发发呆,事情做到一半便心猿意马、魂不守舍罢了。

    我虽一贯懒散,但分内之事还是会亲力亲为的,只是可能略有拖延罢了。

    因此,歆儿不会因为我注意力分散而大惊小怪。反言之,若我聚精会神地做某件事,或是表现出过多的热情,她才会觉得我不正常。

    姜禾避开我多日,不知是不是听说了一些事,竟在我闲庭信步时主动出现,指着那几盆墨兰跟我讲道理,“奴婢也曾走过弯路,也曾费尽心血培育兰花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日复一日地枯萎凋谢,可当奴婢不那么专注时,它却成活了。太过于执着某事往往适得其反,不若顺其自然,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我闻言感叹道,“造化弄人啊,本宫早已不再奢求,得过且过罢了,可有时又觉得人活一世,若不能顺自己的心意,活着却有何意义?”

    姜禾道,“万事万物皆有其存在的意义,有时人活着不是为了自己,因为生来便要担负起各自的责任,幼时平安健全地成长,少时读书学艺,既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家人。待到长大成人,便该成家立业。若能一展宏图、大放异彩自然好,若不能,也当顺命。这世上何曾有人事事圆满?人活着便是为了活着,不为其他。”

    我甚讶然地瞅着她,“想不到你还如此年轻,却有如此见解,本宫该对你说声多谢。”

    姜禾躬身道,“娘娘言重了,奴婢为娘娘做任何事都是应该的。”

    我笑了笑预备回寝殿歇着,临转身之际,姜禾又喊住了我,“娘娘。”

    她似乎总这样在我欲去或是已走出几步时蓦然喊我一声,我虽大度不计较,可也觉得奇怪,她若是心里有话,为何不直言相告,总要把气鼓足了再开口。

    我不禁在想,她心里究竟藏了多少事,究竟她有多少话是不知当讲不当讲的。

    她凝眸望着我,问道,“娘娘可曾努力过吗?”

    我微微蹙眉,“努力什么?”

    姜禾道,“娘娘若有所求,不是该为之努力,付出心血吗?”

    付出心血?

    我反思自己,那些年曾为周勉哥哥付出过什么,涌入脑海的绝大多数画面都是我在某个他看不到的地方默默关注着他,有时也会与他相视一笑,可从没有过过分亲密之举。

    那时的我总以为喜欢一个人,便是要让自己变得更好,好到能够配得上他。而在那之前,就尽可能地不去打扰他,不给他添烦添乱。

    我对周勉哥哥的爱意始终保留于心底里,当然在某些需要我的支持与帮助时,我必定义无反顾。

    可他的人生顺风顺水,几乎没有不如意之时,雨天没有带伞,自有仆人来接;习骑射时受了伤,先生会亲自送他到太医院去上药包扎;换季时着凉得了风寒,他的书案上每天都堆满了各式竹杯或水囊,里边盛着倾心于他的女子们精心为他准备的汤药。

    其实我也曾为周勉哥哥准备过,日常小食也好,滋补热汤也好,当我把食盒或汤盅与其他人的挤在一起时,我总觉得自己的这点心意太过于微不足道,如此普通,周勉哥哥如何能感受得到。

    周勉哥哥能文能武,卓然不群,无论谁站到他身边都黯然失色,何况是文不成武不就,琴棋书画样样只知皮毛的我呢。便是我唯一可称道的显耀家世,与之相比也不算什么。

    因此,要论我为他付出了什么,或许真正有益于他的寥寥无几吧。

    我没有回答姜禾的话,若有所思地回了寝殿,后日便是周勉哥哥与洛清雨的婚宴了,若是洛清雨身康体健,我一定会祝福他们,可洛清雨…

    周勉哥哥怎会不知洛清雨体弱多病,寿数恐怕所剩无多,他为何还要娶之为妻,皇上又为何下旨赐婚?

    我带着这些疑问备了一份厚礼,几乎掏了一半家底,终于迎来周勉哥哥与洛清雨成亲之日。当我看到皇上备的礼足足堆了两驾马车之时,我才明白何谓财大气粗,礼多人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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