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年我仿佛开始人生新篇章般每日不再懒懒散散,或是向姜禾请教琴艺,或是绣荷包,或是涉猎群书,过得充实而满足。

    可这世上没有长久不变的东西,尤其经不起考验的便是人心和感情。

    偶尔过得几日安稳日子,已是不可多得的幸福美好了。

    正月才过半数,忠勇侯府便传出夫人病重的消息,知道内情的自然晓得此为洛清雨自身之故,而非周勉苛待。

    但小人无处不在,立马便有传言说忠勇侯与其妻子不睦,新婚不足一月便生出了事。侯府夫人说是病重,实则是忠勇侯不许其出府门而对外假意宣称,亦或是侯府夫人果真病了,但是被忠勇侯气病的。更有传言说忠勇侯其实在皇上下旨赐婚之前已然心有所属,因某些不可告人之密而被迫另娶他人。

    如此种种的传言委实荒唐可笑,以周勉的为人,他绝不会做出那般行径。

    可当歆儿跟我说,外边对于周勉的心上人已有种种猜测时,我却笑不出了。

    什么丞相之女,尚书千金,乃至于平民女子,罪臣之后的,皆是无稽之谈!

    据我所知,当朝左丞之女已年过三十,因新寡而暂且回了娘家;若是右丞之女便更荒谬了,其人年方十一,周勉岂会恋慕一个女娃?

    “忠勇侯绝非负心薄幸之人!”我义愤填膺道。

    歆儿望着我张了张口,似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单手握着座椅扶手,含怒道,“这外界传言实在不堪入耳,那些个无端造谣生事的,都应该用贴条封上嘴压入大牢关上个十年八年的!”

    案旁擦拭宝琴的妍儿忽然身子一动,转过身来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我。

    我正在气头上,自然无心理会,她便又回转过身继续抚拭琴弦。

    这时外头传来一声通禀,“皇上驾到。”

    我一慌神站起身来,见皇上走来忙忙行礼问安,皇上托着我的手臂使我免礼。

    我不知怎的有点心虚,低着头抬眼看他,“皇上怎么这时候来了?”

    皇上凝眸回望向我,“朕今日本是想下了朝便来陪皇后用午膳,因朝后有多位大臣联合向朕另禀要事而耽搁了,延至此时才来,莫不是搅扰了皇后午后休歇?”

    我忙摆手道,“没有没有,臣妾近来睡得多了,白日里倒不思睡了。”

    皇上道,“那皇后为何看起来神色慌张,仿佛受到了惊吓。”

    我讪讪道,“没有的事,臣妾虽是意外,更多的是惊喜,皇上能在百忙之中抽空来陪臣妾,臣妾受宠若惊。”

    皇上今日也不知是怎么,竟不依不饶起来。

    他观摩我神态,微微皱眉,“可朕觉得,皇后瞧着不像是喜形于色,反倒有些慌张失措。”

    我顿了顿,心道,就算看得出来,能别挑明嘛。

    我正踌躇着如何解释,皇上又道,“过来坐。”

    他径自坐在榻上,朝我招了招手,我勉强一笑,挪步过去坐在他旁侧。

    接下来便似晴天霹雳了,无怪乎他让我先坐下再说。

    “乐儿,近来宫外风言风语不断,想必你也有所耳闻,朕预备在年后封赏里,封忠勇侯为裕亲王,以此恩典堵众人之嘴,乐儿以为如何?”他身子微侧,竟十分家常地与我谈论这等封王拜相之事。

    我强自从容道,“皇上如此打算,自是皇恩浩荡,普天同庆。可…”

    我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神色,只见他好整以暇地望着我,使我心里越发没底。

    我清了清喉咙接着道,“可忠勇侯近两年未有重大功绩,事出无因,皇上行此封赏恐怕难以服众,若是朝中文武联合上奏,皇上预备如何解释?”

    话一出口,我心里便怦怦直跳,有种大事不妙之感。

    皇上竟轻笑道,“乐儿所说不无道理,只是乐儿可能还有所不知,忠勇侯已在朝下单独向朕请旨,愿为我朝驻守边关。届时朕封其为裕亲王,派其出征,也算是成全他那份精忠报国之心。”

    出、出征?

    我脑子里轰地一声巨响,眼前仿若瞬间浮现出周勉征战沙场的场景,可近几年边关还算太平,间或有外族生事都很快平息,何以在这时候派周勉到那偏远荒芜之地去吃苦受罪?

    我几乎是下意识道,“忠勇侯新近成婚不久,何以不顾发妻贸然请旨出征?皇上英明睿智,自不会应允。”

    皇上意味不明地看着我,又是一笑道,“照乐儿的意思,朕若准了忠勇侯之请命,便是不明事理,昏聩无能了?”

    我睁大了眼睛,脱口道,“皇上果真准允了他?”

    皇上脸色骤然变得深沉阴翳,压低嗓音有如石子落井一般唤道,“乐儿。”

    我心里咯噔一声,忙忙起身认错,皇上仍沉着脸道,“朕没让你起来,你就不必擅自起身。”

    我只得回榻上坐,心绪不宁道,“臣妾只是觉得忠勇侯如此作为,未免惹人非议,臣妾是为臣妾表姐抱不平。”

    皇上眉头微挑,“惹人非议?朕却以为堂兄这么做,是平息非议最简单有效的法子。”

    我如坐针毡,“皇上到底想说什么?”

    皇上道,“朕早便晓得,堂兄曾有意向兰府提亲,迎娶乐儿。”

    我心中震动,却也了然。

    皇上瞧着我叹了口气,“若这事没有外人知晓也便罢了,可如今隐隐有谣言传出,直指堂兄与乐儿之间有不比寻常的过往,且至今仍有往来,若任这谣言传下去会有何后果,乐儿应能想见。”

    后果?

    大概就是名声败坏,打入冷宫之类的吧,我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幕场景:阴森冷寂的冷宫里,四面环纱,我独坐其中织毛衣,不时发出一声阴恻恻的笑,而后对着一旁的襁褓温柔言语。

    只是那襁褓里裹着的,是个人偶。

    想到这里,我不禁打了个冷战,求饶似的望向皇上,“皇上会相信臣妾的,对么?”

    皇上眸中似有些许无奈,“朕相信你,可若谣言不止,朕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只怕其中还不全是谣言…

    我虽没底气,却耐不住愤然道,“难道就因为那些子虚乌有之事,就要断送忠勇侯的一生吗?”

    “子虚乌有?”皇上深深地望着我道,“若真是子虚乌有,周勉倒不必非走不可了。”

    我失色道,“皇上说他非走不可?”

    皇上道,“朕要保住你。”

    我苦笑道,“皇上是要保住臣妾,还是保住臣妾腹中之子?”

    “乐儿!”皇上加重声量唤道。

    其实这些话我应该跪在地上说,可皇上不让我跪,我就只好坐着说了。

    我别开脸道,“臣妾从不愿因自身之事而牵连他人,遑论让他人代臣妾吃苦受罪。皇上何必为此事兴师动众,不过几句难听的话罢了,只要有皇上信任,臣妾并不在意其他。”

    皇上道,“是周勉主动向朕请旨,并非是朕…”

    我打断他的话道,“皇上,臣妾与忠勇侯之间并无往来,年少相识也不过是同窗之谊。若皇上仅因谣言而派其出征,反而落人口实,像是…”

    其实以我肚子里的墨水,此时我能想到的只有做贼心虚这个词,可这绝不能用在皇上身上,我不得不绞尽脑汁,沉吟半晌方道:

    “像是臣妾心虚有愧。”

    皇上盯着我道,“你就这般舍不下他?”

    我心神一震,双唇哆嗦着道,“皇上说什么?”

    他方才不是还说相信我吗?

    皇上移开眼道,“朕已准了裕亲王的请旨,他下月月中便领兵启程。”

    我委实坐不住了,便是抗旨也要站起身道,“皇上做任何决定都不必过问臣妾的意思,皇上能亲口告知此事,已是臣妾莫大的殊荣,臣妾虽不能有异议,亦感激皇上万分。只是皇上说臣妾舍不下,却不知是为何意。”

    皇上默然半晌方道,“周勉远征势在必行,皇后还是尽早平复心绪,以免殃及腹中龙胎。”

    我怔怔地望着他那双深沉冷漠的眼,不由得笑了笑道,“果然如此…”

    我微微屈膝行礼,“皇上放心,臣妾再如何不顾自身,也不会不顾及胎儿。”

    皇上神色愈发冰寒,霍然起身道,“如此便好。”

    他刚走出几步,我便朝着他的背影道,“皇上果真心意已决,半分手足之情都不顾了么?”

    我知道这么说很不合适,不合身份更不合规矩,但我委实不知如何解决当下境况,我真的不愿见到周勉背井离乡,远赴边关,或许一去就是十年八年,尝尽风沙之苦。

    我更怕他是为了我。

    皇上缓缓回头,用一种我看不大懂的表情道,“镇守边关、保家卫国原是无上光荣之事,忠勇侯能有此意,朕心甚慰,不论内中是否另有因由,朕都没有理由拒绝,皇后又何必小题大做,杞人忧天?”

    我彻底怔住,无言以对。

    如此冠冕堂皇的说辞,庸才如我,何能反驳?

    皇上甚至回到我身边抱了抱我,在我耳边道,“放宽心,朕改日再来看你。”

    他的怀抱依旧温暖宽厚,我却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歆儿轻扯我衣袖,唤了声“娘娘”。

    我恍然回神,才发现他早已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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